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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煙花燦爛

當阿祿再次走出賭場時,原本飽滿沉重的皮袋已經變得空空如也。阿祿將老舊的空皮袋捏成一團,隨意地丟在路邊。他往地上淬了一口口水,抬起頭來望著夜空嘆氣。

他把手摸向懷中,小心地確認懷錶的位置。時間已晚了,該回去了,猴仔那小子應該睡了吧……阿祿感覺渾身的疲憊襲來,讓他舉步維艱,他慢慢地往旅店的方向前進,邊走邊思考著。

明天……就是明天……我再帶著那小子出去……這座城裡滿是希望,一切都會沒問題的。阿祿深陷在思考當中,溫柔地月光灑落在他身上,治癒了他的內心,讓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就在他即將走到旅店門口時,一個人影從黑暗中竄出,擋在他的面前,他還來不急做出反應,後腦勺就傳來劇烈的疼痛,下一個瞬間,他的臉便重重地迎接冰冷的地面。在朦朧之間,他只能瞥見幾個黑影圍在他的周圍,接著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冰涼刺骨又帶著苦鹹味的水潑在阿祿臉上,讓他從黑暗的深淵恢復了意識,他張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滿天璀璨的星空,他迷茫的腦袋愣了片刻,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佈滿岩石的地上,海浪低鳴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

這是什麼地方?發生什麼事了?阿祿還沒完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的頭部傳來陣陣的痛楚,嘴裡帶著鐵鏽的苦味,他想活動身體,卻發現雙手被粗麻繩給牢牢捆住,繩索綁得十分牢固,深陷入他的皮膚,勒出一條條血痕。

「嘿,醒來啦?」一個熟悉的黏膩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還記得我嗎?」阿祿身旁傳來動靜,他的頭髮被人猛力一拉,轉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一陣光忽然打在他臉上,逼得他瞇緊雙眼,但已經足夠讓他認出來人的身份了。

「黑狗……」阿祿咬牙切齒,忍著頭上的疼痛怒視著面前的男人。黑狗帶著虛假的諂媚笑容,站在一棟老舊的木造小屋前俯視著他,臉上還留有早上被他揍過的痕跡。他用手電筒照向阿祿的臉,藉著手電筒的光芒,阿祿看見拉住他頭髮的是一名大腹便便,長相猥瑣,渾身散發臭氣的胖子,他似乎是黑狗的手下,如石像般蹲在阿祿身邊,等候著黑狗的指示。

「真榮幸,你還記得我呀!」黑狗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挑釁地拍拍他的臉頰。「我說過,拒絕我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瞧,鄉下人就是不信邪。」黑狗咧嘴笑道,對著他的手下點頭示意。下一個瞬間,那胖子便抓著阿祿的頭,用力地往堅硬的岩石地面敲下。

鮮血橫飛,這下重擊似乎打斷了阿祿的鼻樑,鮮血潺潺地流出,他的牙齒也被撞斷了幾顆。阿祿痛苦地呻吟,無力地倒在地上顫抖著。

「這是你那一拳的回禮……好啦,接下來,我們來談談正事吧!」黑狗滿意地拍手,指示胖子扶起阿祿。胖子粗暴地拉著他,讓他坐起身後,站到阿祿身邊,用厚實的手指壓在他肩膀上,防止他有逃脫的念頭。

痛苦與鮮血爬滿了阿祿的臉,他滿腦子拼命地運轉,想找出逃離困境的方法。這些人是怎麼找到我的?這裡是哪裡?猴仔呢?不會也落入他們手中了吧?他快速地眨眼,眼球轉動著,試圖看清周圍的環境。

他的小動作沒有逃過黑狗的眼睛,他笑著靠近阿祿,嘲諷地說道:「沒用的,這裡可沒有軍人或警察當你的靠山啦。你倒是聰明,知道城裡有許多軍警,我們動起手來會有所忌諱……」黑狗指了指後方的小屋,低聲說道。「但我在道上可不是混假的,這裡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是台北的邊陲,一般人不會到這裏來,只有一些漁民會在附近捕魚。」

