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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大約在冬季 春鳥冬雪

1

晨間,第一口水啜入喉中的冰涼,在滲入臟腑後延流至百軀。

好冷。我如此想著。

我走到窗邊,伸出手把窗打開。

窗外冷風剮骨般的呼嘯進來,使被水洗劫後的體溫再次降低些許,心也隨之冰冷了幾分,宛若冬日的境地……,錯了,這裡早就是冬季了。

不論是外面,還是心裡。

所以,任憑我哈氣取暖般的嘆息,也只能讓本就空洞的肺更顯空虛,空虛的如窗戶旁的鏡子上映出的,我臉上的表情。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在從浴室走回臥室的路上,我低著頭不斷喃喃自語到。

2

大約是在四年前的春天,我考上了某間私立醫大,並且在三月左右正式入學。

對於出身鄉下的我,大學裡的一切都很新鮮。社團、新知、朋友、都市生活等等,全部都是嶄新的體驗。

大學的日子過得很快,才一晃眼,我便已經是大二生,升上二年級後,課業的難度有了明顯的變化。除了各種生理醫理學科外,還多了所謂的大體解剖課。

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我第一次看見大體被搬到桌上,老師拿著刀子在它身上比劃著講解時,它那毫無生氣的瞳孔彷彿一直盯著我,加上冰冷的消毒水混雜著福馬林獨特的臭味,在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時,也令人反胃。

下課後我吐了,吐的一乾二淨。本來我是自認為對”死亡”這類事情無感的類型,只是現在看來,這點倒是有待商榷了。

大體解剖課雖然是必修,但是因為有些學生受不了人體臟器裸露在面前的畫面,常常會有人翹課或早退。

某一天,在課堂上實在撐不下去的我向老師提出了早退的申請。

離開了教室的我也不知道能去哪裡,正當我無所事事的走在校園中,想著要去圖書館或是球場打發時間時。我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學校的綠色步道。

這片種滿花草樹木,鋪著石子步道的地方,是學校前幾年花了一筆錢建成的,目的是為了讓學生在課餘時間能夠在自然的環境散散心。不知道是不是設計者是日本人,或是純粹受到日劇影響,這裡的步道兩旁種著十來棵櫻花樹,雖然花期已經結束,這些櫻花卻也尚未凋謝,依然與一旁的杜鵑昭展爭艷著。但令我目不轉睛的,卻非眼前的百花,而是一名站在櫻花樹下哭泣的女孩。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啜泣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會覺得那副在花樹下哭泣的身姿很美。

這時,女孩忽然抬起頭,看向我這邊,我們瞬間四目相對。這突如其來的一看,讓我慌了神,正想說些什麼時,女孩已經擦乾淚水,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只覺得有些失落。

後來,我透過他人得知,女孩是一年級的新生,才入學三週左右。同時我也打聽到她的名字。

很美的名字。那時的我不由得這麼想到。

3

我們再次見面,是在社團的聯誼晚會上。

在晚會上,我鼓起勇氣向她搭話。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她表現的有些彆扭,不太敢回應我。我也不氣餒,盡可能和她多說些話。

這恐怕是我這一生中,最為努力找話題攀談的時候了。

在我的努力和現場熱絡的氣氛下,她也總算打開了話匣子,和我天南地北的聊著,也開始能對我說的笑話做出反應。

這一聊才發現,其實我們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一樣來自鄉下,一樣喜歡文學,一樣喜歡看一些經典的狗血愛情劇。我們聊得很開心,絲毫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我們在晚會快要結束的時候,交換了彼此的聯絡方式。

之後,我有事沒事都會找她,兩人也漸漸的為彼此吸引。

一個月後,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4

那是黃昏。

在海天一色的海岸線,我們手牽著手,赤腳走著。在沙灘上留下的腳印,任海浪輕輕拍打。

這是我大學最後的暑假了。

平常我們都要上課,我有打工,她也有醫院的志工活動要忙,彼此很難抽出時間一同出門遊樂。

為了這次的旅行,我辭掉了我的打工,她也推掉同學的邀約。我們計畫好好的一起去玩一個月。

她戴著遮陽帽,在我的身旁淺淺勾起的嘴角,很是開心的模樣。

「我愛妳。」

我對著她不經意脫口而出,出於心中對美好事物的渴望在這一刻完成了。

她有些害羞地低下頭,避開我炙熱的視線,快步走到一顆岩石旁,並踩了上去,站在上頭對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去,夕陽的餘暉和她羞紅的臉龐,讓我不自覺撇開目光。但是她卻伸出手,挽住我的臉一吻。

