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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賭局

走過熱鬧的街巷,穿過綿延的騎樓,當阿祿終於找到適合的旅店時,天色幾乎全暗了下來。這是一間樸素的旅店,一樓是間小吃店,幾名酒客坐在圓桌前配著滷味喝著啤酒,大聲喧嘩著。面帶微笑的老闆娘領著他們上了二樓的房間,房間不大,還帶有些霉味,但至少算得上乾淨,對露宿野外習慣的他們來說,已經算是奢侈的選擇了。

將行李放下,沖了個舒爽的冷水澡,阿祿帶著飢腸轆轆的猴仔下樓吃飯,他隨身帶著那裝滿錢的皮袋,他不放心把這麼多錢放在無人的房間裡,身處異地,凡事都得小心謹慎。

身上有了錢,他們終於可以吃好一點了。阿祿隨意點了食物和啤酒,冒著熱氣與香味的美食陸續上菜,擺滿了圓桌。猴仔對眼前的豐盛的佳餚感到震驚,一臉惶恐,不知該如何動筷子,這讓阿祿感到好氣又好笑。

「小子,快吃吧,你今天表現得不錯,這是你應得的。」阿祿對猴仔說著,一邊大口的往嘴裡灌入啤酒。得到他的允許後,猴仔終於放膽地開始享用,他狼吞虎嚥地將食物掃進嘴裡,連筷子都被他丟到一邊,看到男孩滿嘴飯菜的傻樣,阿祿不禁笑出聲來。

仔細想想,自從猴仔跟著他開始,他們就沒有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如今這一餐應該是兩人這些日子來吃到最高級的一餐了,也難怪猴仔會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三杯黃湯下肚後,阿祿感覺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他癱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掛著胸前的皮袋,那飽滿的觸感讓他安心。有了這些錢,可以再次組個雜技團了,這次就在台北扎根也不錯,道具可以用租的,再請點人手,還要買點新衣服,對了,猴仔看病的錢也得留下來……但這樣錢就不夠啦……阿祿在腦中構思著美好的未來,想到要實現這些夢所需要的開銷,胸前沉重的皮袋似乎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當阿祿陷入長考時,一群人推開了大門,吵鬧地走了進來。帶頭的是一名壯碩的光頭男人,他似乎是店裡的常客,他帶著醉意對老闆大聲地喊道:「老闆,快把最好的酒拿出來,我請店裡所有的人喝一杯!老子今天有的是錢!」

店裡的客人都因光頭壯漢慷慨的言論而歡呼,老闆則一臉狐疑地看著他說:「怎麼?今晚手氣不錯?」

光頭壯漢喝了一口手中的酒,一臉快活。「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白天看到了兩位總統,晚上在賭桌上也是無往不利。嘿嘿,那賭場老闆可慘啦,今晚好多人鴻運當頭,贏到手軟呢!」

高聲地歡笑著,那名光頭男拿著酒跟他的朋友坐到阿祿身後的位子上。他們興奮地打鬧著,一不注意便將酒灑在地上,差點就噴到阿祿的鞋子。

他們的行為讓阿祿氣惱地瞪了那群人一眼。光頭壯漢似乎注意到阿祿的目光,回頭瞥了阿祿一眼後,怪異地張大了嘴,他的表情變得陰沉,嘴裡小聲叨念著道歉的話語,接著便無視於他們,轉過身和他的同伴繼續聊著今晚的戰績。

阿祿不滿地低聲碎念,但在這樣的美好的夜晚裡他也不想隨便跟人起衝突。身後光頭男與朋友的對話傳進阿祿耳中,他們都剛從這間旅店附近的賭館贏錢回來,不斷地描述自己今晚在賭桌上是如何的神勇。這些話刺激著阿祿,讓他心癢難耐。

他思考了片刻,帶著醉意站起身來,無法再壓抑住心裡的慾望,骰子與牌的熟悉觸感令手指發癢,贏錢的快感充斥著他的腦海。賭一下應該不要緊吧,今天可是個好日子阿,要是手裡的錢能翻倍,那未來就能過得更容易了。他正想往外走,卻被猴仔一把拉住衣角,差點跌在地上。

