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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醉千年(上)

文声隔着厚厚的玻璃罩,看着里面那被勉强拼凑起来的一个酒瓮,上面斑斑裂纹。

小地方县城的博物馆总是没什么可看的,这一个在大城市里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在这个巴掌大的展厅里就被摆放到了最中间。

博物馆里没有什么人,近几年这地方虽也算被附近的旅游城市带来了一丝丝人气,却总还是比不上的,看着馆门的大爷坐在一边的木头椅子上,一双眼睛似闭又睁。如果文声不是被卢乐昔一路追着,她也不至于一个人躲到这草荒风寂的地方。

文声在那个酒瓮面前站着看了一会,无聊地只想打瞌睡,她倒是想让那个看门的大爷再拿一把椅子过来,不然实在白白浪费这下午三点的早秋阳。文声转身想往门外走,却往后背手的时候一不小心打到了酒瓮外边的厚玻璃罩上。文声无声张嘴吃痛,身后却传来一语男声。

“没事吧?”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如墨池却亮似星河,睫毛上的一层叠大大方方地亮在那里毫不掩藏,婉转,笑起来的时候神采四溢,可一动不动的时候,又成了一处想让人跳入沉浸的汪泉。

阿桃想看,看着,不由自主地沉迷。那眼睛的主人似有极了耐性,任凭她看着瞧着想,不催也不扰。

还好一旁的阿伯忍不住,启了声救场。

“阿桃,先生问你的,怎得也不回?”

阿桃被这声音惊了一吓,手里的酒坛差些摔了。阿桃惶惶收回自己粘在那人身上的眼睛。似是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的傻事,耳畔双颊竟飞起了丝丝粉霜。阿桃不自主地捏了捏裙角,心下却是一狠,突然抬起自己已然被羞红的小脑袋,伸出左手一指,大声道:“村长在那边。”。

那人一下弯了眉眼,阿桃的心脏骤然停了,然后开始猛烈跳动了起来。阿桃被自己的反应惊愣在原地,竟连那人的道谢也没听见。

“阿桃,”阿桃捂着自己的胸口,听到这一声响,条件反射地顺着来声回过头去。

“不然,你再来带我一程,如何?”那人背对着早秋的艳阳,朦朦胧胧地像是镀了阿娘手腕上那玉镯子边的金一样,艳得让人无法移开眼。

阿桃慢慢放下捂在胸口的双手,提起裙边,轻轻快快地向那人跑了过去。

 

事事便是从无法让人预料的。洛潇着了一身的素白坐在院外的白石圆凳上,看着天上如这白石桌一样圆的圆月。香巧站在她的身后侧,把着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下午时宫里的人来了,应着今年最大的差事,来给各位官家小姐递选秀贴。作为岳家还待嫁的长女,本应是她去应的,轮不上妹妹洛玦,但是好巧不巧偏偏她突然染疾,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也丢了资格。

“是好事呀,姐姐。”伴着轻盈的步子,一声银铃似的嗓子似清风一样自不远处传了过来。香巧忙收了扇,给那女子道安。

“姐姐病了也还不加小心。都已入秋了,夜这么凉,还穿得这么少。”洛玦走近那白石圆凳边,在洛潇的身边坐下了,末又看向那侍女,“你也是,也不知道给你家小姐加件衣。”。洛玦口气硬了些,香巧微微惶恐地低头认错,跟在洛玦身后的酉江赶忙从屋里拿了蓄了轻棉的薄毯,递给香巧盖在了洛潇的腿上。

“我叫酉江取了今年的青酿出来,给姐姐暖暖身子,喝点酒出出汗,病也能好得快些。”洛玦说着,摆手让酉江把带来的酒具摆了白石桌上,清液从白瓷酒壶的细嘴中滑入酒杯,顷刻间便扑了在位人满鼻子香。

“可安排好人准备行囊了?”洛潇轻咳了两声,端杯浅啜了一口。

“姐姐这就迫不及待想玦儿走了?”洛玦嘴角上挂了嗔怨,却伸手又给洛潇腿边两侧的毯角掖了掖,惹了洛潇一声轻笑。

“你这气人的本事,可莫随了行头一同带进宫里,不然,怕不是要被人埋怨了。”

