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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去年我回去,你們剛穿新棉袍。

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

你們可記得,池裡荷花變蓮蓬。

花少不愁沒顏色,我把樹葉都染紅。

                           -   廖叔輔作詞,西風的話

※                      ※                      ※  

這一切,要從我們總編輯的感冒開始說起。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一陣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從總編輯尤金的辦公室裡傳來。

「萬里,士圖,你們到我辦公室裡來一下。」

我剛關上辦公室的玻璃門,尤金馬上打了個噴嚏。

「您還好吧?」我的夥伴走上前去。

「不好。」除了因發熱而浮現紅暈的臉頰,在經過數十張衛生紙摩擦之後,我們總編輯的鼻頭已經開始發紅腫脹,假如讓耶誕老人瞧見,說不定會考慮將雪橇的韁繩套在他肩上,「除了你們看到的,現在我的腦袋一直在轟轟作響,就像有個搖滾樂團在裡面開演唱會。」

「要不要開點藥給你?」王萬里和我是紐約前鋒新聞的記者,在進入報社前,王萬里是有開業執照的外科醫師,「吃過藥後睡一下,應該會好一點。」

「我不是找你來看病的,」尤金咳了幾聲,勉強坐定,「聽過馮氏集團嗎?」

「我記得上個星期,週末版才為馮氏集團的服裝發表會登過專輯,」王萬里側著頭,「二十年前,馮家的老家長馮天晴靠著幫當時為文革逃亡來美的難民介紹房屋及工作開始,現在馮家除了在東岸的大城經營辦公大樓及單身公寓   ,在時裝、化妝品、珠寶和藝品仲介上也有不錯的發展   ,或許因為總經理是個女性的關係吧   。」

「女性?」我愣了一下。

「馮天晴的長女馮羽芊,自從兄長馮羽帆在五年前到中南美洲收購油井之後,她就是馮氏集團的總經理。」

「之後馮羽帆就一直待在中南美洲?」

王萬里點點頭,「中南美洲的政局並不穩定,如果貿然回國,當地政府可能會找藉口沒收採油權。所以這五年來,馮羽帆一直沒回家。不過每年馮秋婉過生日時,他都會託人送賀禮及卡片回來,由馮羽芊在生日宴會上代表致贈。」

「今年或許不用了,」尤金點點頭,「剛才馮家的朋友打電話通知我,馮羽帆再過不久就會回來。」

「消息確定嗎?」王萬里問。

「據說馮氏集團在中美洲收購的油田已經開始順利運轉,馮羽帆將工作移轉給當地的管理幹部後就可以回國,兩天前馮羽帆在當地的合夥人科米.赫爾利已經先回到紐約,一方面先和馮家報告油田的相關資料,同時也先為相關的慶祝活動先做準備。   -   你們的工作,就是代表報社,在這幾天採訪馮家相關的活動,並且評估一下對華人經濟圈的影響,我想在月底排出版面做個專題報導。你們兩個這段時間追了不少案子,不妨乘這時候休息一下。」

這個工作聽起來還滿輕鬆的。

在馮羽帆回紐約的一個月內,紐約的企業界少不了會用一連串的社交宴會為馮羽帆洗塵,順道掂掂這個二世祖的斤兩。對於連續三個月來已經看過用鏈鋸斷頭的連續殺人犯、用十二輪大卡車輾過被害人的詐領保險犯、以及藉鼓動群眾獲得樂趣的愉悅犯的市聞版記者而言,參加這類社交聚會就像幼稚園的小孩拿到老師獎賞的糖果,或許沒辦法像度假般放鬆,但多少可以調劑一下心情。

像這種情形,你應該可以了解我聽到搭擋回答時的反應。

「能不能派別人去?」聽到王萬里的回答,我立刻轉過頭去,他修長的臉和平常一樣沒有表情,就像拒絕街頭小販的兜售,「士圖和我的專長是刑事案件,不是商業新聞。」

「早上財經版的編輯才打電話來,誇獎你上個星期針對年底油價的預測寫得不錯,還問我能不能調你到財經版一個月,幫他寫每天的股市分析。」

「另外伊薩卡鎮那件案件快要開始審理,姜月華的委任律師希望我們作證,為姜月華爭取減刑。」

「那件案件還要一個月才會交給巡迴法庭審理,不用擔心,」尤金側頭審視我同伴的臉,「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

「那你在推辭什麼?」尤金又打了個噴嚏,「馮羽帆預定這一兩天就會回國,除了我們之外,東西岸知名的大報都已經派了記者,你和士圖待會可以先去馮家拜訪一下。」

「可是-」

※                      ※                      ※  

「士圖,你剛才不應該拉我出來的。」在前往馮家的車上,王萬里說。

「我只是搞不懂,你沒事幹嘛拒絕那麼好的差事?」我握著方向盤,車子越過布魯克林大橋後,輕巧地轉彎。

「相信我,這個差事不輕鬆,」我的夥伴倒在椅背上,「應付那些企業人士,要比東區的義大利幫派頭子麻煩多了。」

「他們能對我們做什麼?難不成要我們:『把你那他媽的筷子從他媽的盤子上拿起來』?」

我   -   霍士圖   -   以前是紐約市警局的刑警,一年前辭職後,在前鋒新聞當攝影記者。對於王萬里的評論,我懷疑地瞄了他一眼。

「萬里,你和馮家該不會有什麼關係   -   」

「關係?」王萬里乾笑兩聲,「我只採訪過一兩次馮秋婉的生日宴會。」

「馮秋婉?」

「馮天晴的遺孀,也是馮氏集團目前的董事長,因為失明及健康惡化,從去年開始就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所有業務全部交給女兒馮羽芊負責。」

