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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 章二 】 情

         紫竹翌日醒得早,天未亮,她便輕輕起身,沒有驚擾到仍在酣睡的丈夫,掖了掖被角,不讓寒風透進去。紫竹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丈夫俊秀的睡臉,伸手停在離他面上幾寸處,緩緩地移動描摹。男子的唇角在睡夢中也是緊抿著的,如同醒時那般,顯示著男兒的堅韌與深刻,這是她的丈夫,她第一眼見到便愛上的男子。

         看著那張堅毅的臉龐上滿滿的疲憊,想到昨夜在他身上發現的那幾道不淺的新傷口,紫竹輕蹙秀眉。相公在外行軍卻總是不會愛惜自己的身體,卻不知每次自己看見他身上新添的一道傷口便會心疼一分。無奈地嘆了口氣,紫竹起身走到櫃櫥前,取了一個青灰布巾展開,收拾了幾件乾淨的衣服,順便壓上自己為他新縫製的襖衣和兩雙鞋底墊。又從藥櫥中取了幾瓶瘡傷藥,一起裝了打上包袱輕輕放在承影的床頭。接著又去了廚房燒了熱水備著,一切準備妥當後,她才輕步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打開鏡匣,拾起一把牛角梳子,對鏡理著髮鬢,   待得理順,便挽著長髮一層層攏上去。

         小窗靜,沉煙熏翠袂。靜謐的屋中只能聽見一個素衣清顏的女子梳理長髮時發出的細微聲響。紫竹一面沉思,一面挽髮,沒有注意到一道青影慢慢靠近她的身後,當一雙溫熱的帶著厚繭的大手握住紫竹動作的柔荑時,她嚇了一跳,一鬆手,那如瀑般黑亮漆黑的長髮盡數垂落下來,散了一肩。

         自青銅鏡中略有些嬌嗔地看了眼始作俑者的相公,輕緩地收回被相公握住的手來,正預重挽,那雙手接過了紫竹手中的牛角梳子,替她一一地梳篦,兩人沒有言語,各自心中卻幾分溫柔藴積,這一刻,無比和諧安逸。

         挽好了發,承影為紫竹插上那只紫檀簪子。身為男兒,心思粗獷,他不常為紫竹買過什麼環配飾品,這只簪子卻是兩年多前一次出征歸來,在入城口的小攤販前一眼相中買下,其實這簪子的手工並不精細,然紫竹一戴便是近三年,雖已能看出些年份,但卻無損折,顯然被紫竹保養得極好,看著鏡中妻子那張明淨的臉,承影緩緩道:「紫竹,待我此戰歸來,我便日日為你挽髮。」

         紫竹回頭,靜靜凝視著丈夫,眼中明波流轉,半晌,她輕輕點頭,正過身子,後背輕倚在承影的身前,鏡面中映照的兩人相依相偎,紫竹輕聲開口,繼續昨夜未完的小調,「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早飯用過,紫竹屹立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丈夫飛身上馬,消失在眼前。晨霧薄煙,深巷處,女子倩麗的碧影也漸漸隱沒。

         ……

         清晨的青河谷白霧瀰漫,本是仙境一般的所在,如今卻有如人間煉獄,潔淨的山道幾步便是一具屍首,而那清澈的溪流中也如紅河一般,混濁進水的是自臥倒溪旁的屍首傷口處蜿蜒而下的鮮血。

         就在這樣的青河谷裡,數十匹駿馬風馳電掣,急促的馬蹄聲在山道上一路響徹,驚起道旁林中一群飛鳥。這隊人馬並非他人,正是被漠北軍追趕的纖瓊公主一列。

         原來昨日,纖瓊公主統帥三十萬中軍佔據有利地勢大敗漠北,漠北軍亂陣。本是窮寇莫追,然纖瓊公主卻是極欲將那漠北營中的蒙面鬼將納於騎下,不顧承影等將勸阻打算來個乘勝追擊,然在追趕途中,卻是誤入敵方陷阱。堪堪五萬人馬淪陷。