剎那間,世界停止了,四周的一切都褪了色,彷彿在這片偌大的天地僅剩我與她二人而已。

我們在南邊的海岸玩了兩天,後來又跑到北山走那有名的天空步道。

在步道上,似乎是因為害怕的關係,她始終緊抓著我的手,臉色有些發白。

「沒事吧?」我問。

她搖搖頭,對著我露出一抹逞強的微笑,令我有些不捨。

在她堅持下,我們最後還是走到了步道的終點,那是一個自山涯邊延伸出去的木棧平台。

我們在那上頭,看著眼前翻騰的雲海,和被水氣暈散的幾縷陽光,不由得相視一笑。

後來,我們又去了許多地方,一起看了許多風景,一起完成各種嘗試……更重要的是,我們經歷了整整一個月的幸福時光。

我們回到學校後,我騎著車送她回宿舍。她把身子靠在我背上,發出微微的鼻息。旅行累積的疲勞似乎在這時候才爆發,我也有點累了。

我在宿舍門口放她下車。在進門前她回過頭對著我揮揮手做為告別。我在揮手回應後,準備要離開。

在離開之前,我又一次望向她,正好看見她將門帶上。門旁的她身影依舊美麗,只是原本充滿笑容的面容,不知為何,看似有些哀傷。

5

她病倒了,毫無徵兆的。

那是在我畢業後,進入醫院實習沒多久的事。

我向實習的醫院請了長假,片刻不離的守在她倒下的身旁。

躺在病床上的她,表情開朗一點也沒有將死之人的樣子。

和她相比,我想我的表情應該更像死人吧。

肺癌末期,且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身體其他器官了。

在先前與醫生的對話中,醫生一臉平常的說,就像是談著”晚餐吃什麼”一樣,用稀鬆平常的語氣對著我宣判了她的死刑。

之前她常常說要來醫院當志工,三天兩頭就往這跑,我還以為她只是比較有愛心,卻不曾想過那只是她不想讓我擔心而許下的謊。她一直都在獨自與病魔對抗。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到這時候才發現呢?

那一天櫻花樹下的痛哭,還有旅行結束的那一晚,那一抹哀傷的神情就說明了一切。

不對,仔細想想其實還有細節。

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吃過藥。

在她志工的工作時間打去總是無人接聽。

她有時會突然眉頭緊鎖,問她怎麼了,她卻總是不肯說。

她本來就知道了,從相遇的那一天起,只是為了我隱瞞了病情,為了直到最後一刻都能陪著我。

「妳好傻。」我說。

「你也是呀,被我瞞了這麼久。」

她笑了,可我卻只注意到她臉上的蒼白和嘴角的虛弱。

我每天都會去看她,有時候會遇到她的父母,她的父親每次看見我,就像看見仇人一樣,眼神中充滿敵視。

但比起她父親的態度,她母親的行為更讓我難受。就像是被勒著脖子沉入水中一樣,喘不過氣來。

「你來這做什麼!」

踏入病房的第一時間,她的母親立即衝了上來賞了我一巴掌。

「這裡不需要你!你這個殺人兇手!」

「我這個傻女兒,為了你,她連化療都不做!兩年時間,便是從二期拖到末期!你說說,你還有臉見她嗎!」

我無言以對,只能低著頭任她打罵。

「我媽媽很兇對吧?」

「嗯。」

「你怎麼啦?愁眉苦臉的。」

「……是不是我害了你,要是我早點發現的話……」

「不是這樣的……」她搖了搖頭,突然話鋒一轉「唉唉,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她嘻嘻一笑,從一旁的抽屜拿出一本筆記本,並把它遞給我。

「這個送給你了。」

「這是什麼?」

「這是我從我們相遇那天,寫到現在的日記,就送給你了。」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因為這跟我對你的請求有關…..」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表情轉為認真,微笑ˊ著說「我想要你帶著這本筆記本,然後……好好的活下去。」

隔天我又去了醫院,她卻不在了,問了護士才知道,她的雙親在昨天為她辦理了轉院,昨晚和我對話完後沒多久,就出發了。我開始後悔昨晚沒有和她說再見就走了。但其實我心裡也明白,我們……不會再見了。

