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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青杏尤尚小

      三月廿四,正正兒好的桃花流水鱖魚肥,彼時陌上青青煙柳飄絮漫上靄靄露氣薄湖面,及堤零星縹碧沉色隱於青山拂綠,恰是暈開一片灼灼春情。

          雲梔抿嘴笑將起來,“感情好,細雨初霽的三月天,慢著跑著不成,馬蹄不貼地,許它抓是也抓不牢。我看著十有八九要打滑,如何是好?”

          旁的馬廝只彎下腰陪著也笑,“那您看著?”

          雲梔表情冷下來,只一瞪眼,“你說我看著?我見哪都不開心,榆木腦子,不開竅的東西。”

          馬廝點頭哈腰,一不留神兒讓雲梔把馬鞭朝上只一揮,叫那鞭影拂過馬尾,馬嘶一聲翹起蹄子,猛地跑了個沒煙,身後一干人跳腳,也只能在心裡罵一句小祖宗不安生,不敢向前去追。

          走了些里地,她叫那馬韁一勒,只管往後頭看,見沒人了徑跳下來,張口便道:“你在麼?在麼?”

          身後一閃身現出個半高不瘦的身影,沉默地立著,與她腰上一搭,還未等反應過來,已被放下了。

          她吃吃地想笑,“你家怎生教的出個你來?好人家姑娘能被碰麽?祖家要知曉了,須得往你耳根兒裡灌著說不學好。”

          那人依舊沉默片刻,“……你,不是…好人家姑娘。”

          “……”

          她吃了個鱉,有些生氣,伸手一錘,“那你鬆開手,我自然不是好人家姑娘,省污了你的手、髒了你的眼。你自是府君風光的,莫要管我一個鄉紳之後,祖上三代皆白身一個,搭你半點不搭!”

          那人終是發覺自己嘴拙些,岔了口,卻不知如何讓她消氣,只能斷斷續續艱難地想出一些話來安慰她,“……我……不怕的,我……”

          雲梔突然長嘆一口氣,面色突地緩下來,只道,“唉,我與你說上這麼多些,又有甚用?縱商家子可錄個功名,也絕拿不了朝官兒銜,若是想往上鑽上那麽一鑽,頭也要擠破,還得被好生思量再思量。你前途大好無憂,府君宗室家子也不多,戰功顯赫,開朝來也不似京城的宗室那般一分二分,經營無道,甚也養得起。”

          他突然開了口,“我也養得起你。”

          雲梔嗆咳起來,“你……咳咳!亂講!莫非要迎我進門?”

          他又沉默,只搖搖頭,半天吐出幾個字來,“……不是。”

          她停下來盯著他看了許久,那人的身形也未被瞪視著動彈一下,雲梔抿抿嘴,將馬鞭往外一扔。

          那男人抬起頭,露出的臉白生生地,卻是與想像的不同,平日里半斂的眸子睜開狹長得幾近成了銳利,總似有千金筆墨難以描摩的意境。

          他又把眸低垂下去,嘴唇微微張翕,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個字,怕雲梔想張嘴再說些難聽的,突然伸手想摀住她的嘴,又回想起方才說的好人家姑娘的言語,猶猶豫豫了半天並沒有按下去。

          雲梔被勾的滿心滿眼都是火,頭一送就叼住手掌上一大塊肉,尖尖的虎牙往上頭鑽上那麼一鑽,萬分解氣。

          男子只悶哼一聲,身形未動,不將那手縮回去,只想著叫她咬夠了,便消氣了才好,痛也不痛也無大小關係。

          雲梔盯著他半響,突然又把牙關一合。

          男子還是沒有動作,雲梔與他臉上端詳許久,把這叼在嘴中的手掌吐出來,又狠不下心去咬了。

          “也對……你也還是個,天家人。”她低下頭來踢一踢地上的石子兒,“你家也不愁府君俸祿來,也不愁朝堂波譎雲詭,此處山高皇帝遠,也不需得甚看人顏色。迎進門兒的定是先要挑上頂頂兒出眾的官宦人家,再是去看那頭頭兒出彩的書香門第。鄉紳比得那士紳來還要低上那麽一頭,附廓郡相都是護著士紳多的。你也確實看我不上,我自領會得,你只毋要與我再說些挑不清的話。我……怕再誤會。”