“这有什么的?我不是还有姐…”洛玦话接了一半,本还高昂的情绪却突然被蒙上了一层寒冰。洛潇怔愣了一会,才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那里,高墙深院,姐姐没能陪你一起,你得学会自己护着自己了。”洛潇轻声嘱咐着,话随着一阵刮来的秋风,一同散在了空中。洛玦鼻尖又酸又涨,眼睛眨了几眨,才勉强把里面的湿意咽了回去。

可复又想到了什么好的事情。洛玦又往洛潇的身边凑了凑,香巧和酉江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可如今也是好的。”洛玦轻声笑着说,洛潇听不明白,微微迷茫的拧了拧细眉。

“姐姐!”洛玦见她这副样子,便有些恨她不争气似地叫了一声。

“那梅家的六郎...”洛潇还没等她说完,便立时伸出了葱白的一只细手捂住了洛玦的口。眉眼间皆是慌张。

可本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些绯红。洛玦见她这副模样,自是嗬嗬地笑翘了嘴角。

 

如果说这乱世里还有什么能让人惦念的,大概就只有金银财宝。漫天炮火日轰夜炸,身处之处都是残垣断瓦,沙石碎砾像骇人的冰雹一样砸在人的身上,可珍抱着那个她下午捡来的男人缩在防空洞里,炮弹正轰着上头,弹得整个洞一震一震得,有小孩子被震醒了,做母亲的拍着她柔软的小身子,轻声细语地哄着。更多的人都是在睡。环境再恶劣,人的欲望也不会被丢失。

那男人昏迷了很久了,可珍看着那人的眉眼,她当时一眼便就认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那个词怎么说得来着?

乱世英雄。可珍突然想到,又被自己的想法突然逗笑了。这一颤一动间,竟然把他给惊醒了。

“你别动。”可珍忙压住他轻声嘱咐着。男人反应很快,双眼只迷蒙了一会就清醒了。四处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可珍满是黑灰的眉眼上。

“你是…朱家的二小姐?”男人声音沙哑,吐出的字句不清晰,但可珍一下子就听清了,心里高兴。他还记着。

可珍点点头,没有出声。从身上的破布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瓶身坑坑洼洼的铁皮水壶,拧开了盖子,那水壶原总是被她偷偷装酒,因着便总似有一丝酒香。可珍又把壶嘴拿稍微干净的一点衣角擦了擦,才给他递过去。那男人面上没有一点颜色,即使脸上布满防空洞上面被震下来的黑灰也不能掩饰那双眼睛的神采。只是此时没有了那时她在父亲书房初见到他时的那种张扬,可是气魄却仍是一分也不少。可珍在心里暗自感叹,却全然没注意那男人递着喝过的水壶,臂膊向她举着悬在半空。

“谢谢你。”男人道着谢,可珍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地接过水壶把盖子拧好了,放回了破布包里。眼神却还闪躲着。

男人没再说话,喘息着顺了一会气,才动了动,可珍受了惊,又想压下他,却反被男人按住了,男人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扶着身后的墙,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你这样…会被他们发现的。”可珍本就轻的声音此时被她压得更低,似是非要人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清楚。城破了,百姓困苦,这时候正愁没有地方发泄,这时要是发现没守住城的人正在这还毫无反击之力,怕不是要被他们顷刻间啃食殆尽。可珍这样想着,又赶紧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往外坐了一点。这样外边的人若不是要扒开她的身子,也就看不太清她藏在对面墙下的人了。

男人却突然笑了。

 

这个男人简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以阿桃现在的见识完全没有一点办法能够解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她生长水乡,听阿婆的话说,因着地杰人灵,这里的人已经是非常好看的了,她便就想不到哪里的人能比他们长得还俊俏。阿桃坐在灶台前想着,正入神,冷不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响。

