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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我是迦勒.布羅德,馮家的管家。」

站在後門的人是個高瘦的老者,細長的手腳包在黑色管家禮服裡,只剩幾莖白髮的頭就像拉長的水滴般渾圓,夾鼻眼鏡後有對小而閃亮的褐色眼瞳。

我望向他身後,挑高的室內正閃動著火焰。

「裡面是廚房嗎?」我問。

「是的,」他點點頭,「抱歉要麻煩三位從廚房進屋,請跟我來。」

走進後門,就是馮家的廚房,挑高的木質天花板上,橫架著被油煙燻出光澤的橡木大梁,兩名助手正在大梁下的不鏽鋼調理枱處理食材,另外兩名廚師則站在火爐前翻動炒鍋,爐口冒出的火燄歡快地躍動,幾乎要跳上木質窗櫺的頂端。

「平常家裡只有一位廚師,」管家說:「這幾天要準備宴會,所以多聘請了一位。」

奈傑爾張望四周,目光停留在頭頂的橡木大梁。

「這幢屋子的年代好像很久了。」

「屋子是十五年前興建的,當時老爺買下哈林區一幢將要拆毀的褐石建築,將建材拆解運至這裡,再請建築師重新設計及組合。」

「褐石建築?」

「當初建築師認為,褐石建築的設計比較能維護家人的隱私。不過原屋是一百年前的建物,在安裝像空調之類的現代化設備時,遇到不少問題。   -   這邊請。」他推開廚房右側的大門。

門裡的空間相當深廣,從四壁至天花板貼滿純白的大理石,一座鑄鐵暖爐嵌在正對廚房的牆上,無言地宣示著宴會的主位。

「這裡是宴會廳,」宴會廳的中央橫放著一張長桌,已經舖上桌巾及燭台,「少爺回國時,這裡會安排簡單的宴席。」

「平常馮家人在這裡用餐嗎?」我問。

「不,家人有自己的小餐廳,在廚房的另外一邊,」說到這裡,布羅德停了一下,「這裡每年只有夫人生日時才會用到。」

窗戶間掛著幾幅沒有署名的水彩畫和油畫,上面全是從室外看見的紅磚屋,庭院中的樹木,圍繞四周的雕花欄杆,以及花圃中怒放的向日葵和鬱金香,淺綠和鮮黃的明亮用色,為宴會廳額外開了好幾扇窗。  

「屋裡的藝術品大部份是少爺和小姐挑選的,」管家發現了我的目光,「多年前有一位藝術家曾經在這裡做客,宴會廳和小客廳的畫作,大部份是他的作品。」

宴會廳左側的雙扇門發出吱呀的哀鳴,一個身穿黑色女僕裙裝的女孩推開門走了進來。

「莉莉,」管家問:「小姐和夫人呢?」

「小姐和湯先生在玄關招呼州務卿,夫人在客廳休息。」女孩朝管家點了點頭,就挾著托盤朝廚房走去。

女孩的身形瘦小,儘管端著宴會中使用的大型銀托盤,在偌大的宴會廳裡仍顯得毫不起眼。褐色的細髮剪成兼顧工作和美觀的及耳短髮,臉頰修長而蒼白,雙唇薄而無血色,眼睛就像一般少女一般大而明亮。不過她看向我們的眼神,卻有一份異於常人的自信,似乎在告訴你:『我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是誰。』

我以前只有在兩種人身上看過這種眼神,一種是白手起家的企業主和政治家,一種是從小嘍囉混出名堂的幫派老大。

奈傑爾轉頭目送女孩走進廚房,「那個女孩是     -   」

「她叫莉莉,目前家中唯一的女僕。」

「被嚇到了嗎?」我放輕聲音,「那個有『裂帛之眼』的女孩。」

「『裂帛之眼』?那是什麼東西?」奈傑爾回過頭。

「那個女孩子的眼睛,」我說:「只有心裡毫無畏懼和極度自信的人,才有那種眼神,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話,我們現在可能已經被砍成七八段了,」