黑狗停頓了一下,陰險地望著他,再次開口:「我們總是在這裡處理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大海和魚群會幫我們處理掉剩下的殘渣……也就是說,若是有具無名的浮屍在海裡被發現,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的。」

阿祿打了個寒顫,望向身旁的海,在微弱的光芒下,他能看見廣袤的海水拍打著沿岸,那黯淡幽深的汪洋讓他的心感到絕望。在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獲救的可能,只能祈禱奇蹟出現。

「你們這樣做不好吧,我已經跟人說好了,要是午夜前我沒有回去,他就會去通知警察。你們要是被警察查出來,不會有好下場的……不如放我走吧,我不會去通報警察的……」阿祿隨口扯謊,他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也沒有跟任何人說好,但只要能多拖延一點時間,或許會有什麼轉機也不一定。「只要你放我走,我會在天亮之前就離開台北……」

黑狗靜靜地聽著他的話,他摸著下巴,點點頭,忽然一巴掌反手甩在他臉上。熾熱的痛楚慢了一拍才浮現,若不是那名胖子抓著他的肩膀,這股衝擊就將他打倒在地上了。

「別小看我們啦!在這個時代,想混出點名堂,就得心狠手辣!如果你以為這種蹩腳的謊言騙得過我,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黑狗收起笑容,陰狠地說道。「現在,由我發問,你身上的那筆錢咧?」

「錢?你是什麼意思?」阿祿不動聲色地問。

黑狗冷笑一聲,開口說道:「別裝傻,今天的遊行你賺了不少,足足裝滿了一個皮袋,我的眼線都告訴我了。那筆錢呢?你藏到那裡去了?翻遍你身上什麼都沒找到,只找到一個破爛的懷錶而已。」

黑狗邊說邊從口袋拿出阿祿的懷錶,像對待垃圾一樣把懷錶丟在他面前,懷錶撞在地上的岩石,發出沉悶的聲響,讓阿祿急得心臟都快跳出嘴裡。

「勸你老實說吧……」黑狗揪起他的頭髮,惡狠狠地威脅他。「還是你想再嚐點皮肉痛阿?」

眼線?是在哪裡被人盯上的?他們甚至連錢裝在皮袋裡都知道……阿祿心慌得不得了,面對咄咄逼人的黑狗,他只能焦急地開口:「那……那些錢……我今晚已經在賭場全部輸光了……但……如果……如果你要錢,你放我走,我很快就可以再賺回來!我可以給你兩倍……不!十倍都可以!」

聽完他的回答,黑狗一臉陰沉,沉默地凝視了阿祿。在他的凝視下,阿祿如坐針氈,緊張地全身冒汗,臉上的血珠滴落在地面。

瞪著他半晌後,黑狗終於放開他的頭髮,冷笑著站起身來。

「輸光了?是嗎……算了,無所謂,那不過是些小錢。畢竟我已經從你那裡拿到豐厚的禮物了。」黑狗大笑著,笑容中藏著深深的惡意。他轉過頭對著小屋喊道:「你還要玩多久?別把商品弄壞了!快帶他出來!」

小屋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帶著微笑的光頭壯漢,那人就是在旅店裡大聲炫耀賭贏了錢,還請全店喝酒的傢伙。原來是他!他就是黑狗的眼線,難怪在旅店瞥見阿祿時,他的反應那麼奇怪。

蠢才!竟然沒注意到!該死!阿祿在心裡咒罵著自己,一股冰冷的寒意讓他頭皮發麻。如果這傢伙在這裡,那………

他不好的預感成真了,只見那名光頭壯漢將一個小小的身影拖出小屋,那是像條破布般癱軟的猴仔。男孩渾身赤裸,身上滿是傷痕與血跡,像是沉睡般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岩石地上。看到男孩滿身瘡痍的樣子,阿祿感覺心裡有什麼地方崩壞了。