在她倒下後的一個月又十二天,她走了。

我是透過她的大學同學知道的。我沒能去見她的最後一面。

「好好的活下去。」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6

我從浴室走回臥房。本想躺回床上,卻是看見了桌上擺著的,她的日記。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了看看裡面內容的衝動。

於是,我翻開了那本筆記本。

上頭就像她告訴我的一樣,寫滿了我和她的點點滴滴。

無論是在用完餐的晴朗午後,一同在學校的步道漫步的我們。

或者是在下雨的街上小孩子氣地互相濺起水漥的我們。

還有在颱風天時,一同依偎在房間裡的我們……這本筆記本的每一頁都是我們。

我翻著翻著,很快便翻到了由她所寫的最後一頁。

接下來的內容就交給你了

要連我的份,一起好好的寫下去__愛你的   雪筆

我流淚了。明明在知道她的死訊時也沒哭的我,現在卻流淚了。

我把手伸向擺在一旁沾滿灰塵的筆袋,拿出我的筆,開始在上頭寫到……

“在百花綻落的春天,妳像是一隻雀鳥,飛落到我的跟前。

妳一身輕骨華羽生得豔麗,黑眼珠子玲瓏有神。

我不大會形容,只本能地覺得那就是美。

妳的啼聲柔美清脆,

婉轉又動聽,空靈而幽長。

讓我只想一直看著妳,想永遠聽妳的鳴唱,

所以我取來籠子,將妳束縛。

於是乎,雀鳥失去了春天的景色,

妳不再鳴唱,只有羽毛紛紛飄落,

任由我食飼準備的如何高級,也不曾享用。

我知道,妳瘦了,看上去骨瘦如材,羽毛雜亂稀疏,

眼中神采不复以往。

我知道,妳病了,但我始終捨不得放了妳。

最後,在冰雪紛飛的冬季,我親手埋葬了妳。

在那一片雪地裡,我似乎又看見了妳,

一如往昔的飛騰旋繞,

只是那鳴唱,淒美而幽長,

唱的我心疼,鳴得我心悔。

雪花依舊飛舞著,鳥鳴卻驟然停下,唯獨那一絲悔恨,化為我眼角的落淚,

靜靜地流淌不止……”

寫到這裡,我停下了筆,筆記本早就被淚水給打溼。

「為什麼……為什麼……」

我無數次的不停問著自己,事情怎麼走到這一步,為什麼我沒能早點發現,她又為什麼會死。

我不斷想著,不知不覺間大腦早已都是她的身影,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睡去。然而醒來的我卻想起了那句話。

“好好的活下去。”

明明是帶給人正向意義的話語,對現在的我來說卻宛若詛咒。

7

五年了。

我終究還是當上了醫生,在家鄉附近的某間醫院開始了工作。

醫院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人在來來往往,有著喜歡八卦的家庭主婦;有著上了年紀卻老是愛騷擾護士的老伯;有著和我們當年一樣背影的情侶……

我還是時常會想念妳,想念妳在窗前的沉思;想念妳捉弄我後,露出的調皮壞笑;想念妳每分每秒都為我想著的這種事……甚至是為此勉強自己,強忍疼痛而皺起眉頭的樣子,都令我十分懷念。

在妳走了之後,我本來是不當醫生了。畢竟連自己所愛之人都救不了,還怎麼當能夠拯救他人的醫者呢?

但是後來我明白了,無論結局是好是壞,至少我們所經歷的時間,一定都有著意義。現在的我,正懷抱著當初無法拯救妳的悔恨,在拯救著其他為病痛所苦的人們。

“好好的活下去。”

這句原本被我當作是詛咒的話卻是我如今救贖。

我懂了,妳卻不在了。

後來,大約是冬季的時候,某個下著雪的夜晚,我望著被窗外朦朧雪花埋藏的圓月發呆,忽然好想見妳。

於是我又拿出了那本妳送給我的筆記本,在那本為寫完的詞句後方,慢慢的用墨水寫下……

“散華,猶如冬葉凋零,又似初雪紛飛。

聽著那寂靜卻清晰的沙沙聲,

萬籟俱寂唯獨留下一絲空靈,

我的心也隨妳逝去。”

外頭大雪依舊紛飛著,只是我心頭的雪已經停下,因為我知道其實妳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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