         身後,雖是濃霧障眼,然漠北軍的吶喊聲卻如在耳邊一般清晰。箭如雨般密集射來,幾聲悶響,又有幾名保護公主逃脫的士兵中箭落馬,纖瓊公主忍住回頭的慾望,心中又急又悔,卻只能拉緊繮繩加速急奔。她要撐到援軍趕來,她不能讓那些保護她的士兵白白犧牲。承影駕馬緊隨公主身側,高度集中著精神,揮劍掃開射向公主的一只只長箭。

         晨霧瀰漫的山道,不知何處是盡頭,漸漸的,承影的耳中只能聽到兩匹馬的踢踏聲,承影知道,那兩千護公主而逃的兵士,如今只餘他一人,他是否能保護公主安然撐到援軍到來?

         駿馬急馳,勁風掃過那些延伸至道路中蔥翠的竹枝,清晨的凝露自那葉上滑落,沁到承影裸露的脖頸,刺骨的寒,承影的腦中閃過了一道清渺的碧影,卻無暇細想。看著身前側那披著沾染了點點血跡的銀甲的少女,承影堅定著心中的信念,那就是,誓死保護公主。

         「嘶──」一聲嘶鳴,公主座下急馳的白馬猝然停步,像是受了驚,前蹄高高地抬立起來。一整夜不要命般的奔逃,讓纖瓊公主的精神身體都已是睏乏不堪,一時不查,雙手脫了繮繩被掀下了馬。

         「公主。」承影驚見此景,飛身離鞍一躍向前雙手,環抱住纖瓊公主的腰身平安落地。未放下心來,承影便敏鋭地發現白霧瀰漫的前方出現了一面面揮舞的豔紅旗幟,漸漸靠近,人影從白霧中慢慢清晰地現出形來,那豔紅的旗面赫然飛舞著一個黑色凝重的「鬼」字。

         「鬼面軍」,近一年來,漸漸揚名的漠北軍的核心軍之一,稱呼它作「鬼面軍」是因為引領這支軍隊的將軍面覆一鬼譜面具,而這人,便是承影心中一直琢磨不透的危險人物,纖瓊公主極欲招納旗下的鬼面將軍。

         承影心下一沉。眯眼望前,看向鬼面軍前那一道俐落修長的玄影。猙獰的鬼譜面具遮住了那人的樣貌,深沉的玄色盔甲縛身,讓眼前這人有如暗夜的修羅,鬼面將軍於中軍來說是個謎一般的人物,不清楚他的來歷,從未有人見過他的樣貌,但此人與纖瓊公主的數次對決卻讓人見識了他的本事。他次次愈致公主於死地,此次落困,怕是難以脫身了。

         周圍,全身皮甲的漠軍士兵已持著鐵戟快速將他們包圍,儘管已是窮途末路,然出身皇家的尊嚴,讓纖瓊不容許自己向敵人投降,她昂首傲然掃視周圍的漠北軍。握緊手中長劍,準備背水一戰。承影與纖瓊公主相背而立,在與他們對峙的同時,不忘關注著那道玄色的身影,讓他奇怪的是鬼面將軍不若往日那般急於動手,他只站在圈外,背負長劍,環臂冷冷注視著圈內兩人的行動。而周圍的這些鬼面軍所進行的也只是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試探性的進攻,如此拖延時間的舉動,難道他們不怕公主的後援軍馬上便會趕到嗎?

         纖瓊的身體已經疲乏不堪,卻依舊強撐著一次次驅退圍攻上來之鬼面軍,到了如此田地,纖瓊已經無所畏懼死亡了,她不顧父皇母后的勸阻,十三歲便跟著叔父馳騁沙場至今八載,她早有戰死戰場的準備,心中打定這樣的念頭,因此她幾次推卻了父皇欲介紹與她的駙馬人選,只因她篤定自己心中無男女的情愛。只是今時今日,在這許是人生的最後一戰,她心中的那個篤定開始有些模糊。她的背後是熟悉了十六年的溫暖而寬厚的肩膀。承影,這個自十歲便跟隨著自己的男子,無論是作為自己的貼身侍衛時,還是因為他的成親,自己提升他的職務作了副將後,他,總是堅定的保護著自己,艱難險阻總是與她一同作戰。