「可是一個女孩子怎麼會   -」

「我以前聽日本協會的朋友說,過去只有武士才有這種眼神。不然三百年的日本幕府,為什麼要強迫武士學習像茶道、和歌之類文人的技藝?戰時這種目光會讓敵人喪膽,但在和平時,只會令人畏懼。」

穿過女僕走進宴會廳的門,是一條舖著淡黃色柚木的走道,盡頭可以看到玄關射入的陽光,左側則有扇簡樸的木門。

「走道左側是客廳,右側是辦公室。」

「辦公室?」我問。

「小姐的眼睛不方便,所以在家裡有專屬的辦公室,處理整個集團的重要文件及資訊傳遞,剛才莉莉提到的湯先生,就是小姐的機要秘書。」

管家伸出手,指節在木門輕輕敲了敲。

「是誰?」木門裡傳來低微的女聲。

「我是布羅德,」他靠著門低聲說,「前鋒新聞和加州經濟論壇的三位記者來拜訪夫人。」

「請他們進來。」

布羅德打開木門,裡面用深紅色的紫檀木、紅色的掛氈和地毯裝飾,營造出和宴會廳截然不同的溫暖氛圍。酒紅色的皮質沙發圍繞著中央深紅色的楓木茶几,四周牆上高低錯落地掛著數十個木相框,裡面全是各式各樣的照片,彩色和黑白的都有。

一位大約五十餘歲的婦人坐在正對房門的紅色沙發上,她穿著簡單的淺綠色家居洋裝,臉孔呈現柔和的橢圓形,溫和的深黑眼珠失焦地望著木門的方向,浮現斑紋的雙手在面前的茶几上摸索。

王萬里走上前去,輕輕將茶几上的瓷杯,推到馮秋婉指間。

「您好,」他說:「我們是紐約前鋒新聞和加州經濟論壇的記者。」

馮秋婉手掌一翻,抓住了我搭擋的手指。

「我認得你,」她說:「是季家的二少爺嗎?」

「二少爺?」我和奈傑爾愣了一下。

「布羅德,你還記得嗎?十年前羽帆還在讀中學的時候,季家的二少爺剛好到我們家來做客,沒想到十年後羽帆回來了,連你也回來了   -   」

「夫人,您大概認錯了,我是王萬里,紐約前鋒新聞的記者   -   」王萬里的右手被馮秋婉抓住,但口氣還是一樣鎮定。

「呃,夫人   -   」布羅德朝我的夥伴霎霎眼,表達無聲的歉意,但似乎也想不到什麼打圓場的方法。

門外響起一個細微而輕柔的聲音。

「媽,您認錯人了。」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隨著語聲,走了進來。

※                      ※                      ※

「我是馮羽芊,」女子安詳地坐在原先馮秋婉的位置,「不好意思,家母原先就看不見,加上這幾年健康情況和精神愈來愈差,有時候常常會認錯人,或是會將現在和過去的事混淆。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王萬里說:「如果能讓馮夫人高興,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看來尤總編輯說得沒錯,他真的派了貴報未來的總編輯和市聞版編輯過來。」

「喂,我們什麼時候升官的?我怎麼不知道?」我靠近夥伴的耳邊低聲說。

有一部京劇『鎖麟囊』,描述一個錦囊如何讓影響兩名女子的故事。如果你看過馮羽芊和莉莉,會發現虛構的故事是如何反映在現實的人生之中。馮羽芊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身形修長而纖細,一頭及腰的深黑長髮,纖瘦的臉形和晳白的膚色,都和莉莉如出一轍,但凝定的深黑眼眸及身旁的手杖,卻無情地標記了兩者的差異。

站在馮羽芊身後高大結實,身穿灰色西裝的男子,是馮氏集團的機要秘書湯書澄,平頭加上淺綠色的金邊眼鏡,應該有不少人會將他視為馮羽芊的保鑣。至少我和他握手時,從掌心傳來的力道,就讓人有這種感覺。

握手時,他手上的一枚戒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枚戒指的金質戒座上鑲著一塊微微泛黃的象牙,上面蝕刻出一朵有五枚花瓣,形狀酷似手掌的黑色百合花。

「你待過法國外籍軍團?」那朵百合花稱為『安茹之手』,是為了紀念法國外籍軍團在墨西哥,率領部屬戰至最後一人的獨臂上尉Capitaine   Danjou,也是外籍軍團的軍徽和精神象徵。

