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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別,來生緣(一)

「妳說什麼?」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南宮譽淡如止水的面容撕裂出不可置信,情緒更是難得出現一絲起伏。

「巧藇,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出征前見她還好好地,怎麼……」褚天恒突地站起,顧不上手中的玉液灑滿衣襟,揪著巧藇討個說法。

「褚副將出征前,倪漾姑娘已重病纏身了……」巧藇哽咽難言,憐人的杏眼紅通一片,蹦出的字句都帶著哀泣,卻又不得不撐起精神娓娓道來。

「這天可真是凍吶。」入冬早已過些時日,巧藇與衛公公一行至宮外採買食材,奈何天寒地凍,衛公公搓著雙手不斷呵氣取暖,看在巧藇眼裡也是不捨。

「不如公公先至客棧休憩吧,巧藇自個兒採買就行了。」

「怎麼好意思呢……」

「公公別再婉拒了,到時可要替巧藇留杯熱茶暖身呢!」

「行行行,妳至攤販採個量,咱家再命人去取即可,妳自個可要當心吶!」

「還是自己走趟市集好,倒是發現不少可入菜的玩意……唔!不好意思,姑娘可沒事?」巧藇自顧自的說著,沒發現前方杵著個姑娘,撞了個正著。對方看似被撞得不輕竟跌臥在地,巧藇見狀便趕緊扶起對方,不料後者卻是甩手而去,遺留個小錦囊。

「姑娘妳的東西!」瞧那姑娘還在不遠處,巧藇不做多想追了上去,沒幾步就拐個彎進了小巷。當巧藇同樣拐進小巷時,見到的卻是那姑娘雙膝跪地的望著她。

「姑娘這是做何,快請起。」突如其來的景象嚇著了巧藇,這輩子只有她給人跪下,可還沒人這樣跪著她。

「姑娘可是宮中之人?可否幫奴家個忙……」

「我不認為能幫上姑娘什麼忙。」剎那巧藇明白這不是意外,而是被有心利用著,無奈的歎了氣應道。

「行,姑娘只需替奴家傳封信。」

「妳就這麼篤定我會幫妳?」那女子說著,便從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巧藇盯著那皺得難以入目的信箋,想來是揣在懷中已久,便有些於心不忍。

「方才,略有耳聞妳與宮人對談。這樣冷的天,姑娘卻如此體恤他人,心腸定是好得很……拜託姑娘,奴家也實為無方了,否則哪願意讓姑娘為難……」怕是巧藇不願幫她,眼眶逐漸隨著言語泛起了晶瑩。眼前女子頂著張淚容,一語未盡又更添淚花,令巧藇那拒絕硬生生吞回腹內。

「行了、行了,妳給我說說是怎麼回事,這書信該交付於誰?」

「奴家為城中酒娘,與南宮、褚將軍為舊識,褚將軍曾提及宮中尚膳房的于巧藇是個聰慧的姑娘,煩請將書信交給她,她定能有所法子。」

「看來是不必由我交付了。」巧藇笑了笑,這可真是蒼天安排,看來自己是非淌這渾水不可了。

「姑娘……」酒娘聞言刷白了臉,以為巧藇不願幫她,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我說妳看來也比我大上好幾來歲,怎麼眼淚這麼不爭氣?我便是于巧藇,妳別哭了。」酒娘掐指也沒想到,不過隨意碰著的,竟讓她直接找到了人,立刻破涕為笑。

「今日有要事在身,信我帶至宮中,自然會想法子聯繫妳。」

「酒娘在此謝過了……」

爾後不出三日,酒娘便接到宮中懿旨:“遣尚膳房女官于巧藇至此習釀酒之方。”

酒娘會心一笑,真不愧是天恒口口聲聲推崇的姑娘,本來擔心這兩日毫無音訊,不知到底是如何,沒想到卻是直接到她面前了。

「陛下有令,命于巧藇至此三月,每日三個時辰。酒娘應當傳授釀酒之方,不得私藏。」

「酒娘領旨,必當全力傾授。」

聽著衛公公高聲宣告著懿旨,其內容句句令在場眾人十分同情這擁一身好手藝的酒娘,將賴以維生的手藝全都交給了他人,可不是要了這姑娘的命嗎?眾人的惋惜、憐憫此起彼落,酒娘卻好似沒聽見,眼中盡是欣慰。

「身子可還好?」待宮人及眾人退去後,巧藇便急忙攙扶著酒娘。酒娘於信中提及怪病纏身,宣讀懿旨時更讓巧藇擔憂眼前面容又憔悴些的姑娘。

「大夫說了,這病拖得太晚,能掌一日便是一日了。」

巧藇瞧著正值花信年華的酒娘,壓根兒無法相信眼前的佳人正隨著時間逐漸凋零。當巧藇還在感歎蒼天怎如此殘忍時,突如其來的孩童笑聲硬生生將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聞聲而去瞧見酒娘似乎在與個孩童嬉戲……等等!那哪是個孩童,可是個大孩子啊,巧藇差點以為自己給凍昏了,一個身材魁大的男子竟如同孩子般嬉鬧著,不時還偷瞄著自己。

