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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變化

你睜開眼,發覺世界的重量,你無力負荷。彷彿被碾壓而過,平貼在床上。

入秋時,鬱期再度開始了。

曾提過,我原本沒有打算將躁鬱症的病情告知兩位高堂,然而此時我失業在家,明顯的情緒變化無法遮掩,於是立時陷入了兩難。只好先用醫生幫忙想的理由:「醫生說我因為換季多愁善感,所以我會當一陣子廢人無法讀書。」

我在國小時,有一陣子罹患強迫症。聽說「壓力大」可能是病因之一,爸爸對媽媽說:「壓力?她有什麼壓力?我賺錢養家壓力不大嗎?」加上爸爸前陣子曾將鄰居因妻子憂鬱症發作,導致生活失衡、最後離婚的八卦說與我聽。當時我險些脫口而出:「我也憂鬱。」只是沒有男朋友。這些事讓我覺得,爸爸對精神疾病的觀感大概是比較負面、不能接受的。

媽媽是家庭主婦,大部分的時間會待在家裡,做家務之餘的娛樂就是看小說。每天,我倆同處一室,我躺在長椅上,對起身讀書有心無力,她則在客廳另一角專心看著言情小說,對我內心激烈的「說?不說?」的拉扯一無所覺。但對於憂鬱症,她說過:「那個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啊!」之類的話。

相較之下,媽媽頭頂就飄著「我好下手」幾個大字。

這次的鬱期對比之前的紀錄,格外短暫,因此我將它視作換季憂鬱。於是在我抗憂鬱藥吃得差不多、隨時要脫離鬱期的某天,我掐指算得良辰吉時,開始我的試探任務。

「這陣子我這麼低落,對你們的影響是什麼?」我問。

「沒有影響啊!」媽媽一派無所謂的樣子。但是接著就說到如果有需要幫忙的,要跟他們說,他們才知道要怎麼幫我……之類的。

剎那感動得忍不住淚如雨下,感覺上岸就只差幾步。

狂抽了幾張面紙擦鼻涕眼淚,我繼續進行任務,但感覺自己就要忍不住鬆口了。

忽地,媽媽身子一震,問道:「你只是自律神經失調而已,不是憂鬱症吧?」

爸媽倒是知道我曾自律神經失調,而我因為得持續吃著躁鬱症的藥,便一直拿自律神經為由擋著。

我看著她緊張慌亂的樣子,心中有什麼東西如退潮海水一般在漸漸消退。恐怕,不適合。

我沉默了數秒,想了好幾個版本的回答:承認的、否認的、曖昧的……,「你覺得我像憂鬱症嗎?」掙扎過後,我反問道。

她明顯鬆了一口氣,又拿起小說準備繼續看,「我覺得你只是這陣子壓力太大,不至於憂鬱啦!」

嗯,不適合呢。看起來是會從「擔心女兒壓力太大」,變成「擔心女兒隨時死掉」。(雖然我不是真的憂鬱症。)

晚上,遠在台北的妹妹在和媽媽例行的每日通話中,根據我的「戰報」與媽媽主動提起的今日和我的對話,開始第二輪的試探。

最後,妹妹問道:「所以你覺得她是憂鬱症嗎?」沒想到,媽媽反攻道:「她有沒有跟你們說過?」妹妹直接敗下陣「……你猜啊?」

據說,媽媽當時莫名淡定總結道:「那應該就是了。」

看完妹妹的回報,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命令她切腹謝罪。總之,第二天,我再度披掛上陣,開門見山道:「聽說你覺得我是憂鬱症?」

不知是不是因為面對本人時,勇氣總是會少一點,還是我們昨天都誤會媽媽的意思了,又或者她在逃避面對真相——她依然堅持我只是自律神經失調,只是因為天氣影響了心情。

我:「……。」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有些心累,於是在跟哥哥和妹妹的聊天群組裡,我表示不打算說了,或是,「等下一次鬱症發作好了,這次感覺快好了。」等到再次需要解釋時……。

但是哥哥道:「可是下一次鬱症,然後還要講,不會心情更差嗎?」

想了想媽媽一系列的反應,我道:「應該是她會心情差吧!」

不過哥哥的話也有道理……那種狀況的確壓力更大……。而且,我今天本來就打算正面對決的,不是嗎?

