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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

「也許」這個詞代表了諸多負面的情緒,也代表了後悔。

也許這個工作不適合你,也許當初不該走這條路,也許這份愛沒有結果,也許那個夏天……不會結束。

炎熱的暑假,樹林裡的蟬鳴,用力踩著腳踏車爬上斜坡,只為了那根五塊錢的蘇打冰棒,還有總是窩在角落的臭臉少年。

少年永遠都是藍白拖鞋搭配白色背心以及海灘褲,嫌頭髮礙眼,總是頂著彷彿隨時都要入伍的平頭,翻看著多年前的盜版漫畫書,書頁早已嚴重泛黃,但他不在意,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阿姨,我要一根蘇打冰棒。」

雜貨店的店員阿姨是少年的母親,總是佝僂著腰坐在櫃檯後方的木藤椅上,用扇子驅趕蚊蟲。

「好,自己拿。」阿姨笑容親切地收下她遞出的五塊錢。

她熟練地打開冰箱,拿出從沒漲過價的蘇打冰棒,一口咬下去,冰涼又恰到好處的甜味瞬間佔據了她的味蕾,她像剛喝完酒的大人,滿足地緊閉雙眼,「哈」的一聲表達喜悅。

「年紀輕輕,已經跟個老頭似的。」少年收起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漫畫書,伸展全身筋骨,滿臉嫌棄。

「要你管啊。」她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緊盯她手裡的冰棒,趁她不注意,一口咬下抽走剩餘的部分,賊笑著跑走。

等她反應過來,只能抓著剩下的冰棒棍,追打早已不見蹤影的小偷。

「別氣了,阿姨賠妳一根。」

對於兒子的調皮,他的母親也習以為常,從冰箱裡又拿出一根蘇打冰棒給她。

「算了,我就當減肥了。」她把冰棒冰回冰箱,朝阿姨揮揮手,踩著腳踏車回家。

15歲那年的暑假,幾乎每天都是如此度過,和少年吵架的回憶,也成了她的寶藏。

只有在放假時才會回到這個小村莊,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見到他。

16歲,她開始嘗試化妝,被他嘲諷到哭出了黑色的眼淚。

17歲,她的鼻頭長了顆超大的痘痘,他嚇得將手中的漫畫書砸到她臉上。

18歲,她第一次騎著機車去雜貨店,他興高采烈的跨上後座,要她載著他環村。

19歲,她沒有回去。

20歲,她也沒有回去。

21歲,他捧著一束白色百合花,在她面前佇立許久,然後將一盒早已融化了的蘇打冰棒放到地上。

「以前我總是喜歡嘲笑妳,看妳被我惹哭,生氣地拿著竹掃把追打我,其實那些都只是我的不成熟。」他緩慢地單膝跪下,低著頭苦笑。「如果我沒有那麼幼稚,現在的妳會在我身邊嗎?」

如果他能在她身邊給予力量,她會在那場對抗中生存下來嗎?

如果更加珍惜那段時光,是否就不會如此難受了?

「總覺得很可惜,記憶中的我們,好像都是在爭吵。」他思索片刻,又改口道:「不對,應該是妳一直在被我欺負。」

365天裡,只有那短短兩個月的暑假,是她最期待的幾天。

因為有個總喜歡招惹她的少年,每次在她哭泣流淚的時候,都會用他那滿是汗味的白色棉質背心替她擦拭。

他笨拙又粗魯,可那不知所措的慌張,總能讓她破涕為笑。

──欸,你坐在後座時說的那兩個字,我有聽到喔。

藉著耳邊強力的風聲,年少的青澀在那短暫的擁抱時刻,脫口而出。

他沒有辦法面對她的表情,只敢在那個瞬間將心意傳達,然後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又是一年的盛夏,我的話語卻再也無法傳達給你。

陽光依然熾熱,蟬鳴依然持續,冰箱裡的蘇打冰棒,依然沒漲價。

「也許……我該早點鼓起勇氣的。」少年終於沒能忍住,低聲啜泣。

他沒有發現,她就站在他面前,輕輕撫去觸碰不到的淚水。

一場突如其來的病,迅速地帶走了她的生命。

迅速到,她來不及為未能說出口的回覆感到難過,就閉上了雙眼。

──你會難過嗎?也許……我們都該更加勇敢一點。

此後,再也沒有會在每年暑假去店裡買蘇打冰棒,和他吵吵鬧鬧的少女。

「也許」這個詞,包含了懊悔,包含了遺憾。

也許當初不那麼口是心非,我們會有更加美好的回憶。

也許當初有明確地把那份愛戀說出口,我們就不會如此悲傷。

被遺留在風聲中的喜歡,永遠停在了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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