「我當年不想讀大學,就用積蓄買了機票到法國投靠軍團,結果在吉布地待了五年,這是退伍時,同僚送給我的紀念品,」湯書澄笑了笑,「不過退伍後,還是在巴黎的梭爾邦大學念了兩年商業管理課程,才回來擔任馮小姐的秘書。」

「原來如此。」

「一般人只會認為這個戒指很別致,猜出我的身份的,你還是第一個。」

「我以前在紐約市警局的額外工作,是招待各國軍方和警方的來訪代表。」

如果他知道我的待客之道,是和來賓在警局和外面的酒吧打群架,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

很多美式電影和連續劇都將紐約市的刑警描述成兇猛頑強、以一擋百的英雄,很多來賓或多或少都以技術交流、以武會友、甚至在酒吧英雄救美的名義,測試這個美式傳說是不是真的,依照當年長官的指示,我的工作主要是『好好滿足我們客人的期待,不要讓他們帶著失望回去。』

我掃視四周牆上的相框,其中的照片有年輕時的馮秋婉和馮羽芊;布羅德管家當時頭上還隱約可見稀疏的白髮,站在廚房的調理台前。但其中大部份都是各種膚色和表情的臉,站在像街頭、店舖、港口或市區的各個角落。

「這些相片的主角是   -」我開口問道。

「相片是我哥哥拍的,攝影是他的喜好,」馮羽芊說,「當時歐洲和日本流行拍攝工作中的人物,我哥經常早上就背著相機出門,直到太陽下山才回來。」

「不過看起來,好像裡面沒有馮先生的照片。」奈傑爾左右張望。

「因為大部份時間,拿相機的都是我哥。他自己雖然喜歡拍照,自己卻不喜歡成為被照的對象。有記者在場的社交聚會,他都會拿媽當擋箭牌。」馮羽芊說:「這位是   -」

「我是加州經濟論壇的記者,奈傑爾.伍德羅。」他將特別印製的點字名片放在茶几上,用手指推到馮羽芊面前。

馮羽芊纖長的手指輕撫過名片,「今天早上加州經濟論壇的社長打電話給我,聽說您想住在這裡?」

「因為貴公司這幾年才在東岸建立據點,我們社長希望能針對貴公司新一代領導人,進行全方位的訪談,探討貴公司對東岸商圈的衝擊和影響。」

「可是從老爺過世後,我們就沒有客人留宿在家裡了,小姐和夫人的安全   -   」湯書澄連忙說。

「沒關係,」馮羽芊揚起右手,「反正這幾天哥哥回來,多幾個客人,家裡也可以熱鬧一點。」

「我不是早告訴過妳,我對蛋類過敏嗎?」

隨著門外粗嗄的抱怨聲,一個矮胖的初老男子推開門走了進來。他右手揚著禮帽不住往臉上搧風,露出光亮的頭頂,英式雙排扣禮服被大肚皮緊緊繃住,像某個促狹的漫畫家用黑色麥克筆畫在上面似的,如果把那頂禮帽戴回原位,再加上玻璃珠般的雙眼,看上去還真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坐在磚牆上的矮胖子。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紐約市的夏天這麼熱,難怪路上的孩子要把消防栓打開。哎呀呀   -   」他臉上的一對玻璃珠子,在我們臉上轉了一圈,「馮小姐,這幾位是   -   」

「是本市和洛杉磯的記者。」馮羽芊說。

「幸會,幸會,」他和我們幾個人握了握手,「我是科米.赫爾利,馮家少爺的合夥人。」

「我是奈傑爾.伍德羅,」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雪茄咬在嘴裡,不過並沒有點上火,「我聽說赫爾利先生這五年來,一直和馮先生合夥在中南美洲收購及發掘油井。」

