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連這樣一個唯一的聯繫後來隨著時光的磨損消耗也像風箏一樣逝去,沒能再回來。錄音帶在芝加哥的第三年終於壞掉,雖然之前也有過永久保存的考量,錄過一捲拷貝帶下來,可是那捲拷貝帶陰錯陽差地被一個轉學到西雅圖的日本同學渡邊帶走,而日子一久,連渡邊的全名叫什麼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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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徹徹底底,連最後的一絲片斷證據也隨風消失,直到五年後,那片紙頭才在堆積的回憶崩垮之際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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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遲了五年的訊息早已在我們這個瞬息萬變的人間失去了原先的效用。一把遲了五年歲月的鑰匙也許還能把門打開,可是,門後面再度出現熟悉微笑的機會也實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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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0年夏天,我搬到西雅圖的前夕,曾經用有點發抖的手指撥過八五年艾琳娜留下的那個電話,撥了不下數十次,只是,總也只是那個「本號碼已經無人使用」的冷淡電腦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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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西雅圖之後,生命的軌跡從暴烈冷峻的風城轉到了多雨翠綠的雨城。在雨絲輕輕飛舞的清涼空氣裏,常常在人群中陡地想起,這就是艾琳娜曾經呼吸過的空氣。而在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群中,總覺得也許有一天驀地回頭,會再一次看見艾琳娜那種倔強又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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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的春天,我仍然沒有在西雅圖大街上遇見過艾琳娜。可是,卻在中國城的宇和島屋超級市場前再一次聽見「永遠的艾琳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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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從中國城的大街上走過,在午後有點慵懶的空氣中,聽到了睽違已經好些年的吉它聲,清亮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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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啊!我在心裏激動地這樣想。是那個阿根廷的荷西唱的「永遠的艾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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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淡淡的,彷彿風一吹就會散掉的樂聲,我小心翼翼地隨著歌聲走,生怕腳步一重就會把一切弄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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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出樂聲的,是一家小小的,破破的陰暗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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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名叫傷心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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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我常常到這家酒吧來喝酒,和酒吧裏的人也混得挺熟。酒吧的老闆名叫傑利,而長年坐在吧檯右側,臉色蒼白的白衣男孩(聽說他從有一年的大車禍之後就很少穿白色以外的衣服)除了看中文書外,沈默得很,很少說話。調酒的酒保是個在大學唸書,非常喜歡聊天的男孩,聽說那捲「永遠的艾琳娜」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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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雅圖的雨天晚上,我喝了酒後就常吵著要聽這捲「永遠的艾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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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那麼喜歡聽『永遠的艾琳娜』呢?」有一回,那個酒保終於忍不住這樣問我。「酒吧裏有那麼多的歌,為什麼單單喜歡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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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酒吧早已打烊。酒吧老闆傑利靜靜地坐在吧檯最遠處喝曼哈坦on rock,白衣服男孩凱文很難得地沒在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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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男孩將音響的按鈕按下,原來,「永遠的艾琳娜」已經放在卡座裏。現在放的是那首有點感傷的「風與風信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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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一次,我把當年在飛機上遇見艾琳娜的故事說給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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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的吉它音符隨著我的敘述前進,我慢慢地喝著龍舌蘭酒,慢慢地說,等到我說到那片紙頭隨著微塵之風掉落的時候,錄音帶的前八首歌已經唱完,一陣靜寂,音箱傳出荷西清亮但低沈的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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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首歌,永遠的艾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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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酒吧的巨大涼風扇下靜靜地聽那段西班牙口白。快要完的時候,那個白衣服的男孩凱文突然低聲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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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他說道。「讓我再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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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荷西的口白語聲隨著迴帶再一次充滿在陰暗的小酒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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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凱文緊隨著他的每一句話,逐句翻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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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那麼輕,妳的笑那麼柔,我的心,隨著妳的身影在夏夜裏飛舞,」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不要說,永遠不要愛上別人,我最親愛的艾琳娜,我最永遠的艾琳娜。我為妳的承諾感動,但我卻願為妳的幸福而犧牲。愛我的妳,可不可以,也愛我的歌?而如果妳的心扉再度為誰開啟,請妳,將我的歌送給他。我的歌,記得送給他,永遠的艾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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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凱文的語聲隨著樂聲逐漸低沈下去,可是,看著我的眼神卻閃著奇異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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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溫和轉動的涼風扇發出極低沈的嗡嗡聲響。酒吧主人傑利的老貓「三杯」靜靜地趴在吧檯上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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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手上傑利遞過來的曼哈坦on rock,冰塊發出叮鈴叮鈴的好聽聲響,然後一口將它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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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夜裏,這樣的酒我喝了許多杯,最後,就醉倒在那家名字叫做傷心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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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九三年春天近夏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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