「福佑,這是巧藇姐姐,每日都會來這陪你玩可好?」酒娘語氣輕柔的問著那看來傻愣傻楞的男子,福佑略帶孩子般的羞怯望向巧藇,爾後便手舞足蹈的叫好。

「好呀,好呀!福佑有了新姐姐!」

「那麼,姐姐要和巧藇姐姐工作,你先到一旁自個玩好嗎?」

「好!」福佑一蹦一跳的去了雞窩,與雞群分享他的喜悅,那碩大的身軀和那畫面著實突兀,若非福祐頂著張純真的笑靨,巧藇真給要嚇得不輕。

「他是我給帶回來的,生來癡傻,父母厭棄。雖說已是弱冠之年,卻像個六七歲的孩子,成天給人欺侮……」

「不會的,當今亂世之下還能保有純真是如此得來不易,或許是蒼天給福佑的福氣呢!」

「呵呵,妳可真不負天恒如此激賞,當真有法子!」酒娘驚覺自己將愁緒影響了巧藇,趕緊轉了話鋒。巧藇萬萬沒想到酒娘這嫣然一笑,卻成了他這輩子最為難忘的容顏。

往後二月,兩人發現彼此對習字有著相當濃厚的興趣,不時一同練字相互討教,且除了傳授釀酒之方外,酒娘也和巧藇說了許多關於他和南宮、天恒是如何結識、如何成為交心摯友等,滴水不漏的全告訴巧藇。

「初見時可是仲夏,天恒不過十三歲,南宮約莫十五來歲吧……當時的天恒頑劣的很,竟將歪腦筋動到我的酒上!他自以為神鬼不覺,卻未發現在樓頂上的我,當時我也年輕氣盛,總覺得要教訓他一番,就這麼在大街上讓他硬生生頂了我一壇酒呢!」

「淋了全身?」巧藇瞪大了眼,可沒想到酒娘竟以此對待將軍之子。

「咳,當然,瞧他氣的呢,也把一旁的南宮給嚇得說不出話,可那晚卻是我們怎麼都忘不了的……我們賞月品酒,狂妄的談天論地大笑著……」

「天恒他啊,明明就不敵酒意卻耍逞強,結果一個晃給晃進了河裡呢!還吆喝著要南宮下去游水,可當時的南宮已十分沉穩,攢著眉說什麼也不肯下水……」

每每巧藇都望著這樣的酒娘出了神,她明白酒娘就怕忘了這樣的回憶;沒有性別、沒有位階、沒有卑賤,只有同為賞酒的摯友。也瞭解當時酒娘拜託他時的眼淚,也不過是擔憂著故人不再能品這最後一壇酒。

巧藇學得相當快,多半時候巧藇都要酒娘多休息,自己則幫忙照顧福佑及研究些花花草草。

「巧藇姐姐!」

「福佑,怎麼了?怎麼搞得一身泥?」巧藇聞聲轉過了頭,卻瞧見全身污泥的福佑,以為他又被人欺負了。

「這些、這些是福佑在溪邊采的草藥,城邊的老奶奶說山澗水種出來的草藥最好了,倪姐姐生病……福佑沒錢買藥兒煎,妳看看這些可不可給姐姐!」巧藇接過福佑手中的青草細看,將一雙杏眼張的渾圓,笑得合不攏嘴。

「福佑好厲害,這些便可給倪姐姐煎藥了!」

「太好了、太好了,福佑再給採去!」看著個大孩子雀躍的離開視線,巧藇緩緩垂下眼簾看著手中的青草,雖對草藥並無精通,但城邊溪水屬下游處,且不少人煙,這些看來不過是普通的青草。怎麼也不忍心踐踏這份情感,這一份遠超過家人的溫潤。

日子一長,離回宮的日子越近,巧藇也察覺酒娘的身子越發孱弱;除了昏睡的時間長了,甚至已無法提筆書字。瞧見手中的毛筆再度滑落,酒娘難掩失落。一旁研墨的巧藇無語的拾起了筆。

「無法再同妳習字了呢……」

「倪姐姐可還說要給將軍們留書呢。」

「妳這字,與我八、九分相似,若是不說,妳代筆也是一樣。」話才剛說盡,一道鮮紅便從鼻間滲了出來。

「……給。」巧藇遞上手巾,這情形是越來越頻繁了。

隨即巧藇提起筆坐至書案邊,拼湊著酒娘片段組不成句的詞語,臨摹著酒娘的字跡一筆一毫的書寫著,本是件轉瞬即可完成之事,卻耗費了近兩個時辰,巧藇卻也不急著催促。

「倪姐姐,將軍們的書信留好了,是否,尚欠一封?」這些日子來,透過福佑傻言傻語中也知曉了不少酒娘的事,才知道酒娘有個情郎正在異鄉努力著。

「不了,我倪漾,拿什麼牽絆住人家……」

「倘若,他脫離奴籍,有了自己的事業,又怎麼捨得他,帶著對我的歉疚……就讓他以為,是我倪漾負他……」酒娘闔上雙眼,任憑鉛淚在蒼白的臉龐上狂妄的肆虐著,嘴角卻掛著一抹違和的笑。

