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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回娘家了!─東海岸「安通越嶺古道」之旅

                                                                                               

                                                                                             

我喜歡一個人去走「古道」,像台北縣鹽寮的「虎嶺古道」,陽明山上的「魚道」,覺得那種「古路今人走」的情懷,幻想自己的腳步正重疊在古早台灣人的足跡上,特別有接近台灣歷史的感覺,和一種承先啟後的虛榮感。當然,這是自己在走在古道時的矯柔幻想心態。只是,對我而言,走古道就是過癮的事。

2003年移居到台東,想要瞭解鳥類,初秋參加了台東野鳥協會「安通越嶺古道」的活動。週末下午在鼎東客運海線站,一行12個人,一點四十搭上公車,三點多竹湖山莊主人夫婦已經在海岸公車站等我們了。莊主賴金田先生也是鳥會的會員,大夥稱他「阿田」,外貌樸實,人文史地自然學識淵博,又是一個種有好吃的蔬菜水果的〝農夫〞。

阿田先帶我們到長濱漁港「買魚」。細雨綿綿的黃昏,看到多種新鮮美麗的魚,真是令人興奮。見到一種叫「鬼頭刀」的魚,它有巨大半橢圓的頭,身披灰黃的袍子,在尾端縮成尖狀,整條魚看起來就像一把大刀。我模著它冰滑的肌膚,感受那種在大海潛游的身體。

離開港口,來到阿田夫婦的家─竹湖山莊,他們的兩個可愛的孩子,跟親切的母親及大姊,在門口歡迎我們。一到山莊就沒雨了。大夥安頓好行李,就出發去附近賞鳥了。聽說雨後的黃昏時刻是沒什麼鳥的。走到阿田的山豬舍時,眼尖的鳥友已經在豬舍前的小湖,看到三隻鳥。大夥忙著賞鳥、講鳥事,我偷懶沒帶望遠鏡,就靜心地聽著山中各種聲音,奇妙極了。

吃過晚飯,阿田特別請到潘富哲老師為大夥做了一次精采的「安通越嶺古道」自然生態與人文歷史的簡報。原來,這條古道,是從台東縣長濱鄉的竹湖村石門溪,攀爬到烏帽子山的鞍部,再翻越過海岸山脈到達花蓮縣玉里鎮,全程大約十三公里。它是清朝光緒年間開拓的,到了日據時代,日本人又再加以修建,更改為「紅莝越嶺道」,阿美族語叫antsoh,也就是現在的人所說的「安通」。「安通越嶺古道」也成為阿美族人通婚之路,潘老師說當時這是一條很熱門的道路,連孕婦、小孩都能輕易地走著,可見路況之好。尤其在太平洋戰爭期間,當時物資特別缺乏,許多民生用品被日本政府列為管制品,不准人民自由買賣,有人就利用這條古道運送魚貨跟菸草,古道變成了一條「走私」道;另外,它也曾經是西方基督教傳教士到達東部傳教的「宣教路」呢!

光復之後,國民政府開發東部道路,「安通越嶺古道」逐漸被淡忘了,荒涼了,淹沒在雜草裡了。後來,又歷經幾次強烈颱風的侵襲,古道的路徑被破壞,「安通越嶺古道」便成為歷史名稱了!

潘老師介紹完古道的歷史,接著換阿田說重尋與修整古道的經歷。

自小就在古道東邊的起點竹湖村長大的阿田,對古道充滿好奇與關懷。千禧年,為了重尋古道舊貌,探訪了多位曾經走過此古道的老人家,蒐集了非常豐富的人文史料。在很早之前,花蓮光復鄉的馬太鞍阿美族人就遷徙到山中耕作,所以走古道時會見到「一片大草原」,那就是他們的舊址。途中也還會經過一個「七人寮」,流傳著眾說紛紜的悲淒故事。

兩年後,2003年,阿田請當地人一起來修整,因年久失修,有些段落已經無法行走,只好另闢小徑。終於在七月,阿田正式帶隊走了一次古道。他秀出照片給我們看,看著照片上那些穿著休閒服沒啥裝備的台北人,走了十個小時完成安通越嶺古道。我們是第二批古道的訪客。我暗想著,看來我們鳥會的人個個有準備,一定可以輕易通關了。沒料,阿田說,當時其中一個女孩走到大草原就吐了,第二個走到快完時也吐了。看來,還是不能小看這條古道了。

