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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別,來生緣(二)

爾後,巧藇將福佑哄去城邊山腳採青草,自己便打了水入酒娘房內欲打理其面容。巧藇淨白的手無法自制的顫抖著,輕柔地擦拭著酒娘逐漸生冷的面龐,如黛的蛾眉此刻好似歸巢的燕兒,靜靜的休憩在滿樹的桐花堆中,那足以令簡陋屋子滿室生輝的眸子,此時被繾綣的眼皮披蓋著,巧藇怎麼也無法接受酒娘竟是真的離開了。

「倪姐姐,妳說人之間的羈絆怎地如此淺?我和妳……不才正要相識嗎?」巧藇止不住淚水似洪水猛獸般奪眶而出,滴滴答答全落在酒娘如玉的臉龐,巧藇吸了吸鼻子,慘然一笑的自嘲。

「妳瞧我,連哭都沒個女孩子家的模樣,這下又得重新替妳打理了……」

『咳咳,巧藇妳哭什麼,來葵水時不也如此多的血,哪這麼不鎮靜。』

『倪姐姐……這哪能和葵水比……』

『我說妳,再哭得如此不雅,哪裡有人敢要妳?』酒娘略帶粗魯執著手絹胡亂擦著巧藇滿是淚花的面容,擦拭的火辣紅痕卻令巧藇感不到疼,有的只有滿懷的關心……

當巧藇整理好酒娘衣著時已是傍晚時分,巧藇坐在床沿端詳這張素淨的面容,彷佛方才還笑得如春暉般和煦,而微風中似乎還蕩漾著她那豪放的笑聲,巧藇頹然的靠在一旁,這是第幾次經歷生離死別,她當真算不清了。見窗外夕陽西下,猜想福佑差不多回來了,巧藇便退出房門在庭院等著。

「巧藇姊姊,妳看看,福佑采了好多!」

「是啊,福佑好厲害!福佑你瞧,天上有星呢!」

「真的呢,好漂亮、好漂亮!」

「方才倪姐姐同我說她想到後院看星,可她實在累得緊,你背著倪姐姐到後院可好?」

「好!」

福佑一蹦一跳的進了酒娘房間,讓巧藇扶著將酒娘背到了後院的籐椅上。

「巧藇姐姐,倪姐姐……是睡著了嗎?」福祐微顫的手出賣了他的不安,巧藇咬了咬唇,杏眼一派清明拉著福祐,像是要同他說悄悄話般,令福祐低了低頭。

「是啊!你瞧倪姐姐明明這麼累了還貪玩的要看星,方才我可是很狠的罵了她才肯乖乖睡覺,我們先別吵醒她,讓她一張開眼就見著滿天的星輝,給她個驚喜可好?」

巧藇說得一副煞有其事,擠眉弄眼著還搭配一系列誇張動作,福祐也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竟是笑開了懷,想和巧藇一同給酒娘一個天大的驚喜。

「好啊!倪姐姐一定會很開心的,對不對?」

「……當然了,福佑,咱們讓倪姊姊歇歇,我煮些東西給你吃。」福祐笑得純真,有如世間最純淨的一顆玉石,對自己的謊話深信不移著,巧藇眼眶微熱,趕緊岔開了話題,就怕自己也擋不了那欲爆發的情緒。

「好啊!福佑也餓了!」福祐入屋前還不忘將身上的薄衫蓋在酒娘身上,輕輕柔柔地,就怕弄疼了、驚醒了正熟睡的酒娘。

晚飯過後,福佑累壞便睡去了,巧藇獨自走至後院挨坐在酒娘身邊,一日間發生的種種令巧藇不堪負荷,早已是筋疲力盡。

「星辰滿載,佳人急尋郎……原諒妳,定是知曉今夜美景,尋他去了。」

巧藇笑得與素日調侃酒娘的模樣不出一二,只是多了鹹得苦澀的淚水肆虐著,巧藇終是忍不住的低聲大哭起來,哭泣中卻不斷攢緊腰間的玉珮,也不知哭了多久,巧藇呆愣的望著東北方的天際,那方的星際閃耀得令人挪不開眼。

「倪姐姐,我就哭這次,妳可別顧著尋情郎,記得替我見見我爹娘,可別忘了知道嗎!」

那一夜,星月無邊,三更中的濃煙並無驚醒任何在這春暖花開裡睡得香甜的人們。

將府內一陣寂靜,靜得駭人。南宮譽、褚天恒二人濃眉緊攢,雙手成拳,竟是無法言語。三人無語,空氣瀰漫的哀戚卻是如此狂妄在每個人心中,巧藇將衣袖中的書信交付於南宮譽,兩人輕啟書信,毛邊紙上躍出的墨筆字令南宮譽一怔,差點錯認為倪漾親筆而為,墨瞳緊緊一縮,心中縱使詫異,但也知那時的倪漾是怎樣都提不起筆了。