「是啊,是啊。」

「說起來真巧,我以前也在瑪瑙斯,還有瓜地馬拉的油田區採訪過。」

「是嗎?」赫爾利抬起頭來。

「是啊,」他將雪茄夾在指間,就像指揮棒似的,在空中揮舞出各式各樣的圖形,「我還記得那裡的環境潮濕得要命,枕頭下的香菸和紙鈔隔天就會發霉,白天雖然空氣就像世界末日審判罪人用的地獄之火,但身上的衣服和皮膚似乎永遠都晾不乾,到處都是毒蛇、蜥蝪,還有你只有在嚇唬小孩時,才會想到的玩意兒,而且油井工人和主人大部份是只知道大吼大叫,以及靠聞鑽井泥來猜測腳下是不是有原油的粗魯漢子。」

「赫爾利先生,那裡的環境真的那麼差嗎?」馮羽芊漆黑的眼瞳轉向赫爾利。

「他說的沒錯。」矮胖子一面聽著奈傑爾的話,一面連連點頭。

「可是您老在那裡住了五年,還能保養得這麼好,」奈傑爾將雪茄塞回口中,朝後一靠,太陽眼鏡朝赫爾利霎了霎,「可真是不簡單。不是嗎?」

「因為我是地頭蛇,」赫爾利嘿嘿笑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的工作主要是打通關節,和行政官員喝酒、吃飯、套交情,當地的政府官員,我大部份都可以叫得出名字來,馮先生當初就是看上我這點專長,才和我合夥。這種工作在冷氣房的時間,會比在外面曬太陽的時間要多。」

「對了,赫爾利先生,剛才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馮羽芊問。

「哦,沒什麼,剛才我和女傭要午餐的菜單,發現裡面竟然有法式軟煎蛋捲,」科米.赫爾利抓抓頭,「我對堅果和蛋類過敏,所以就發了脾氣,真是不好意思。」

「過敏?」我問。

「小時候的毛病,而且根本無藥可治。除了這個之外,兩年前因為輕微的中風,現在我根本沒有味覺和嗅覺,本來吃東西是老人家唯一的樂趣,可是在我身上卻啥都感覺不到,真是悶死人了。」

「我會吩咐廚房注意,真是不好意思,赫爾利先生。」馮羽芊說。

「馮小姐,請問馮先生大概什麼時候回國?」王萬里問。

「可能會晚幾天,我哥目前還在當地的大學處理獎學金的問題,不過這個禮拜應該就會回國。」

「獎學金?」

「馮先生在巴西和烏拉圭的幾所大學成立了獎學金,資助當地的大學生,等他們畢業後,可以到美國的石油公司或德州、明尼蘇達的礦冶學院進修。現在我們正在處理學生的簽證,還有尋找願意提供名額的公司或學校。」赫爾利補充說:「我在這方面比較吃得開,所以他叫我先回來。自己則在當地尋找願意出錢的金主。」

「可是以馮氏集團的資源,應該就可以應付了。」我問。

「小伙子,如果有人要出錢讓你出國唸書,你是要相信家鄉父老,還是要相信名字都沒有聽過,像冰糖葫蘆一樣的公司?」赫爾利轉向馮羽芊,「抱歉,小姐,我沒有輕視公司的意思,不過對那裡的孩子而言,由家鄉的企業出錢,他們比較放心,而且搭上線後,以後也比較可以在其他方案上跟他們合作。」

「謝謝你,」馮羽芊笑了笑,「奈傑爾先生,待會布羅德先生會將您的行李送到客房,希望您住得習慣。」

「我沒問題,不過不知道赫爾利先生介不介意我住在他隔壁?」

赫爾利爆出一聲大笑,「住在一個喜歡抽菸喝酒,又愛打鼾的老頭子隔壁?年輕人,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管家知道我抽雪茄,兩個老菸槍住在一起也挺不錯的,」奈傑爾挨近赫爾利,「而且我們的雜誌社業務包括提供西岸的投資者資訊,希望能為馮小姐和您老幫點小忙。」

「幫點小忙?」赫爾利的嘴角略略上揚,「年輕人,我會記住這句話的。」

「如果赫爾利先生同意,那就沒問題,」馮羽芊會意似地點點頭,「不過那間客房窗戶下是停車場,景觀可能不太好看。」

「這不要緊,我正好可以看住我的車,」奈傑爾朝我揚揚眉毛,「那輛車可不便宜。沒錯吧,士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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