「聽起來像是個女強人。」

「不過看起來不像   -   和馮秋婉一樣,她也是盲人。」

「不會吧!」

「她一出生就雙眼失明,現在業務文件除了靠朗讀機,部份則是由機要秘書譯成點字後,再交給她閱讀和簽字。有許多股東一直到出席股東會,才發現馮羽芊看不見。」

「要不要考慮一下?說不定可以少奮鬥個十年   -   不,二十年還差不多。」

「士圖,不要問這種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好不好?」

車子開進法拉盛區,朝右彎進一道高聳的柏樹樹牆後,原本四周沸騰的車聲和人聲霎時消失,柏油雙線道從面前筆直開展,指向遠處清澄的晴空,還有在曼哈頓已經列為奢侈品的天際線,道路兩旁的紅磚步道圈出一塊塊草皮和綠蔭,其中可以看到南方風格的木屋、布雜風格裝飾的紅磚或煉瓦建築,傳統奢華的羅馬式柱廊,充份反映了屋主多樣化的喜好及財力。

「這簡直是建築博物館嘛。」我咕噥著。

「說是白日夢,恐怕會更適合,」我的夥伴手臂倚在車門上,神色中透出一絲安閒。

「白日夢?」

「阿拉伯的勞倫斯不是說過嗎?『在白天做夢的人是可怕的,因為他們可以在現實中,實現自己的夢境』」他指向下一個路口,「喏,馮家就在那裡。」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幢兩層樓的紅磚建築,四周被灌木編織的綠籬和鑄鐵欄杆所包圍,外觀呈現穩重的正方體,深褐色的對開木窗整齊地點綴在厚實的紅磚屋牆上,青苔和藤蔓將深灰屋瓦染上斑駁的暗綠,加上門口的英式柱廊和車道,會讓人聯想起博物館裡維多莉亞時代的娃娃屋。  

我將車開到車道入口,一名僕人正在那裡等候,他看著我們一九三二年福特的COUPE白色雙座車,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需要我幫兩位停車嗎?」他將頭探進車窗。

「謝謝,不用了,停車場在那裡?」我說。

「從右邊的路走到後院,轉個彎就到了。管家會在那裡招呼兩位。」

「今天早上有多少人來拜訪?」王萬里拿出小費,塞進僕人手裡。

「大概有十來個,包括市長秘書、市議會及參議員的代表,剛才也有一位先生自稱是什麼   -   哦,加州經濟論壇報的記者,他的車子也很不錯。」

跟著馮家右側的道路走到後院,雙線道的另一邊側是幢暗灰屋瓦的白色木屋,庭院中密植的樹木肆無忌憚地伸出枝椏和各種形狀的綠葉,在屋頂上空織出繁茂的羅蓋,一部份枝葉橫過道路上空,朝馮家庭院中的灌木做出無聲的召喚。

「這間房子的主人是什麼人?」我探出頭,觀望懸在道路上方的枝葉,「督伊德教派的牧師?」

「或許是植物學家或草藥學者,」我的夥伴說。

「哦?」

「那家庭院的樹木,每棵的種類都不一樣,而且有些是熱帶地區的植物,看得出來屋主很愛護他院子裡的珍藏,而且顯然也有能力這麼做。」

圍繞紅磚屋的鑄鐵欄杆在屋後開了個入口,一部墨綠色的捷豹E-Type雙座敞篷車停在裡面用混凝土舖成的地面上。車子是1960年代的舊款,但是保養的相當好,墨綠色的車身加上黑色的車篷和飾條,加重了跑車原有的侵略感。

我將車停在跑車旁時,一個身高將近兩公尺的男子正站在車側,寬厚的肩膀及胸膛將淺褐色的風衣外套肩線撐開,就像維京戰艦迎風鼓脹的主帆,深褐色剪到及肩的捲髮,在頭頂及後腦架上一層細密的倒刺鐵絲圍籬,細金邊的太陽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神,   下顎與兩頰的鬍渣彷彿是山巖上的苔蘚,加深了面部輪廓原本就相當突出的稜線和陰影。

「不會吧,」我跨出駕駛座,「你現在是加州經濟論壇報的記者?」

「我一看到這部鐵罐頭,就知道是你,」他將右手上點燃的古巴雪茄交給左手,然後握住我的右手用力搖晃,「好久不見了。」

「你們認識?」王萬里從另一側下車,他穿著深黑色的風衣,差不多的身高加上瘦削的身形,和對方形成強烈的對比。

「兩年前我是洛杉磯時報的記者,到紐約市警局做專訪時,就是這傢伙當我的導遊,」他拿出兩張名片,「加州經濟論壇報的記者,奈傑爾.伍德羅。」

「我是王萬里。紐約前鋒新聞的記者。」

「你這次到紐約,應該不只是要採訪馮家而已吧?」我問。

「除了採訪馮家之外,還想探望幾個老朋友。」他熄掉雪茄,裝進雪茄盒後塞進懷裡,「管家說室內不准吸菸,所以我在外面先抽一根。要一起進去嗎?」

我們走在奈傑爾的身後,王萬里湊近我耳邊。

「士圖,你們真的認識?」他低聲問。

「這個   -   」我停了一下,「萬里,我想我開始同意你的看法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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