『天恒,我思索了幾許,猜想著你此時氣得深鎖眉頭、無法言語的模樣,興許還夾雜些責怪,展顏後再朝著東北咒駡我個幾句吧。如往常你向我討酒喝卻被我回絕時那樣,我看了舒坦些。南宮,怎麼也料想不著替你餞別的酒席,竟是咱們此生最後一緣。於你,從無需多言,你是天生的戰將、保家衛國的臣子,只願謹記“浮沉半載,一生繁華,盡是雲煙。“得友如南、褚,倪漾死而無憾。』

短短幾行字,無所求也無怨尤,倪漾的直爽豪氣表露無遺。兩人深陷在往事回憶中回憶故人的模樣,那在滿月之下笑得爽朗的女子、在這亂世之中難得瀟灑的女子。

「莫惜別,來生緣。」

巧藇不經心的一句話打破了兩人的靜默,南宮譽抬眼對上巧藇沉痛的眼眸,但依舊沖著兩人淡然一笑,心中竟觸動著一絲難言的情緒。

「倪姐姐希望將軍能以酒灑東北,代惜別。」

「為什麼,是東北。」褚天恒艱澀的開口問道,驚覺自己的聲音竟是如此嘶啞。

「他的良人去了東北,奴婢心想是尋他去了。」

「福佑呢?」

「回大將軍的話,奴婢將他安置在山腳一戶大戶農家,盼二位將軍能給福佑更佳的安身之處。」

「巧藇……妳先行回尚膳房吧,晚些,我們再尋去安置福佑。」褚天恒是個真性情之人,喜怒傷痛全顯現在臉上,明白入了關便得知摯友已故的消息難掩沉痛,卻又如此無能為力,更使得巧藇神傷。

「是,奴婢告退。」

「可是要去接福佑?」心思沉悶的兩人在將府了許久,離開時早已是日暮昏黃,褚天恒伸了懶腰,試圖擺起素日的作派,卻驚覺自己連笑都如此艱難,轉身望向南宮譽,只見他早已恢復波瀾不驚的模樣,恍似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待我們想好安置之處再去尋他。」

「也好,眼下我們這樣也怕他知曉什麼。」

「該回府了,明日商討。」南宮譽與褚天恒擦肩,一隻手重重的拍向後者寬厚的肩膀,他知曉褚天恒與自己的冷情不同,重情義的他定是對倪漾的逝世難以釋懷,何況他不在的這四年,倪漾替自己扮了極重要的陪伴。

「嗯,好,反正能偷閒也不過這幾日啊!」褚天恒又堆起滿臉笑意,只是這次卻多了幾分傷感。

南宮譽特意避開人煙鼎沸的街道,一人行於河道旁的小堤,皎潔的月色披灑他一身的暗紅,銀白繡線乘著月光閃耀著。南宮譽瞧著自己頹長的身影,腦海全是巧藇尚早所說之事,如深潭的眼眸仍是平穩無波,人言“南宮有子大將風,鐵血無情無人恭。”對於故人逝世自是難受,只是相較褚天恒的沉痛,南宮譽卻平靜的接受了。

「娘,您瞧我們的影子一高一矮的呢!」

「呵呵,咱們趕緊回家吃飯,你快快長大,娘親就比你矮囉!」一道稚嫩聲線闖入南宮譽的思緒,側眼望去是一婦人正領著孩子回家吃晚飯,朦朧中那笑靨卻是與回憶重疊……一大一小的笑聲如鈴般回盪於清風,隨楊柳擺動那樣恣意、歡快著,南宮譽掩下眼簾,嘴角掛著一絲微涼的笑意。

「不過物是人非。」

南宮譽行至尚宮府前,府內一片喧嘩鬧騰,定是在忙著替自己的歸來慶祝。他一向不喜這樣的場合,一個在戰場砍殺無數的人有什麼值得被歌頌?若不是冠上保家衛國的名義,又何德何能接受眾人這樣擁戴?

踏入府內,南宮譽無視下人們的請安及道賀,而府內的下人們卻對此習以為常,無人不知護國將軍從未對任何事上心,能被南宮譽無視反倒令這些下人輕鬆不少,不過形式上的禮數還是必須遵守。

「譽兒。」一低沉的男聲從後頭傳了過來。

「爹。」

「呵呵,趕緊入廳用飯了。」說話的男子為南宮尚,軒國的督國大將軍。與褚天訣在先皇執政期間造就不少傳奇,現已一頭青絲伴隨幾縷白髮,但說起話來鏗鏘有力,當年豪氣絲毫不減。

「沁娘,瞧誰回來了?」南宮尚人未入廳聲先到,廳內一名面容溫潤如水的婦人聞言便奈不住性,起身往門外邁步。

「給娘請安。」

「讓娘瞧瞧,身上可帶傷了?傷著哪了?娘……」

「行了,一國之將保家衛國難免受傷,何必小題大作。」

「孩兒無礙。」那名為沁娘的婦人滿面焦急,一見到人便攬著不放,南宮譽墨眉微蹙,悄然避開沁娘欲撫上臉龐的手,以及那雙急切的關心眼神,後者微愣,卻只得將滿是風霜的手黯然捂住心窩。

