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八月〉

〈我親愛的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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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說，我的腿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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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並沒有半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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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腿受傷了啊。他這樣說。一拐一拐的，走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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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好像看見了我，右手握著看似受傷了的右腿，一拐一拐地往我這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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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坐在咖啡館裡透過落地玻璃窗往外漫無目的地看，恰好跟他對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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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門進來，一拐一拐地走到我的桌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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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坐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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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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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崩塌的大樓般一屁股倒在緋紅色圓形皮沙發上，發出呯的一聲巨響。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也不怕開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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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家咖啡館沒有半個人。沒有客人，沒有服務生，也沒有咖啡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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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揮揮手，想要招來某個可以為他服務的人。半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他把手放在桌子上，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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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這裡已經沒有半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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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把腿從嫣紅色的桌布下伸出來，彎下腰，用力揉揉。「我的腿受傷了。」他又重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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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面走進來的八月本來虛無縹緲的聲音變得異常真實，迴盪在這無人卻確實存在的咖啡館，每個音節碰撞在或垂直或傾斜的牆壁或椅子或桌子上，每張桌布每塊皮料每幅地毯都剝離著真實又深刻的字詞，又讓它們變得有點撲朔迷離，無意或刻意地讓真實在這樣的空間裡變形。於是八月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真實卻不真實。不過他還是重覆著。「我的腿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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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不能走快一點嗎？」我的聲音也變了調，好像有個陌生人在我腦袋中說話的奇怪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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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定睛看著我，看著咖啡館中唯一的我。他說：「可以不可以，不是我決定的。」他死死地看著我，我可以從他的瞳孔中看見我。「是把我的腿打傷的人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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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揮揮手，在發現四下無人以後又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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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們的速度是固定的。七月也好﹑六月也好。但是我的腳受傷了，被打傷。所以我走得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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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慢慢走啊。」他目不轉睛地一直看我讓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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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會感到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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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但是如果你趕時間，怎麼還待在這裡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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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作聲，只是默默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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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著他。不過我感到呼吸困難。好像有個東西要從身體的深處迸發開來，要在我體內往外翻開包裹我整個人，使我成為它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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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喔。」八月由始至終都維持著同樣的語調，我愈來愈覺得毛骨悚然。「你待在這樣的咖啡館，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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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喝一杯咖啡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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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想喝一杯咖啡再走。你可以先走嗎？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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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我的腳受傷了的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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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先走嗎？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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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把他趕走。不然體內的什麼就會一湧而上然後我就會失去所有。我可以很清楚的想像那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我不能讓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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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貫地直視著我，然後他終於眨了第一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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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那麼我要走了。我離開以後九月就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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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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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來了以後，說不定不會進來跟你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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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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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離開了十月也會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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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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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向我鞠躬，然後艱難的站起來。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卻怎樣都做不好。待他站穩以後，又彎腰，握一下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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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腿受傷了。他並沒有說。只是轉過身，緩慢地離開這家空盪盪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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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什麼都沒有。他的身影正被外頭的荒蕪逐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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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咖啡屋，什麼都沒有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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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這裡等著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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