          雲梔盯著自己的腳看,犟著一口氣沒有抬起頭,死命守著自己最後一絲顏面。

          男子幾度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他想去把這人摟進懷裡,好生安慰,最好讓她重新綻出笑來,可他生來不善言辭,不通男女之間的好言狎弄,開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何苦撇開那些個侍衛見你來?”

          “……我。”他終是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不是,不待見你。你,下次還來……我,開心。”

          “分明是你先把我勾了,後來又想撇開來!真個兒叫話本子裡的薄情郎,可你又沒個好口活兒來,又不會花言巧語哄女子,除上個好家底,我究竟如何看上你來?”雲梔開始脆生生地不住講,“我就是喜歡你,怎麼啦?你又總是把我推開來,半響又念著我,想我來你這裡,可我還偏生要犯上這個臭脾性,回回都斷不下去,回回都巴巴湊到你跟前來。”

          蘇州人氏不管是誰家,出生就浸淫著崑曲吳調,即便要惡言惡語,繞著的也都是轉著蘇吳曲調的口音,雲梔說得即快,卻叫他覺得心裡被撓得極癢,又聽得喜歡而已。覺得滿心滿眼都浸泡在這語調裡了,他只覺得耳朵裡都灌滿了她的聲音。

          雲梔佯做要抽身便走,叫男人把手突然拽上,挪不了一步,他只低聲道:“……不是娶不得你……我是不娶妻的。”

          她訝然,片刻後突然哼聲起來,“……也罷,誰人叫我喜歡你呢。你娶不娶我也無大礙了,端看你後來要如何不去親近其他女子,若天生不得好姻緣也就罷,若你找了別人,管叫那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那人依舊木訥,不趁機發上好些親近的甜話去哄她,只說一句好,“其他人,我看他不上。”

          “我倒要看你要看哪個上來!”她面上又浮起笑紋,復與他親近起來,左右說些可心的話,一下就將笑靨綻起,讓他的心跳了跳。

          雲梔突地將頭一擺,“你教我寫字兒罷?我想寫上你的名兒一寫。”只叫那男子現出些窘迫來,卻並未推拒,只是順手折條樹枝在地上劃,偶爾她挨得近些,就要身子好生僵上一番。

          “一條折又折,左右撇上一筆,劃下一豎,你會寫的,我見過。”

          男子難得說上那麼多話,雲梔向前一傾身,想要看得清楚些,香香軟軟的身子就湊了過來,教那男子如遭雷亟,不敢再動。雲梔笑嘻嘻地,用上崑腔的吳糯軟語將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地喚,似乎要將它往舌尖打上好幾個轉兒再發出來,“夷錦,夷錦,夷錦……”

          夷錦的耳朵泛起微微的紅,雲梔突然又吃吃笑,“教習先生說兩橫天地,後來的與你名字差不多少,也是一橫一劃,要透過天地,況且聽起來也不大相異,正正兒好的一個'夫'字……”

          夷錦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的羞意,整個人也僵直了個徹底,未曾挪動一下,面皮極薄,嘴上又不會說,只能努力思量片刻,憋出寸許個字兒來,“……不同的。”

          她不管他,掐著嫩生生的嗓音只繼續反复念叨著兩個字,到後來想去讓他帶自己去玩,夷錦不肯,自推說潮天濕氣重,雲梔不惱,又開始反复念叨起他的名字來。

          她特地將那先一個字拉得老長,最後的調子還打了三個轉兒,才吐完一口氣念出來,教夷錦又想起之前云梔頑鬧說的“夫”字,聽得耳裡不自覺束手無策,不知如何反應,且渾渾噩噩地應了,便要帶她去頑。