         想著自己身後的男子,那個從小小青澀的少年慢慢長成那個俊逸成熟的有著能讓人依靠的寬厚臂膀的男人,與如今身處境遇不符的,纖瓊心中蕩漾起一絲女子的柔情。卻有些迷茫而苦澀。

         她喜歡他嗎?纖瓊也許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經因為捕捉到他望向自己熾熱深情的眼神而有些無措,無措過後則是淡淡的欣喜和甜蜜,她不露人前,卻慢慢開始關注他。當她知道這個一直以自己為天的亦兄亦友的侍衛因為自己的一句玩笑話而娶了救他性命的那個女子後,她的心中茫然若失。

         對敵時,纖瓊順勢微微側身一瞥,看到承影緊抿薄唇,清俊的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卻依舊氣勢逼人,揮劍時又為她擋去了一波攻襲,纖瓊心下一動,遲疑下,還是輕問出口:「承影,你喜歡我嗎?」

         承影沒有料想在如此情形下公主會突然問這樣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的神情卻有些愣怔住了。用力一揮逼退身前的進攻,纖瓊偏頭一看,看到承影有些被嚇住的表情時,纖瓊嘴角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又問:「承影,你願意與我同生共死嗎?」

         同生共死?

         身側的公主熱切的目光凝視著他,他的腦中又浮現出他初入公主府時看著的那個美麗而英姿颯爽的小公主,這是他從十歲開始便守護著,守護了十六年的女子,他依舊記得自己進行效忠時的宣誓誓言:誓死保護公主。

         但在聽到「同生共死」的那一瞬間,承影想到的卻是家中那個溫柔清婉的妻子。想起了那晚對妻子許下的諾言──一起歸隱鄉田。

         到那時,我們便守著一畝方田,春耕,秋收。蓋一座茅屋,養一群家畜,生一窩小孩,然後,在茅屋周圍種上你喜歡的紫竹,植一片紫竹林……

         紫竹,待我此戰歸來,我便日日為你挽髮……

         承影深深記得出征那日的清晨他為妻子挽髮時妻子臉上幸福甜蜜的表情。他想永遠看著那張恬淡的臉,想永遠保留著那簡單的幸福。

         心中是滿滿的甜蜜與酸澀,原來,這三年多來,妻子的身影已經不知不覺沉澱在自己的心中,可是……他漸漸感覺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了,卻不知那靜立於戰圈外的鬼面將軍何時便會撲伏上來結束他的生命,他還能守住自己的諾言嗎?

         承影看著遠方的煙雲繚繞的雲峰,眼中一抹愧疚與心痛滑過,卻最終收拾好情緒,看著纖瓊公主,帶著一絲決然地應道:「是,公主,末將今日願與公主同生共死。」

         纖瓊帶著小女兒的情態展顏一笑,淡淡薄紅的傾城之顏,彷彿冬日裡怒放的白梅。她與承影抵背而立,心滿意足地說道:「好,今日若能生還,我便讓父皇招你為駙馬,即便注定一亡,那麼今生雖然生不能同衾死卻能同穴,纖瓊也死而無憾了。」

         承影聽著這話,心中卻無一絲喜悅,是同生共死,這是他效忠的誓言,可惜公主卻是誤會了,但看著公主那喜色沾染的玉顏,承影淡笑著搖搖頭,卻是沒有解釋,以今日的狀況,如何能夠生還?