「嘿,只不過給了那旅店老闆一點錢,他就把備用鑰匙給我們了。這小鬼當時的反抗可厲害啦,看來你教得並不好呀,只好由我們給他點教訓囉。」黑狗得意地對阿祿說道。他低頭看向猴仔破爛的身體,皺起眉頭,不滿地對著光頭壯漢開口:「喂,你下手太重了吧,人還活著嗎?這可是要賣的商品,弄死的話就沒價值了!」

光頭壯漢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開口:「誰叫他要咬我,我只好教教他禮貌。放心啦,我的經驗豐富,他死不了的。」

「幹!」阿祿的理智線在這一刻斷線,他嘴裡發出咆哮,甩開控制住他的胖子,奮力掙扎著往前衝,想要殺了眼前的男人。但他才沒跑幾步,就被從後方趕上的胖子猛力壓在地上,如雨點般的拳腳接著襲來,但打在他身上的疼痛再痛也比不過他內心的痛不欲生。猴仔那殘破的身體就躺在他三步之遙,蒼白的臉孔毫無血色。這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那個男孩,才會讓他遭受如此殘酷的待遇!

「畜生……雜碎……我要殺了你們!」阿祿在地上發狂似的吼叫,直到全身被打到體無完膚,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只能癱軟在地上抽搐著。

「求……求你了……放……放過那孩子……」從嘴裡擠出氣若游絲的哀求,阿祿無助地哭泣著,懇求黑狗放過猴仔。

「沒想到你那麼在意這個孩子阿,我以為你跟我一樣把他當成道具看呢。」黑狗走到他身旁,俯視著在地上抽搐的阿祿。「你放心好了,接下來我會代替你好好照顧他的……像他這樣的年青男孩在市場上可有價值啦。」

黑狗的話像把刀一樣凌遲著阿祿的心,落在這些人手上,猴仔大概撐不了多久就沒命了。他多麼想站起來殺掉這些可恨的人渣,但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視線也越來越模糊。這本應該是最美好的一天,阿祿心想。我以為燦爛的未來就在前方等著我們了,沒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一切都陷入了絕望。

見到阿祿沒有任何回應,黑狗嘆了一口氣,蹲在他面前,惺惺作態,虛情假意地開口:「至於你嘛……當初如果答應我的交易,現在你應該拿著大把鈔票,沉醉在溫柔鄉當中……可惜阿,人生不能重來,只能跟你說再見啦。」

黑狗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銀晃晃的刀身閃爍著陰冷的光芒。他將刀舉起,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準備要了阿祿的命。

阿祿閉上了眼睛,虔誠地向上天祈禱著。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蛋,死不足惜,但請救救猴仔吧……他的一生已經夠悲慘了,不該再落得如此的下場!求你了!老天爺阿!

寒光爍爍,黑狗的刀即將揮下,就在這時,遠方的漆黑的天幕忽然被黃橙的焰火打亮,絢爛的煙花在空中此起彼落地綻放,低沉的轟鳴聲從遠方傳來,五彩繽紛,繁花般燦爛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海岸。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黑狗和他的手下們詫異地望著天空,瞬間呆滯在原地。

對阿祿而言,這是上天的訊號,也是唯一的奇蹟。他的體內燃起了最後的力量,從地上一躍而起,往眼前黑狗的喉嚨咬去。

黑狗悶哼一聲往後倒下,他奮力掙扎著,但阿祿用盡所有的力氣,將內心的憤怒與憎恨全部發洩出來,他像條狗一樣死命咬著黑狗的喉嚨,牙齒咬斷肌肉與血管,灌進嘴裡的鮮血令他感到反胃,但他依舊狂暴地加重嘴上的力道。