          直至後來清醒了,卻也走了許多路,雲梔仍想再走,讓夷錦將她胳膊拽上,“……不安全,回去。”

          直至後來等她再怎麼念叨上這個名字,再怎麼把嬌撒上來,直教男子生受了,麻得渾身無力,也沒有再放她去頑耍,只說濕地不安全。

          雲梔瞪視他許久,知道只是為自己好,憤憤嘀咕一句木頭人遍不再做聲了,回去的時候有些怏怏不樂,夷錦沉默半響,突然伸手兜出一把柳條兒來,上頭還沾上些絮子,脆生生地,萬分可人。

          雲梔有些開心,因著無人肯讓她挨近湖面,就怕摔下水去,卻是沒有正經兒地摸過這等東西,雖說不珍貴,她卻頂頂兒喜歡上來,老半天不願撒手。

          夷錦看她著實喜歡,也抿唇,不自覺勾出一絲微小的笑紋來。

          最後進了宅邸,雲梔一步三回頭,突然有些不捨,不知是為了些什麼,再轉頭一看,發現那人似乎有話要說。再仔細聽上一聽,發現也只有一句話,“……我今後也不娶妻……”音量極小,似乎隨即就飄散在空中了。

          她往後探了有幾個月,卻都未曾再見到他。

          雲梔終於恐慌了,連忙找了個空中鑽出府去,左右躲過一干侍衛,止尋到他,腰上別上一個烏沉沉的刀鞘,至於手上拿著沉甸甸的、又似乎剛淬過火一般的利劍。糾結繁複的古雅花紋在金屬器具上也泛上些冷厲的光來,帶上股不可逼視的煞意。

          她帶上點跑路後的喘,抬頭盯著他,他又閉上了嘴,似往常一般,木訥又可恨,八竿子打不著一個屁來。

          “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也沒有答話。

          “你喜歡我麽?”

          他還是沒有答話。

          夷錦這所謂的天家人,卻是與官家沒有姻親關係,不過一個外姓,受了先王垂青,勉強封的銜位。教那遠離天京來到蘇州做個府君,也不是什麼重大的事兒,最多不過要透口氣罷了。

          她喚起他來,叫的不是他的名字,“小將軍呀——小將軍……”語調仍舊是蘇州特有的崑曲吳調兒,讓他臉色白了白。

          夷錦將手抬起,又放下,許久搭在她的頭上,輕輕碰軟軟的髮絲,“……我,不耽誤,你。”

          “……”

          “我也不耽誤別人,我……生來就不能耽誤好姑娘家,你要找個好人家,我也不想……”

          雲梔突然上前一叼那隻手掌,這回卻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去咬,直咬得鮮血淋漓,恨不得再撕下一片肉來。夷錦還是沒有收回手,如同以往一般,沉默寡言,古井無波,也不曾推拒一下。

          他一點一點說得斷斷續續,又格外認真,雲梔叼著那隻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聽他講,“夷家是外姓,幾輩下來都是固守疆土,為國出力的,我……一定要去。”

          “……”

          “誰也阻不來。”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又重複一遍,“誰也阻不來。”

          “我自省得。”

          “……”

          夷錦沉默地沒有繼續開口,他生來便要長於沙場,淬過烽火狼煙,從來固執又死腦筋,止一昧看著一樣東西,便是忠肝義膽。

          雲梔緩慢地鬆開牙關,把那手掌吐了出去,只是盯著他的眼睛,顧及左右而言他,終只說上那麼一句,“你莫要成親。”

          他什麼都給不了承諾,只有這個讓他點了點頭。策馬一揮,踏過濕潤的土地,過了一個小土包,便教那身影再尋不著。

          ——真要馬革裹屍才好呢,教這人死在沙場上,就莫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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