在軒國,分為奴、平民、官、王族及皇族,終生脫離不了籍貫的束縛與限制,除去王族及皇族間可有姻親關係,其餘階級不得通婚或僭越自己身分。偏偏身為平民的酒娘就這麼死心眼的認了為奴的情郎。

「巧藇,生在這世代、這樣的國家,有著太多由不得人,那些愛恨嗔癡……就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罷了……」酒娘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因過多的言語及太多的情緒顯得更加蒼白駭人,巧藇趕緊倒了杯水讓酒娘喝下,並阻止酒娘言語。

「好生歇息,別這樣折騰自己。」

「巧藇姑娘,酒罈已全數至上運車,煩請姑娘清查。」一名宮人在門外稟報著。

「好的。」巧藇回頭看了眼似乎已沉睡的酒娘,便輕聲退了出去。

「數目都對,可運回宮了。」

「好了,趕緊運回尚膳房,可千萬不得有差池啊!巧藇啊,咱們也該回宮了。」衛公公提點著仍看向屋內的巧藇,他明白巧藇早將這酒娘看做姐妹,每每離開都是這依依不捨的模樣。不過素日,巧藇都會直接與衛公公一道回宮,可今日不知怎麼的,巧藇只感心裡十分不踏實,

正巧福佑從外回來,一臉傻氣向巧藇保證會好好照顧酒娘,巧藇才捏著衣袖裡的書信怯怯的上了車。

「這酒娘可真是不虛此名吶,雖說妳本就聰慧,但在這麼短時間內傳授這些方子,可不是件簡單事,好似酒娘急著想將方子給傳授出去呢!」

「停!停!我得回去!」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

「衛公公,你先請人將酒送回宮裡,巧藇、巧藇晚點回宮……」衛公公一席無心之語,頓時令巧藇大驚失色,心中的恐懼無邊的蔓延開來,那不踏實的感覺好似酒娘正與自己訣別。一向從容的巧藇難得失措成眼前這模樣,衛公公卻也不忍回絕。

「行、行,咱們現在回頭啊!」

巧藇下了馬車便向酒娘房裡跑去,未踏入房內便聽見福佑止不住的哭泣聲,剎那巧藇踏入房門的腳步有如千斤重,遲遲才入門。

「不疼、不疼,福佑給倪姐姐拍拍,不疼了……」映入眼眸的卻要撕裂巧藇心肺,福佑滿身血抱著酒娘聲聲喚著不疼。

「福佑,倪姐姐……」

「巧藇姐姐,倪姐姐疼,咳的都是血……」瞧見入門的是巧藇,福佑小心翼翼的放下酒娘奔至巧藇身旁,福佑伸出的雙手還顫抖著,平日酒娘發病時都會避著福祐,福佑從未看過酒娘如此而正嚇得驚慌失措。

「福佑乖,你去洗淨身子,巧藇姐姐瞧瞧好嗎?」

「好、好……」

「倪姐姐,我這就去請大夫。」

「別,身子我的,沒時間了……」

「福佑,拜託妳了……別讓他知曉,還有……妳,千萬別、別讓奴籍絆了妳……」酒娘氣如遊絲卻倔著脾氣堅持將話說完,這模樣在巧藇眼裡似有千萬人拿刀剜著她,潰堤的淚水浸濕衣襟。

「天恒他啊,定會很氣、氣我的不告而別……」

「巧藇定會替倪姐姐向將軍寬心的……」發燙的喉嚨阻礙著話語的吐出,灼的連心都疼痛萬千。

衛公公並未踏入房內但也知曉一二,眼看這運車差不多至宮門外頭,倒也不追究是否觸了楣頭。巧藇是衛公公瞧著熬過來的,不免對這小姑娘總多一分寬待,回頭請人帶了訊回去。良久,巧藇神情憔悴的走出房門,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卻恍如隔世。

「衛公公……」

「巧藇啊,今個兒不用回去了,尚膳房那,公公已替你梢了訊回去,妳今日便在此歇息吧。」

「巧藇謝過衛公公,給公公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明日一早宮人便會過來接妳,公公先行回宮了吶。」

入宮至今巧藇曉得衛公公一向怕事,凡事都照著上頭的規矩,但衛公公竟願意為今日一事犯險,也是對自己最大的寬待了。打了水洗把臉後便急著尋福佑的身影,卻發現福佑獨自一人蹲在灶邊生火,嚇得巧藇快步上前喝止。

「福佑,別碰火!」話還未道盡,福佑一張灰撲撲的臉轉向了巧藇,滿是灰煙的臉頰夾雜兩行未乾的淚痕,滿是髒汙的手正笨拙的將柴火往灶裡丟去,懷裡還抱著個不知裝了什麼的砂鍋。

「你這是,在做什麼?」

「福佑看倪姐姐疼,想熬藥,可福佑笨,福佑不會……」巧藇接過福佑懷中的砂鍋一看,裡頭盡是她曾經為了哄福佑而騙他能做藥材的青草,心疼著福佑的模樣,抱著他又是一陣泣不成聲。

「巧藇姐姐不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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