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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春蠶到死。

海邊城市的風、在秋天總是吹得兇猛。

古老的房子經不起風的拍打招呼,夜晚時,玻璃窗總會發出喀喀喀的聲音,就這樣,持續整到冬天、到春天,直到進入夏天。

坐起身時,天還是黑的,也許是颱風將近、外頭正下著雨,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又瞪著窗子發呆一會兒,回來,其實是種別無選擇。

疫情讓自己不得不回來,那是、開始工作後,連想都不想、拋到腦後的家。

這個家裡只有祖母,原本住在這裡的姐姐、在結婚之後搬到稍微靠火車站那一頭,但、她還是每天都回來,看看祖母、並帶著孩子一起吃飯。

那貌似溫馨到讓人作嘔的畫面,在必須待在家裡的疫情封閉期間,反覆上演,為此特地晚一點吃飯,反正理由很好找,昨天追劇追太晚了、寫履歷寫太晚、看求職網站看太晚。

姐姐是個、會包容這些蒼白無力謊言的人,看她抱著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手邊還拉一個,總是和自己說就算只能待在家,也要好好吃飯後,就會拉上根本闔不緊的木頭門。

老家是棟、三合院偏房的土角厝,原本正廳和另一側的房子已經傾倒,只有住人的這一側還勉強維持原樣,有種說法是,土角厝只要有人住、每天生火吸收住民的生氣,就會依舊堅固,所以、廚房要放木柴的灶每天都會起火,那火、是祖母每天早上的日課。

那反覆的動作、遲鈍的身軀,還有雙眼的空洞,好像、機器人般的動作,日復一日的、再復一日的。

對母親的記憶,只到國中買制服的那一刻,還記得將制服帶到診所二樓時,臉色蒼白的母親,對自己笑著,那因為乳癌病到無力的女人,最後、就這樣死在病床上。

胸口是爛的,殯儀館的人拉開衣服,那是恐懼去看醫生的女人,人生最後一刻的自我折磨,連點止痛藥都害怕、怕被毒死的女人,長大後,才覺得這個人死的愚蠢。

覺得自己母親死的蠢的自己,也頗為冷感的。

從木板床上爬起,國中就沒了母親,父親也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裡,是能多有情感,拉拔自己長大的是祖母,但那個總是恐懼害怕的女人,對自己最多的叮嚀、是把裙子拉下來一點、衣服紮緊、不能穿短褲、不能和男人手牽手以免懷孕。

到底是哪個時代的想法,現在想想,已經年過九十的祖母,的確還活在五六十年前,鄰居總說她是村裡的美人,長得高挑又有力、不管是挑水挑糞抓雞宰豬,田裡作活什麼的,都是顧家的好典範。

到底是什麼典範?高大的身軀因為辛苦的農作、背部拱起、哺育孩子的雙乳下垂、那沒有一個活過三十的舅舅、破爛的農田和房子,隨著墳墓一個一個拜過去、像也跟著死去一樣,祖母原本會細碎的碎念,逐漸變成呢喃、直到安靜。

所以、討厭死氣沉沉的地方、死氣沉沉的住所、那永遠吹著黃沙、或泥濘的道路,看著遠方的陸地和田埂,只有大城市的人會嚮往這個地方,他們說清幽,自己說垂死。

原本發誓,不回來的。

但疫情讓人丟了工作,嘛、反正服務業就是這樣,有客人時、工作量爆量、沒客人時,就會聽老闆要怎麼節省、省工讀生省自助吧的補貨省飲料機省衛生紙省薪資,到最後連員工都省了。

不離開台北,自己少到可憐的存款,也要見底了。

原本是想要借助在姊姊家的。

但姊夫盯著自己的表情、還有在自己穿睡衣時,總會來講好幾句話,注意到他眼睛盯著胸前,一下,覺得畏懼了起來。

也許是祖母的教誨,對於男人的眼神、男人的凝視,都會忍不住逃避。

既然姊姊家不能住,那就住在老家了。

原本住的房間已經堆放許多丟不掉的東西,反而是母親人生最後住的窄房,還乾淨的。

也還好姊姊和姊夫婚後有住過一陣子,有電、浴室和馬桶至少不是舊時的,但家裡的電無法承受電腦和各種電器的折磨,最後,自己只能滑滑手機、偶爾看著還是大頭的電視。

像退回二十年前,安靜看電視時,身旁就坐著安靜的祖母。

站起身,因為疫情困在家裡的煩躁感讓嘴巴永遠是乾的、想念工作上的朋友、求學時的朋友、還有、夜晚的便利商店、舒服的空調。

想喝點水,扯著房門,很努力不讓聲音吵醒睡在外頭的祖母,卻在拉開門時,看祖母的床上空蕩蕩的。

彎著腰的女人站在門口。

房子陰森又狹窄,門旁邊就是灶爐、一旁是簡單供奉的神主牌、在來就是短走廊、廁所、祖母的床、自己窩居的房間。

那被風吹的啪啦啪啦響的木板門,那是小偷輕易可以拉開、真要被搶時,一老一少,大概只能束手就擒了。

「阿秀。」

「哈啊?」

祖母總是叫自己母親的小名,隨口回了一個不耐煩的單音,一方面是被祖母的模樣嚇到、一方面、淤積在身體裡的憤怒和如泥巴般的惆悵,讓自己無法壓下脾氣。

「阿爸有無轉來?」

「姨阿、無。」

從小依稀聽母親說、他的父親不見了,至於不見去哪裡,誰都不知道。

「蹺去啊。」祖母朦朧的笑了,眼角還有眼淚。「去了了啊、去了了。」

那守著這間土厝的幽靈,操著台語模糊的念著。

卻聽說、家裡不是閩南人,只是剛好的、住在閩南聚落內,所以久而久之,台語,成為家中的語言。

但、自己努力的不去說台語、努力的、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都市人,放在牆角的高跟鞋、行李箱裡沒拿出來的洋裝、甚至、裝了兩大袋的化妝品和髮飾,可以的話,並不想和四周的氣氛一樣、像沉在幾十年前、隨時、都會被過去蓋上一層砂。

和她一起,好像也染上那股濕黏又蒼白的感覺。

這就是、讓自己痛恨故鄉、跑得遠遠的噁心觸感。

老女人如同吐絲的蛾,咀嚼著消耗生命的味道、揮舞著身子、直到年華老去。

姊姊也在最青春時嫁去、放棄夢想、用身體哺育著小生命,那逐漸擁腫的身軀、嘮叨公婆和生活的無趣。

那拖延著生命、三十幾歲也不從社會的洪流尋找對象、不想去哪裡生根落腳、最後沒有能力建立堡壘,最終不得不回到這個隨時土崩瓦解地方。

厭惡。

抓住祖母的手,將她拖回床邊,看她茫然的瞪著自己,那依舊看著母親、看著也許從未見面祖父的空洞雙眼,讓自己狠狠搖晃她幾下。

「快睡!」

既然人都將死,至少,不想如此醜陋的、死去。

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1)

很有情感與畫面的一篇散文
嵌在潛意識及無意識之間的那道意念
是怎樣也無法被抹消
蹣跚前進的同時,只能用各種不同的傷口和它相處
隱隱作痛時,提醒自己還活著。
2021-10-19 04:09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抱歉現在才看見,最近想寫一些內心累積起來的畫面,能有人看見那樣的風景真的很開心。謝謝你的留言。
2021-11-01 16:52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