“阿桃!”这一声叫得实是铿锵有力,阿桃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她赶忙站起身子往外瞧。她的村长爹爹正往这边走着,那一声正是他叫的,身后跟着那位一直缠绕在她脑海里的,青衣白衫的男人。

阿桃愣着,手下一没注意,碰歪了正在闷着白粥的锅盖,一时间灶房白烟四起。阿桃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四处挥,朦胧中突然被人一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阿桃眯着眼睛看,只见那男人往她掌心处塞了一块雪净的丝绢。

早秋的晨露冷霜凉,白汽很快就消散下去了,阿桃和这个男人已然不似前几日般陌生,且她也不是扭捏的性格,便虽然还羞涩,却也大大方方地道了一句谢。

“你一会带先生去山里转转,不用走太远,近边就醒,下午饭给你们留着。”

“好。”阿桃不舍得拿那么白净的绢子擦脸,轻轻捏在手心。

“记得带节竹,不然不好喝水。”走到门口的阿爹又回头嘱咐了一句,阿桃长长地“哦”了一声。

阿爹走了,窄窄的灶房便就留下了她和那人两个,阿桃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了起来。却又不好表现,只能自做镇定的样子重新把闷着白粥的锅盖盖上。因着粥要沸了,便就留下了一丝缝隙,白汽一缕缕往上飘。

“先生这几日住着可习惯?”阿桃虽没见过远处的世面,可却也能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非富即贵的身份。他从未明言,阿桃自也不会去问。

“习惯的,青山秀水,似是桃源,喜欢不已。”那人弯了眼睛笑言。阿桃满心欢喜,还有点骄傲。能被这样的人喜欢,自是要骄傲的。

一家人食了早饭,阿桃便背了节竹引着那人进山去了。天已然不早,零星也有几个人跟在他们前后。他体力似乎极好,阿桃一路都不见他重喘一声。她心下不甘,似是想比上一比,便也一路同他一样屏息收腹,做出毫不费力的样子,可没坚持一会,便就被迫大喘着停下来了。那人笑着也同她停了下来,接过她背上的竹节。阿桃喘了一会,才慢慢直了身子,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被那人拦下来了。

“慢慢走吧,这处风景这么好,走急了略略而去,就可惜了。”那人说着去不远处的泉溪处引了半节水,递给阿桃,阿桃心里巴不得,便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梅家设宴,庆老太太八十大寿。梅家在柳州是声名大族,此时寿喜,便是洛潇的父亲岳太守,也要亲自到场祝贺。洛潇作为长女,自然不免要随父一起出席。此时身子将将才好,却不免被病痛折磨后有些过于消瘦。香巧取了两件桃红的喜色,拿给洛潇在她身上比试。

“人家过寿,我穿这样怕是不合适。”洛潇有些拒绝,香巧却不怎么听。

“过寿是喜事,小姐要是像往常一样还着了白去才不合适呢。”香巧说着已选好了一套,给她换去。洛潇想了片刻,便也点了头。可谁料香巧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差些要给她羞到被子里去。

“更何况,梅家的六哥儿今日也一定在场,要是见了小姐面若桃花般的娇俏,定然心生喜欢。”

“胡说!”洛潇轻声喝斥,可眼底却无半分责怪之意。香巧嗬嗬笑着,一点也不惧怕的模样。

一路繁琐,岳太守在外一向家教严谨,岳家便只有洛玦一个逆鳞。可小女儿生来便就是来受宠的,他虽也苛责过,可却还是舍不得。洛潇性情温婉,相同的话从来不必讲言第二遍,岳太守一向满意,梅老太太也自然更加喜欢。此时她正坐在紫檀木的寿椅上,一双属于老人厚重的,布着深褶的大手紧紧拉着洛潇的葱白,舍不得放。

“潇潇呀,就得多穿些这样桃红的喜色,少着白,白着的多了,人就容易弱气了,这样穿好,这样穿好!”梅老太太眉眼笑着,一遍一遍和旁人夸赞。洛潇被说红了一张小脸,整个人看起来更娇羞了。