         圈外的鬼面將軍慢慢的,放下了環臂的雙手,毫無感情地看著他面前相依偎的兩人,冷冷一聲令下:「殺!」

         與此同時,青河谷山道的盡頭,數萬援兵氣勢磅礴的呼號聲混合著馬蹄聲如滔天的聲浪漸漸壓了過來,幾里外的天空被滾滾的煙塵掀起的血紅瀰漫成一片駭人的血霧。

         「撤!」鬼面將軍冷冷地看著前方那漫天的血霧,從面具後傳來低啞沉悶的命令。

         鬼面軍的兵士們停下手中的動作,退回將軍的身後。可鬼面將軍的腳步,卻絲毫沒有挪移。

         「將軍。」兵士們焦急地喚道。

         鬼面將軍回頭,寒光凜凜的烏眸冷冷地掃過身後等他的兵士,鬼面軍知道將軍的意思,他們的將軍,無意與他們一同撤離……心一橫,鬼面軍們決然地轉身上馬,策馬離開。

         他們詫異今日將軍的舉動,卻永遠也不會違抗他的命令。在公主的援軍到達前,鬼面軍順利離開了。

         ……

         承影同纖瓊公主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場如戲劇般的變化,緊握著手中的長劍,儘管身心疲倦,卻依舊一絲一毫不敢放鬆地對視著眼前那個他們琢磨不透的鬼面人。

         鬼面舉起戴著黑色軟革手套的右手,緩緩從背後抽出一柄長劍來,逼人的寒氣破出,雪亮的劍身映出猙獰的面具後他森寒的眼神,長劍劃破長空,一聲清嘯,如在弦之箭般向他們二人刺了出去。

         承影眼神一凜,足下施力,與公主並劍迎了上去。三隻劍如銀蛇般糾纏交擊。

         鬼面將軍的劍法沒有華麗的招勢,沒有累贅的劍花,一道道都是如閃電般迅疾,招招致命,鬼面揮舞的利劍,不是戰場的對決,更像是一個殺手無情的殺戮。

         他遊刃有餘地迴旋在氣力近殆的兩人間,看著眼前二人默契的配合,鬼面將軍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點足旋身,將渾身勁道盡數傳入手中的長劍,帶著強猛的氣浪霍然一劍劈下,擊在那二人的劍脊,只聽一聲沉悶的爆裂聲,承影同公主在這股氣勁的衝擊下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了幾步,手中的劍劇烈地震顫,閃亮的劍身節節寸斷。

         與此同時,鬼面將軍轉動手腕劍尖上挑,凌厲的一劍毫無斷續地刺向承影的心口。

         「小心。」公主驚喊道,可是來不及。那一劍,好快,承影來不及招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鬼面手中的那柄長劍如嗜血的的毒蛇向他吞噬而來。

         可是,沒有人知道,鬼面將軍手中閃電般速度引領的長劍卻在刺入承影心口的那一剎那卻有些慢了下來,劍尖上移偏離了要害,噗哧一聲,只是刺進了承影的肩部。

         然就在他刺中承影的那一刻,承影舉起手中的斷劍拼盡了全力,刺穿了那玄色的盔甲,深深刺進了鬼面的心臟。

         同歸於盡,保護公主,那一刻,承影心中所想如斯。卻沒有想到鬼面在最後一刻卻對他手下留情。

         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鬼面將軍赤紅著雙眼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個面色詫異的男子,狠狠地抽出刺進承影肩頭的長劍,力道之大,讓鬼面倒退了幾步倒在了地上,他拋了手中的劍,卻是伸手握住了刺在了心口處的斷劍,使勁拔了出來,鮮血噴射而出,鬼面哼也未哼,雙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來,試了幾次,卻是再無力氣了。

         耳邊是震耳滔天的馬蹄聲,援軍陸續趕到了。

         鬼譜面具後的雙眼冷漠地看著包圍住他的士兵,半晌,他捂著心口,低低笑了起來。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嘈雜聲中,承影卻是清楚地聽清了鬼面將軍的笑聲,承影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倒地的鬼面,看著那人的眼睛,承影蒼白著臉,難以相信的地凝視著,彷彿想從中得到解答,他撥開了包圍的士兵,向鬼面將軍的方向移去,腳如栓了千斤般沉重,一步步都如此艱難。

         蒙面人也不躲閃,目光雖然已經開始有些渙散,卻依舊直視著向他走來的這個男人。只是他感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身子似乎也越來越輕。

         承影看著蒙面人慢慢要閉上了眼,心中一陣驚慌,快步走到他身前,低下身,無法抑制顫抖的手伸向他的面具,揭開。

         在看到鬼面真容的一刻,承影渾身有如被閃電擊中一般,所有的知覺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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