山裡氣候清涼好睡,一覺到天亮,吃完早餐快七點就出發了。阿田嫂開車送我們到南竹湖的古道口。天氣陰陰。一開始,路還滿好走,大夥也是鳥習慣,拿著望遠鏡東看看西瞧瞧,可是一進入熱帶特有的濃密森林,可就只能努力走路了。不了解自己的體力,我就儘量保持在隊前,死跟著阿田後面走著。

濃蔭的林區,突然眼前一片光亮,一階一階平整的地,長著遍野的小雜草。這就是「馬太鞍大草原」了。想著,百年前,美麗的阿美族人在這裡生活、耕作、豐收、歡唱。

走到陵線,阿田要大夥回頭看,說天氣清朗的時候,可以見著太平洋海面上的船隻。我們見到的是灰濛濛的海。之後,沿著陵線往上爬,沿途有很深的溝,我們還以為是古人的水溝,阿田說,以前山上阿美族人的牛常被偷竊,為了防竊,才挖這種深溝,使牛隻無法被牽過去。

沿路上我們也聽到山羌叫聲,阿田還〝聽到〞有一群野山豬經過,但是沒見到身影。

十二點半,終於走到午餐的地點,阿田說我們只比預定時間慢半個小時,覺得大夥走得不錯。其實,此時我已累的半死,餓的想吃羊肉盧了。大夥紛紛來到,獨不見領隊夫婦的身影,都有點擔心,喊了他們幾聲。過了一會他們也到了。領隊說他本來以為自己走不動(他的右腳有點不便),沒料到太太走得太慢,他為了等她就趁機休息,倒還是走得不錯。等領對夫婦坐定,阿田已經在地上擺好多種小菜,大夥拿出自己的飯團(阿田太太一早幫大家準備的午餐),圍蹲在地上夾菜;都是冷菜,吃起來卻覺得「人間美味」。我吃完自己的飯團已經飽了,可眼睛還一直盯著領對手上的饅頭,   那冷饅頭怎麼看起來那麼好吃啊。

吃過午飯,再度出發,路跡雜草叢生,阿田一邊找路還要一邊砍草,我們的行腳變成走走停停,就不太累了。不久,到了一個小坡頂,就是傳說中的「七人寮」了,阿田開始述說她的故事。原本民間傳說這是原住民砍人頭的出沒地,但是他認為這是誤傳。他做田野調查調時,聽過原住民的老人家說,從前此地住了一家七口人,因為哥哥與妹妹發生亂倫的事情,父親嚴厲責備哥哥,哥哥可能惱怒成羞,就將全家人通通殺掉,自己再自殺。之後,此地就給人陰森森的感覺。以前過路的人會在此燒金紙,以慰孤魂,也保行路平安。

聽完這個故事,有點感傷。忍不住環顧四週,還真是給它陰陰的,沒人想在這多留,阿田只好帶著大夥到不遠處的平台休息。

走過「七人寮」的坡頂之後,就開始下坡了。真是上山難,下山更難,完全下切,沒有平路,沒有上坡路,沿途路勢斜峭不堪,我只好用「四隻腳」倒退嚕走路。再加上路況泥濘不堪,倒樹很多,一會兒要跨樹,一會兒又得鑽樹,大夥走得哇哇叫。一位大哥直呼:我要是古早的阿美族新郎,走過這條古道出嫁之後,我就再也不要回娘家了。阿田更是頻頻問大夥要不要來當下一回的領隊,嚮導費三千元,他自己再加一千,大夥齊聲回答說:「免了!」

還好,再辛苦的路也有盡頭,走了八小時之後,終於走到古道的出口─花蓮富里鄉的安通。疲倦酸軟的雙腳,踏在滿是雜草叢生的產業道路,心情頓時輕鬆無比。最最神奇的是,看到不遠處兩輛車顛簸地駛著,原來是鳥會的人來接我們了,大夥開心地大呼大叫。

坐上車,我已經滿身疲憊,四肢無力,依舊戀戀不捨地頻頻回首那條深藏在烏帽子山裡迴旋繚繞不已的古道。想著,百年前,東海岸的阿美族新娘握著來自馬太鞍新郎的手,緊緊依偎著,走過「七人寮」的坡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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