这边正笑着,庭前却传来了一阵涌动,见一白衣青衫的男子向这方款款而来,朱冠玉面,相貌极是夺眼。原是梅家六郎从远外归来,特地给老太太贺寿来了。

“庭宣来了!”那边的梅三夫人高喜了一声,洛潇闻声一怔,被握住的双手不免僵了僵。梅三夫人这一声一下子引了旁人的眼,大家熙熙攘攘凑去,梅庭宣一一拱手道安,却一路笔直地走向了堂前,先是拜了岳太守,后便立在了梅老太太的眼前,正正一跪。

“六郎给奶奶请安,祝奶奶福寿比江海,年岁肩青山。”说罢,梅庭宣磕下三个寿头,梅老太太笑着说了声“起吧”,这才撩着袍子站了起来。众人看清梅家六郎的相貌,心下好一阵夸赞。

“梅家七郎,个个顶天立地,老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啊。”岳太守坐在另侧的椅上,笑着夸赞。

“太守过奖了。我老太太这辈子,也就攒下这几个孩子,能看着他们出息,就是去了也安心了。”

“奶奶这是说得什么话?叫爹爹听见,怕是得要我们把祠堂的蒲垫给跪穿。”

众人顺来声望去,另一男子也从庭外走来,相貌虽逊梅庭宣两三分,却是因着不同秉性,也仍是出色。男子走到堂前的寿椅下,像方才的梅庭宣一样,先是拜了岳太守,随后给梅老太太正正磕下寿头恭贺。

“还是庭晋会说。”梅四夫人也笑了一声,众人附声,堂下一时热闹了起来。

“虽只一年未见,但潇潇妹妹却是也变化了很多,庭宣刚才失礼了。”梅庭宣一席话说得似远又近,只说得洛潇怔愣,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礼。

他们之间,虽然还不可过分亲昵,可却,是否也不必如此陌生?好像往日种种,都不存在了一样。

 

“你孤身一人留在这里,不怕?”几日的休息,韩高宣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

“怕的,可是…”可珍说着,声却渐小了。

可是一想到你也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便就顾不得怕不怕了。

见可珍不言语,韩高宣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可珍不解地问。

“我想起与你初见的时候,在朱先生的书房,你也一如这般。本兴奋的高昂的,一见了我,声都一下弱下去了。不知情的,恐怕还真要以为我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了。”韩高宣说完兀自呵呵笑,倒是可珍怔了怔。

虽然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熟悉多了,可却也从未想到过他这张指挥军马的嘴,竟然也能开得出玩笑。可珍受了气氛,也一同轻轻笑出了声。

“过几日,会有人来接我。朱小姐要是不介意,想出去,我可以带你一起。出了这城门,无论是想去找你父亲,还是另有他寻之处,韩某都可以送你一程。”韩高宣玩笑开得突然,也正经得突然。可珍看着那双眼睛,差些脱口而出,她能去哪,又要去哪?她只想和他在一处,天涯海角都愿意。当她听见父亲说镇阳城被破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作为守城将的他的安危。可当她打听到韩高宣弃城而逃的时候,她却断然不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唯独他不会。于是她偷偷从远洋汽轮上跑下来了,迎着被炮弹打下的石块艰难寻找。他现在却这样问。叫她要怎么回答才好?

可珍突然的沉默,使得空气短暂的安静了几分。这时正是晌午,已有不少人外出防空洞去找吃喝活命。洞中没有几个人,便也就愈发沉寂。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同意了。”一片静默中,韩高宣突然启口。

“同意什么?”可珍似是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他思维跳跃得太快。

“同意和我一起走,做——我的太太。”韩高宣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并没有看向可珍,而是低垂着,看着眼下的地面。说完了,才抬起头,眼中似乎并无与平常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些让人恍惚他方才说的不是什么令人着羞的求婚,而是只是在问她要不要一同吃饭一样。

可无论是一起吃饭,还是一起做别的什么,她都愿意。

愿意的。

可珍迷迷蒙蒙地点下了头。韩高宣半晌后伸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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