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步出辦公大樓，剛好踩著準點來到公車站牌前，只是看著公車上被擠成沙丁魚的人們，我實在有些退卻，雖然最後還是認份擠了上去，但要不是跟許芯奈已經約好，我還真的寧願加班，也絕不想在尖峰時段搭乘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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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搖搖晃晃，連窗外景色都看不見，我艱難地用兩根手指頭拉著公車吊環，努力讓自己別被公車司機的急煞給甩出去，不知道過去多久，終於捱到廣播響起我要下車的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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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說不好意思，一邊往後門移動，可因為人流多本就寸步難行，又加上從前門上車的人不斷推擠，我腳還沒來得及踩到地面，就感覺身後被人用力一撞，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跌，險些撲空之際，有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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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確定我站好，男人也鬆開他的手，我抬頭正想跟他道謝，他的聲音率先自我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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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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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我不明所以，可因為後頭陸續有人下車，我也不好留住他，只能跟著人流再往前走幾步，待我回頭想再去找那雙眼睛時，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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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是我聽錯了嗎？雖然他戴著口罩，但我認識的人不多，如果是熟人，我應該還是認得出來，還是那句話不是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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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甩甩頭，讓自己不去多想，也許只是不小心聽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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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跟許芯奈約定好的餐酒館，我剛推開門，大概是聽到風鈴聲，許芯奈抬頭發現我，隨即招手示意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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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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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落座後，我放下包包，順道伸展一下僵硬的筋骨，「只是很久沒在車流尖峰時段坐公車，太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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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妳這個可憐社畜，多久沒準時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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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要是得天天這樣擠公車，我還倒不如多加班一小時。」我問：「妳呢？今天沒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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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芯奈沒回答，而是從袋子拿出一個保鮮盒遞到我面前，「打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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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打開，看著裡面圓滾滾又透明的食物，忍不住拿起一旁的叉子戳了戳，「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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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信玄餅。快吃！不能維持固態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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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許芯奈的催促下，用叉子切下一小塊水信玄餅沾黃豆粉，殊不知才剛放進嘴裡，就看許芯奈托腮盯著我，慢悠悠地開口：「我跟妳說，今天早上我去河谷邊跑一個新聞，是一具自殺的男浮屍，妳知道嗎？他的肚子因為泡水緣故，所以漲得就跟這個水信玄餅一樣圓滾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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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頓，忽然不曉得該不該把口中的水信玄餅吃進去，但在猶豫期間，水信玄餅已經滑入喉嚨裡。我被黃豆粉嗆得連咳了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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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不要每次都在我吃妳做的東西時，講這麼驚悚的靈感來源嗎？」等平復過後，我忍不住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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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每次看完那種畫面，不讓自己處在甜甜的空間裡，要怎麼撫慰我受到衝擊的心靈。」許芯奈無奈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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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眉，「就讓妳換別條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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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去了還得熟悉新業務，我還是乖乖留在社會線就好了。倒是妳，當初還以為妳是在開玩笑，突然說要回國當編輯，沒想到真的做出成績，我記得是明天上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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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既然都提到了，我就提前給妳曝光一下。」我從包包拿出繪本，得意地亮在她面前，「怎麼樣？不用顧慮我的感受，妳可以老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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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我就算說謊妳也看得出來好不好！」許芯奈吐槽，伸手接過繪本後翻了翻，「而且妳問我這個門外漢，參考價值不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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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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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這麼輕易同意，好歹妳也反駁幾句啊！」她瞇眼氣笑，「不過嘛，雖然我是門外漢，不清楚怎麼樣算好壞，但從無到有做成一本書來，很厲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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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厲害，是木戚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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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妳的木戚最厲害！那你們已經見過面了嗎？他知道妳是他的死忠粉絲？」許芯奈把繪本遞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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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其實一般編輯也不一定會親自見到作者，我們都是靠信件確認進度。」我接過，指腹輕撫著封面，難掩失落的情緒，「不過之前聽說他都會親自來出版社確認打樣，可能因為我不是負責的編輯，所以一次都沒遇過，結果沒想到這次換成我負責後，他倒是讓我直接寄給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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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不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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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原本還想著至少能跟他見一面。」我可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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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沒想到活著活著，竟然也有聽到孟萩安說這種話的一天，真的好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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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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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釋，「畢竟，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妳主動說想跟誰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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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否認，因為讀心術的緣故，我對於別人投來的打量目光更為敏感，這也導致我連去陌生環境都有些排斥，更遑論是跟從沒見過的人交流，也難怪許芯奈會感覺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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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從他的故事裡得到不少安慰，所以很想知道畫出那麼多溫暖故事的人，實際又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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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來日方長嘛，都在同一間出版社總會遇得到。」許芯奈說，而後話鋒一轉，又改口問道：「不過，妳是真的打算一直待在那間出版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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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忍不住笑，「現在是全世界都在好奇我的職涯規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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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也問妳了嗎？」許芯奈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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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上班才剛被同事問過，結果沒隔幾個小時，又換妳問一遍。」我答，盯著玻璃杯外壁沁出的水珠，輕聲開口：「不過妳不是應該最清楚，我會選擇這間出版社的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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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知道，但環境單純，應該還有其他選擇，而且妳也已經達成當初跟木戚合作的目標了不是嗎？難道就從沒想過轉換其他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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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妳別看我現在好像適應得很好，當時我是真的很茫然，帶著這個毛病，也不曉得未來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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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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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不喜歡用能力來稱呼讀心術，因為我覺得它更像是一個詛咒。我停頓了會兒，繼續說：「而且現在做這個，我還是挺開心的，雖然一開始沒想這麼遠，只是單純好奇能讓孩子們露出這麼專注神情的故事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愈了解就會發現木戚作品的魅力，表面的主要受眾看似是小孩，不過其實更適合給大人閱讀，能傳達這樣有價值的作品，也是滿有意義的，所以呀，暫時沒有離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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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說，可能是怕我誤解，忙著又補充：「妳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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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妳是不是忘了，我可是火眼金睛，才不會有誤會有這種事。」我笑著指了指眼睛，要她用不著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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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也是，在妳面前我根本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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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故作嘔吐模樣，「少說這種容易招人誤會的話！而且別以為我沒發現，妳從剛剛就一直在偷瞄站在吧檯的那個男人，怎麼樣？要我幫妳確認一下他對妳的印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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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她著急地伸過手來遮住我的眼，「不准讀，我還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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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ㄧ怔，腦海頓時閃過些許畫面，我眼神不禁微微黯下，即使明白她沒惡意，但仍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過去那些人向我投來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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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被許芯奈察覺不對勁，我又趕忙扯唇說道：「好啦，不讀就不讀，給妳個機會跟他接觸，去幫我點一杯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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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問題，那妳不可以轉頭喔。」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又再次向我確認，「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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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才沒這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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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被勾起過往的回憶，她離開座位後，我出神地盯著玻璃窗倒映出我的樣貌，許芯奈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我擁有讀心術且相信我的人，可即便是她，也不清楚我在成為今日的游刃有餘前，曾經因為這該死的讀心術，度過了怎麼樣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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