於是,毫無武裝地,我走進廚房,一派輕鬆地對媽媽道:「媽媽,我不是憂鬱症。」

正在洗碗的媽媽用歡快的語氣回我,「我知道啊!你只是自律神經失調嘛!」

「其實,我是躁鬱症啦!」然後就離開廚房。

走出幾步,覺得好像應該清理一下戰場,於是又走回去,看見媽媽頭頂飄著許多問號。

「所以那是怎麼樣?」她疑惑道。

我卡了一下。這不就是對陌生人「你哪位?」的反應嗎?忽然覺得自己重要的「偽•出櫃」雖然成功了,但很空虛。

對媽媽稍微解釋了一下躁期和鬱期。結果發現她好像因為不是真的是憂鬱症,就放心了。

妹妹知道後無言:「她不覺得有兩種混,有比較嚴重?」

總之由於媽媽太好解決,我看著在戰場附近移動的Boss爸爸,一度有「這隻也一起對他打開櫃子好了。」的衝動。

只是,這隻Boss的應戰模式太難預測,我決定還是從長計議。

但是,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一樣是在媽媽和妹妹的每日通話時間,我被銃康了。

家裡住的是透天厝,我那時待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而媽媽則在「有Boss在附近」的客廳講電話。

「爸知道了!」妹妹仍在通話中,但訊息八百里加急而來。

說是媽說著「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她自願的,誰不希望自己快樂。」之類的話,跟她分享我對她攤牌的過程和就醫情形。

當下,我先是腦袋一片空白。接著,立刻覺得頭頂有山一般的壓力「碰!」地重重壓下來,眼淚隨之不受控制地傾流而下。

「所以,以後他會對我小心輕放嗎?」我問:「還是跟我說:『為什麼別人都沒事,就只有你會?』」像我一直以來,害怕的那樣。

哭著哭著,我冷靜下來,也憤怒起來。

說和不說,以及什麼時候說,都應該由我這個當事人決定和親自開口,不是嗎?!

那一晚,我浴於怒火與淚水中入睡。決定明天要處理一下媽媽的行為,並且對Boss說明白。

然而一覺醒來,滿心平靜,甚至有種「法喜充滿」、下一刻就能立地成佛的錯覺。只有痠脹的眼皮和手機裡媽媽、妹妹道歉,以及女友安撫的訊息,證明了昨晚曾有過一場未正面交鋒的硬仗。

下了樓來,媽媽格外殷勤地幫我備早餐。

雖然已經平靜下來,但我仍難控制自己有好臉色,只好用僵冷的聲調和她說「應該由我自己來」的想法。

決戰時刻,爸爸晚飯後的散步時間。

什麼裝備都沒用,我只拿上了盾牌。一樣開門見山,「聽說昨天媽媽跟妹妹講電話時,你嘛底勒?」

「……嘿,安那嗎?」爸爸明顯有些心虛,聲音也是不同於平時的輕柔。

「沒啦,就是欲甲你共,我有躁鬱症。我想欲親自加你共,麥讓你是透過她們開講災影欸。」握著盾牌,我忍不住微微顫抖。明明是戰鬥,更像罪刑宣判。

「袂啦,我攏沒想蝦米,你就是想太多才會這樣,還有接觸的人太少。」以這隻Boss來說,攻擊意外友善,「別想太多,趁這段時間好好調整狀態。」

嗯,孤僻,想太多,是他對我致病的解釋。

罷了,雖然就是常見的誤解,但比起其他我預想多年的反應,或者其他病友遇見的情形……很幸運,也很幸福了。

一直僵在空中的盾牌,終於放下。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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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勇敢:)
能說出自己的病症,感覺妳很勇敢!
看到雙親反應比想像親切,為妳鬆一口氣,
同時為"誤解"感到難過。

現在還是有人認為"憂鬱症"、躁鬱症"、"狂躁症",
只是一時想太多或不夠開朗。對於長輩來說,
很難相信我們有什麼壓力,甚至玻璃心(苦笑)
大腦生病了,我們沒辦法控制情緒哪。

從中發現哥哥、妹妹和女友,對病症有些了解,
同時願意陪伴,真是太好了:)
雖然不知道能做什麼,但是精神上支持妳!
2020-12-03 20:21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你的支持~我真的是很幸運的人了!
明明先天跟後天都可能引發,但偏偏很多人因為事不關己,就愛說什麼說什麼、沒有想要進一步了解
面對無法理解這些「感冒」的人,心情好時就笑笑帶過,心情不好時就腦中犯罪一下吧(喂
2020-12-07 22:38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