胖子與光頭男很快就回過神來,他們完全沒料到阿祿的行動,只能慌忙地衝向他,嘴裡罵著髒話,試圖把他從黑狗身上拉開,但已經來不急了。黑狗嘴裡發出咕噥聲,鮮血充斥了他的喉嚨,他翻著白眼,無力地鬆開手中的短刀,全身抽搐著,倒在地上漸漸失去了動靜。

眼見黑狗快不行了,他的手下們氣急敗壞地抽出身上的刀,往阿祿身上砍去。阿祿鬆開被鮮血染紅的嘴,不可思議的是,他身上的痛覺似乎完全消失了,他能感覺胖子的刀刺入他的右腹,但卻感覺不到疼痛。在混亂之中,有人的刀鋒劃過他的手臂,砍斷了他的手指與束縛他的麻繩,他的雙手終於恢復了自由。

阿祿忘卻了痛楚,腦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幹掉所有傷害猴仔的人。他用殘缺的手拾起黑狗掉在地上的刀子,一刀刺入胖子的眼珠,鮮血如瀑,灑落在他身上,胖子尖聲慘叫,胡亂揮舞手上的刀,卻只是徒勞無功,阿祿的第二刀劃破他的喉嚨,讓他肥胖的身體重摔倒地,摀著喉嚨無聲地死去。

「幹你媽去死!」光頭壯漢一刀砍向阿祿的背,他渾身顫抖,臉上寫滿了驚恐。

點點血花在他背上綻放,阿祿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以他身上的傷來說,他早該死去了,但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殘破的身體,他像空中的煙火一樣燦爛地燃燒自己,直到灰飛煙滅為止。

他不閃也不避,正面迎向光頭男的攻擊,刀痕劃開他的肉體,卻砍不倒他的靈魂。懾人的氣勢逼得光頭男不斷後退,他急躁地大動作揮刀,而阿祿就等著這個時機。

低身閃過光頭男的攻擊,刀鋒劃過阿祿的頭頂,卻沒有造成傷害。攻擊落空的光頭男失去了重心,在他慌忙著恢復態勢之前,阿祿的刀已經刺穿他的下體,由下往上猛力地揮出,劃破他的肚皮。殷紅的血液與腸子在空中噴灑,如雨點般墜地。光頭男瞪大雙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嘴裡發出不成聲的哀鳴,緩緩地倒地,再也無法作惡了。

血腥的盛宴終於落幕,對阿祿而言,這場死鬥有如一世紀般漫長,但其實不過是轉瞬間發生的事。他無力地躺臥在血泊中,鬆開染紅的刀刃,劇烈地咳著,從嘴裡吐出大量的鮮血與肉塊。傷口佈滿全身,腥紅的血花流淌在岩石地上,他能感覺全身的力量正快速地消逝,看來他撐不了多久了。

足夠了……阿祿看向周圍,黑狗與他兩名手下的屍體在天空煙火的照耀下顯得面容猙獰,但他們睜大的雙眼與失焦的瞳孔代表他們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就算他很快也會跟上他們的腳步前往地獄,但至少猴仔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毒手。

阿祿出神地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連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他望著空中閃耀的煙火,流星般的光輝如翩蝶起舞,不停歇地在空中燃燒著斑斕的焰火。是有什麼人為了慶祝這天所施放的嗎?在這種時間?

這場不合時宜的煙火美麗得令他發笑,天上是美好絢爛的表演,地下卻躺著血肉橫飛的屍體,這是多麼諷刺的事阿。阿祿輕笑著,腦中盡是黑暗的想法。

大家都被今天見到的美好景象給催眠了,連我也是……政府宣揚了美好的未來與希望,但事實又是如何?人民一天比一天困苦,戰爭的威脅如影隨形,警總的監控無所不在,國家內外都陷入恐懼的深淵。美國總統來了又如何,對岸的那些傢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絕對會發起強硬的反擊。昨天他們才對金門發動激烈的砲擊,而下一波的攻擊只會更加猛烈。飄搖的蕞爾小島終究是無法抵抗狂猛的時代巨浪,璀璨煙花總有一天會被漫天烽火給取代,幻想著不該屬於自己的美好未來,下場就是落得如此悲慘,不論是這個國家,或是我都一樣……阿祿自暴自棄地想著,眼淚滑落眼眶。他對未來的所有夢想全都從他的傷口流出,飄散在夜空中,一切都要在此劃下句點了,他閉上了眼,不願再看著流瀉在天幕中的燦爛煙花。