「那好,用膳吧。」

「允兒呢?這孩子可不曉得譽兒歸來?」南宮尚語氣無奈,儼然不悅。

「爹,孩兒方才取酒去了,給弟弟接接風。」廳外走進一名身著淡青的儒雅男子,在這充滿將士氣息的尚宮府內顯得分外突兀。

「倒是懂得弄些風雅。」南宮尚帶著嘲諷的語氣,無視南宮允拂袖而過,南宮允垂眸,那黯然的神情倒和南宮譽五六分相似。

離家四載,南宮譽對家事一知半解,但隱約察覺父親與兄長的隔閡如鴻溝般,比昔日來的更加冰冷淩厲。南宮譽本就性冷,不喜也不願去干涉家務,對於這兄長雖是尊敬,卻是不親。一頓飯吃下來令人食不知味,沁娘過於心熱的關切、父親若無其事的讚揚……南宮譽草草結束了晚飯,步行至昔日在府內最屬意的涼亭,這兒總是特別寧靜,無亂世及世人的庸擾,只有皎潔的明月無聲共響絲竹之樂。

『絲竹呢,娘親我懂得不多,就你父親教會點,你就將就點學,別老拿著那鐵啊、劍的,那會加人戾氣的!』

『書呢,你可要多念、多看,娘親我可就集結一身博大學問,男子空憑一身武藝只會嚇跑媳婦的!』記憶中的模樣早已模糊,絲竹的樂聲逐漸蕭瑟孤獨,直至南宮譽感覺身旁有人走近,驀然輒止。

「這樣清冷的蕭樂,竟有四載未入耳了。」一襲青衣映入餘光,南宮譽放下手中玉蕭,瞧向那與自己幾分相像卻又截然不同的兄長。

「哥。」

「來,同我與月共酌。」兩人舉杯飲盡,南宮允撫著酒杯上的『尚宮』二字,眼底的深淵似有訴不盡的苦楚。

「咱們兩兄弟不知多久無如此愜意。你不在府上的日子總想著許多話要同你說,如今見著了,話語卻好似道不盡,也不知從何起頭了。想必此戰後又是一番加冕,若不是爹退任于你……便是替你尋個賢妻了呢!」

南宮允帶著三分醉意笑著,透著月光更顯得這名男子的風雅;有著母親的柔美及溫潤,不同于自己與父親相像的剛毅。

「我還未能擔當督國一職,至於娶親……」南宮譽知曉兄長喝多了,所說之事倒也沒真正放在心上,不過提及娶親不免勾起煩憂,言語間攢起了眉,斟滿酒飲盡。

「呵呵,興許是我想多了,軒國官族之女甚少,不是年紀尚幼便是名花有主了。」發覺自己似乎說了醉話,觸著了南宮譽不願提及的部分,細瞧著這擔負著父親及百姓期望的弟弟,南宮允不免歉疚心疼。

「朝中有名女官。」提及官族之女,使得南宮譽再度想起那聰慧的女子。

「你說的可是尚膳房那名女官?」

「是,今入關是她領宮女接風。」

「是她啊,差點忘了,當時她封為女官一事傳的全城沸沸揚揚呢!」

沸沸揚揚?南宮譽近唇的杯酒隨著思緒的起伏停滯,不明所以的望向身旁深陷回憶的兄長。

「名為于……」

「巧藇?」

「呵呵,是這名字,我見過她一次,是名知書達禮的小姑娘,年紀雖輕卻不容小覷。」

「確實是名令人驚豔的姑娘。」南宮允平日鑽研古書、習字,精通詩書繪畫,能令南宮允賞識讚歎之人鮮少,這於巧藇卻得他一句知書達禮。

「可惜了她的才華。」

「可惜?」

「你可發現,于巧藇領巾不同於官族的鵝黃色,而是白色。」

「……」官族,除去無子繼位,縱然為官族之女也鮮少被封為女官。而那領巾則是個不爭的事實。

「祖籍為奴,終生不過爾爾。」

「原來如此。」原來驚動朝臣黎庶的原因在此,不僅僅是多年未立女官,更是為了這祖籍為奴的女官攪和著口舌。

建國多年來先皇們的仁政,不需受祖籍限制仍有機會攀升至不同的階層,但籍貫並不會因階層而改變。這樣的仁政在大多人心底都明白,縱使有了較高的階層依舊會被祖籍牽絆住,對那些所謂純正的達官顯貴來說,更是不足掛齒。而祖籍為奴的巧藇,縱使現為女官也和那些平民無顯著差別,甚至在某些宮人眼裡仍視巧藇如敝屣,有這些官號又如何?

「我們都擇不了自己的命,更何況如她這般的姑娘?」南宮允一語道破這看似盛世之下的醜陋,所有人都必須活在與生俱來的羈絆下。夜色清冷,月光獨明。倆人無語倚靠樑柱而坐,傾聽那清風回蕩在夜間低訴,唱一曲世人的憂傷;譜一曲眾人的哀歎,伴一壺接一壺的玉液,在夏夜中獨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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