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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妙玉乞梅花

    攏翠庵的靜室裡,我盤腿坐在蒲團上,手執拂塵,凝視著眼前的神像。不知為何,心有些悶悶的,總是無法靜下心來打坐...

    『這樣對佛祖很不敬啊...』我嘆息著,撐著腿站了起來。也許,先去用膳吧,似是已過午時了。扭頭一看,一直跟著我的女尼如煙正垂首立在一旁。

    「什麼事?進來也不說一聲。」我冷冷的說道。她不會不知我不喜在打坐時受到干擾。想到這裡,我不悅的挑起眉,等待她給我一個解釋。

    「師父,寶施主求見。」

    「寶玉?」聽見她話語中那個關鍵的名字,我心裡閃過一絲訝異。他來做什麼?

    「是。要讓他進來嗎?」如煙問道。

    「不必。妳下去吧。」我嘴角微勾,隨意的揮了揮手,邁步走出靜室。

    推開攏翠庵的大門,寶玉果然站在門外,身穿一件茄色狐皮襖子,正把手放在嘴前呵氣。幾片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似乎已在外等候多時了。

    然而,當我還在打量他時,他便急急的放下手,嘴角揚起一抹討好的笑,開口道:「妙玉——」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敢問寶施主此次前來,是否是想來與在下討些東西。例如...我庵前的紅梅花?」不等他說完,我已冷笑了一聲,一語道破他的來意。

    寶玉的臉泛起一絲紅潤,似是有些尷尬:「妙玉師父蕙質蘭心,確實已猜到在下的來意。不瞞妳說,剛剛我和妳林妹妹、寶姐姐她們在聯詩。我原不大會聯,因此落了第,然她們又不願擔待我,因此罰我跑一趟來找妳要枝紅梅,就當作是我的罰則了,還請妙玉師父成全。」

    聽了他的解釋,我有些氣惱:「妳們當我是誰,這樣子糟蹋我的梅花?妳們要賞雪聯詩原是妳們的事,犯不著拖上我這個尼姑來侵擾妳們的雅趣!」說完,我憤恨地瞪向他微愣的神情,甩手走入庵內。

    門被我摔上,「碰」的一聲,隔絕了所有關心。我抱著頭,背抵著門,緩緩蹲下。

    一股妒意湧上心頭,被我掙扎著壓下。

    ——如果,我也只是個普通女人,不用顧忌那些出家人的規矩...該有多好呢?

    賞花、作詩,那些閨中小姐們的雅趣,我也想參與啊...

    可我,卻得顧及自己尼姑的身分,無法和大家一起玩樂。青春還沒開始,便早已消逝。

    這樣的日子,真是無趣...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到底是怎麼了啊…這一切都不是寶玉的錯啊…

    若要說有錯的,應該是我自己啊。是我羸弱的身體使我需要出家修行,為自己消災。本是不情不願地入了佛門,又何苦把所有的委屈遷怒到他人身上?

    不過,剛剛隨意地發了脾氣,寶玉那個少爺大概負氣走了吧。

    算了,也罷。

    我站起身來,輕輕推開了門,卻又因為捕捉到了某個驚愕的畫面又趕緊關上。

    ——他竟然還沒走?

    在好奇心驅使之下,我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一小條縫隙朝外打量。寶玉整背對著我的視線,面向那一樹樹的紅梅。雖是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卻在恍惚間聽見他若有似無的嘆息。

    半晌,他竟輕聲唱道: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

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

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我如五雷轟頂般僵立在那裡。

    哀戚一笑,我何嘗聽不出,這首曲字字都在描述我?這曲似真似幻、如是如非,卻道盡了我平生最深刻的悲哀,又好像,暗示了我的未來...

    ...這曲子,是否是寶玉為我所作,恐怕我一生都無法得知了。可若真是這樣...我竟有幸能得到這樣的知己,此生足矣!

    回過神來,我竟已淚流滿面。

    「師傅。」如煙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面前,垂下視線,將手上的帕子及銅鏡遞給我。

    「...嗯。」我愣愣地接過,將自己打理一下。開口道:「把梅花剪拿來。」

    「是。」如煙低頭退下。過了一會兒,將我吩咐的東西拿了過來。

    我把寺門打開,看見寶玉轉過身來,看到我手裡的梅花剪,陰柔地俊臉上寫滿驚訝。

    我揚了揚手上的剪刀,傲然抬頭,冷淡地說道:「別想太多,我可不是為了你而這麼做。」

    「我知道。」寶玉燦爛一笑,那雙如寒星般的眸卻像是看透我的口是心非,溢滿了理解與一絲悲傷。

    我走向那樹開的最盛的梅花樹,選了一枝,剪下。將那枝梅遞給寶玉,我淡漠地轉身,走回庵內。

    「謝謝妳。」

    「我才要,謝謝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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