在黑暗中,意識模糊的阿祿忽然感覺身邊傳來溫暖的碰觸,他張開疲累的眼睛,看見猴仔不知何時爬到了他的身旁,男孩蹲在岩地上,不顧自己滿身的傷痕,用小小的雙手奮力地壓住阿祿腹部上的傷口,似乎想要幫他止血。他手上的溫暖傳到阿祿體內,儘管他的舉動已是突勞無功,卻讓阿祿忍不住想哭。

「猴……仔……」他用沙啞的聲音叫喚男孩,猴仔抬頭望向他時,阿祿詫異地發現男孩的眼中滿是淚水,他從沒看過猴仔哭泣,不管是在路邊撿到他時,還是打罵著訓練他時,他還以為這個孩子已經在艱苦的生活中忘記了悲傷。

「別……別走……不要離開我……」男孩帶著哭腔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鮮血像是嘲笑他的努力般不斷從指縫中溢出,染紅他的雙手。

阿祿笑了,面對這陰暗無光,悲慘絕望的現實,猴仔就算滿身瘡痍,依然盡力地掙扎,試圖反抗命運。男孩的舉動點亮了他內心最後的光芒,或許在他毫無價值的人生裡,終究有留下點什麼……猴仔就是他夢想的延續。

「小……子……別哭了……我的懷錶……應該在地上的……把它拿給我……」阿祿費盡殘存的微弱力氣,斷斷續續地擠出話語。

猴仔聽到他的話,急忙地四下張望,就著天上煙火的光芒,他很快就在不遠處找到沾滿血跡的懷錶。男孩將懷錶拾起,小心地放在阿祿手上。

阿祿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他靠著手指的觸感,摸索著手上的懷錶。「嘿嘿……差點忘記這個了……我騙了那些人渣……」阿祿按下懷錶中的機關,打開懷錶中的夾層,在夾層中的一個窟窿,裡頭放著一顆光滑小巧的玉石,青綠色的暗沉光芒閃動著溫潤的色彩。

「那些錢……我們賺來的錢……我全都拿去換成這顆玉了……」阿祿對猴仔說著。當時在賭場,他才坐下賭第一把就後悔了。表演時的歡呼與盛況在他腦中回響,他與猴仔絕妙的搭配與默契,兩人盡情釋放的能量,那是他生命中最燦爛的瞬間。他想要改變自己,這奇蹟般的一天是最好的契機,他想著把這筆錢拿去找醫生,治好猴仔的病。在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照顧猴仔,事實上,若不是遇到猴仔,他依然會是墮落的廢物,是猴仔的存在,讓他混濁的靈魂能再次綻放光輝。

所以他離開了賭桌,酒醒了大半的他,考慮到帶著大筆的金錢太過危險,所以在當舖把錢換成一顆等值的玉石。為了安全起見,他把玉石藏在懷錶的秘密夾層裡,那時黑狗將懷錶丟在地上時,他緊張地要命,幸好最後仍然沒有被發現。

「拿著這個……拿去!」阿祿將懷錶塞到猴仔顫抖的手上,男孩臉上滿是悲傷,他拼命搖頭抗拒,似乎認為收下懷錶就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但最後在阿祿的強硬堅持下,還是只能不情願地收下了。