「幹什麼東西阿?」阿祿急忙站穩身子,怒視著猴仔,但男孩卻沒有退縮,反而顫抖著揚起下巴,倔強地瞪著他,對他搖搖頭。

「別……別去……」猴仔費力地說著。他的嘴角還殘留著飯菜,但他瞪大的閃亮黑眼中藏著異樣的光芒,看得阿祿感到十分困窘,讓他只能別開視線。在他的記憶中,這是猴仔第一次這麼強硬的反抗他。

這小鬼,難道猜到我要幹嘛,想阻止我呀?阿祿迷濛的腦袋中瞬間閃過放棄的念頭,但馬上被莫名的自尊否決了。「給我放手!討打阿!」他用力甩開猴仔的手,高舉拳頭,作勢要動手。即使如此,猴仔依舊沒有閃躲,依然瞪大了眼望著他,臉上充滿了不安。

「別這樣看我!」阿祿放下拳頭,這小鬼,真是翅膀硬了。他忿忿地想著。但他心裡明白,猴仔是在擔心他,只是他的自尊不容許他示弱,於是他控制住情緒,靠近猴仔,低聲地在他耳邊說道:「我很快就回來啦!不用你操心!你吃完的話,就趕緊上樓,記住!把門給我鎖好!不準亂跑,等我回來才能開門知道嗎?」

猴仔凝視了他許久,才終於不甘願地點點頭。阿祿看著男孩勉強地起身,慢悠悠地走上樓,邊走還邊回頭看著他,直到男孩終於走回房間,關上房門後,他才走到了旅店老闆身邊,給了老闆一點錢,囑咐他幫忙看著猴仔。在得到老闆和善的笑容承諾後,他這才放心地走出旅店大門,搖搖晃晃地往賭館的方向前進。

賭館距離旅店只有兩三條巷子遠,店門口擠滿了許多賭客,多數人臉上都帶著興奮的表情,他們喝著酒,喧鬧著往店裡走去。熟悉的吆喝聲與賭館特有的混濁氣味讓阿祿的興致越來越高昂,他墊了墊裝滿錢的沉重皮袋,自信滿滿地走向燈火搖曳的賭館。

阿祿推開醉酒的賭客,走了賭館,館內點著昏暗的燈光,咒罵與歡呼譜成一曲夢幻的讚歌;酒臭與煙味混雜慾望的腥臭瀰漫在整個空間,這是他熟悉的世界,讓他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他往前走了幾步,驚訝地發現賭場內部竟然開設了一間當鋪,大大的「當」字布簾掛在門口,在晚風中飄搖,吸引著客人光顧。店門旁乾淨的玻璃櫥窗內擺放著店內的高價商品,金錶,鑽石,玉鐲整齊地層列在架上。這些典當品應該都是賭客們在賭場輸得精光後,為了換取最後一搏的本錢所賤賣出去的。或許那些人都幻想著,在賭桌上扳回一城後就會把它贖回,但現實是大多數的人最後只會越陷越深,散盡家財,墮入深淵,讓被賣掉的物品只能孤獨地待在玻璃窗內生灰,等待著不會再出現的主人。

阿祿愣愣地看著櫥窗內閃耀著光芒的典當品,摸了摸兜裡的懷錶。他也曾經在輸得身無分文後,動了把懷錶當掉的念頭,但到了店裡詢問後,得到一個悲慘的報價,考慮到這懷錶是父親的遺物,又換不了多少錢,他最後還是作罷,將懷錶留了下來。如果當時真的能用懷錶當來一筆錢,或許他可以在賭桌上搏回一切也說不定……但最有可能發生的,還是輸光所有家當,像條狗般橫死在路邊吧。

猴仔的身影浮現在阿祿腦中,他那病懨懨的蒼白臉孔上,堅定的眼神熊熊燃燒著,刺痛他的內心,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小子,根本就是看不起我嘛!要不是我帶著他,他早就餓死路邊啦!他憤恨地想著。今天是個幸運日,是這個國家跟我轉運的開始,為了把美好的未來捉在手中,當然要賭一把啦!我也不會總是失敗的!

阿祿酒醉的腦袋十分混亂,他努力想把猴仔的身影甩出自己的腦海,卻總是無法做到。等著瞧吧,等我贏回大把鈔票,我就到當鋪買點好東西回去,仔細想想,還從沒送過他什麼東西呢……只要看到金光閃閃的禮物,那小子就會明白老子不是省油的燈!

帶著裝滿錢的皮袋與滿滿的醉意,阿祿愉快地哼著小曲,坐上了賭桌,開始他的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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