「把這個拿去換成錢,然後去看醫生……治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猴仔的身影在阿祿眼裡已經只剩下模糊的輪廓,但他的腦中清晰地浮現猴仔的表情。「聽話……不要哭泣……這是我最後的命令了……你有天賦,我已經把我會的一切都教給你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技能……但我相信你做得到的……」時間快到了,他握著男孩的手,那雙手是天賜的禮物,儘管歷經磨難,卻依舊靈巧。

猴仔緊緊回握住他,小小的手掌溫暖得不可思議,那是屬於未來的光芒與熱量。將來還會有很多困難,但你一定沒問題的……阿祿的意識幾乎消散,但他並不在意了,從他體內流出的希望,已經全部寄託給猴仔了。

今後,男孩會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夢想,他的眼睛會看見這座島嶼的未來,或許不會是多麼美好的故事,但是今天他們一起見證的,屬於這個年代的光輝一刻是真實的,那股熱情與希望會像天空的煙花一般,照亮黑夜,支撐所有人互相扶持著渡過這黑暗的年代。

「我不是個好的照顧者……我對不起你……」阿祿的聲音像是夢中的呢喃般微弱無力,但蘊含著他全部的愛與懺悔,以及對猴仔最誠摯的祈禱。

「原諒我繼續無法陪著你了……記住,你永遠是我的驕傲……」說出一直深藏在內心的話後,阿祿心中已經沒有遺憾,他帶著笑容閉上了眼,永遠地長眠了。

猴仔靜靜地跪在地上,握著阿祿逐漸變得冰冷的手,直到夜幕中的最後一發煙花綻放,花瓣如雨,璀璨後凋零,留下壯麗的結尾。

溫柔地放下阿祿的手,猴仔站起身來。他擦乾了眼淚,將染血的懷錶小心地收起,把最後該做的事處理好後,轉身離開幽暗的海岸。他的腳步穩定,眼神堅決,沒有回頭與猶豫,在暗潮洶湧的時代巨浪中,帶著希望與勇氣負重前行,勇敢地走向晦暗未知的未來。

第二天的早晨,全城都在議論著最新的消息。對岸再度發動了砲擊,這次的砲擊比昨天的更加兇猛強烈,遠方的硝煙與烽火一直沒有停歇,直到那位「自由世界領袖」的飛機離台為止。

不同於兩年前的造成金門嚴重傷亡的突襲砲擊,這次的攻擊像是對岸歡迎美國總統的「禮炮」,帶著濃厚的恐嚇意味。得到美方武器與物資上的強力支持,國軍這次也發揮了有效的反擊,堅守住防線。儘管民眾依然對國家的前途與對岸的威脅感到憂心,但相對於前幾年悲慘無光的狀況,見證了希望的人民鼓起勇氣,帶著樂觀的堅強,繼續努力地堅持下去。

在這樣的氣氛下,沒有人關心在台北邊陲的海岸邊發現的幾具屍體,那四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在海岸線邊,血肉模糊,難以辨識身份。在通報警察後,警方判定是普通的黑幫械鬥,既然人都死了,便草草地結案,交由當地居民隨意將屍體埋在附近的亂葬崗,畢竟這年頭無名的屍體隨處可見,也就沒人在意這起事件了。

無人注意到,在海岸邊緣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裡,佇立著一座由岩石砌成的小小石碑,那是某個人存在過的證明與紀念。

多年以後,在這片區域蓋起了一間精緻莊嚴的小廟,這座廟異常靈驗,保佑著當地的居民,香火鼎盛。沒有人知道是誰出資蓋了這間廟,但每年到了六月時,總會見到一名身上帶著老舊懷錶的男子到廟裡參拜,他合掌祈禱時的面容虔誠,帶著無限的懷念與惆悵。

這是一個煙火燦爛的年代,一個最黑暗的年代,也是最美好的年代。無數人像是煙花般燦爛燃燒,綻放璀璨的生命,照亮後人的道路,儘管歷史不會銘記他們的故事,但他們留下的身影會刻進傳承者的心中,隨著歲月永恆地流傳下去。

這是屬於台灣的1960年代。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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