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爸爸

假如有來生,請記得一定要身體健康。

__

媽媽又在整理行李了,現在時間是晚上十點。

我滑著滑鼠,心不在焉的盯著電腦,看著媽的一舉一動。

「又要去高雄喔?」我問。

「恩。」媽一臉疲憊的回答,雙手依然很熟練的把一些衣服裝進袋子裡。

媽在家附近的壽司店工作,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然後一下班就要趕去高雄長庚醫院照顧我爸,再趕回來上班。

哦,我家住屏東。

「冰箱有壽司,明天晚餐可以吃,沒吃完就要丟掉了喔,不然會壞掉。」

看著媽離開的背影,我嘆了一口氣。

自從爸生病後,媽就開始高雄屏東來回奔波,再加上壽司店的工作,我知道媽很累,但是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

今天是假日,我們三姊妹很悠閒的在客廳看電視。

爸的工廠也休息,稍早爸就說他身體不舒服,說要去房間躺一下。

媽的壽司店在家附近也有好處,只要一有事情就可以隨時回來,大姊打電話到店裡說爸身體不舒服,媽一聽到馬上趕回家。

「妳幹嘛打電話到店裡?」我問大姊,只不過是不舒服而已。

「因為爸很少在生病啊,就感覺該跟媽說一下。」大我四歲的她這樣說。

我點頭,好像也有點道理。

過沒幾分鐘,就聽到媽拿著大包小包的從樓上走下來,「我跟妳爸要去醫院一趟,幫我打電話給老闆說今天下午我請假。」

媽的語氣很慌亂,我們三個傻傻的看著他們.對於眼前的景象很不知所措。

媽直接忽略我跟二姊,直接跟大姊說,「妳快點打電話,爸爸發燒了,不去醫院不行了!」

大姊一直點頭,打了電話到壽司店。

我一直看著站在媽背後的爸爸,他臉色蒼白,一句話都沒說,我想他應該是很痛苦,因為身體很強壯的他,從來沒有因為任何的不舒服去醫院過。

爸和媽離開後,我們三姊妹面面相覷。

「爸應該沒事吧?」二姊問。

「沒事啦,發燒而已,打個針、吊個點滴就好了啊!」大姊笑笑的說。

但,或許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晚上,媽打電話到家裡,說爸爸的胃好像出了問題,要住院觀察,今天不回家了,然後交代一些該注意的事情。

我們都沉默了,那天,三姊妹一起度過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的夜晚。

那天,我12歲、大姊16歲、二姊15歲。

隔天晚上,醫生判斷爸爸得了胃癌。

這通電話是我接的,媽媽的語氣在顫抖,交代我們要乖乖的,不要讓她擔心。

×

化療的過程是最煎熬的,對病人和家屬都是。

原本就不胖的爸爸在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化療,體重瞬間驟降,消瘦的臉頰、乾枯的四肢,頭上戴著毛帽,這個模樣,令人鼻酸。

「妳們來了啊!叫媽媽削蘋果給妳們吃。」

只要是假日,我們總會坐火車到高雄長庚醫院看爸爸,雖然我們都知道爸爸每天的模樣都不一樣,也知道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沒關係啦!我們剛吃飽了,不會餓。」大姊說。

媽剛好從洗手間走出來,一開口就問我們有沒有把家裡打掃乾淨等瑣碎的事情。

「有啦!」即使因為媽媽都往醫院跑,減少了相處的時間,但只要媽媽一碎念,我們三姊妹的語氣通常都不會很好。

爸爸閉上眼睛休息,媽媽開始把一些換洗衣服放進袋子裡,等等要讓我們拿回家。

這畫面很安詳,甚至帶點幸福。媽媽的白頭髮也長了許多,消瘦的肩膀扛起這歷經一年半的煎熬,皺紋也悄悄地爬上了臉頰。

這場抗爭還要多久?我們有機會贏嗎?

在我們心理一直都是個未知數,拿著行李,坐回屏東的火車上,我突然想念媽媽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

這世界上依舊很規律地再轉,太陽也依舊日出日落。

而爸爸的病情越來越惡化,媽說,有時候他會忘了她是誰。

多麼讓人崩潰的一句話,一起走過二十幾個年頭女人,卻這麼輕易地就從記憶裡給遺忘。

媽媽哽咽的聲音,穿過的耳朵穿過我的眼睛穿過我的心臟時,心被狠狠被抽了一下,瞬間我也似乎也感受到媽媽那龐大的悲傷。

「如果啊……媽媽離開妳們,自己走了,可以嗎?」

媽媽坐在床沿,看著我。

我半夢半醒的看著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抓著被子,我很努力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不然媽媽帶妳走好不好?」

我別過臉,「我不要跟妳走,如果妳要走,隨便、都可以。」緊咬著牙根,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真的好累喔……」媽媽喃喃自語。

我假裝沒聽到,用棉被包住自己。

媽媽是不是覺得很累了,所以才會想離開?要不要去跟姊姊說?如果媽媽離開了我們怎麼辦?爸爸怎麼辦?如果叫媽媽留下來會不會很自私?千頭萬緒,眼淚也不停流。我不知道現在幾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媽媽會在這裡跟我說話,我只知道當我醒來時,媽媽已經不在了。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我從床上爬起來,對於昨晚的記憶,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躡手躡腳地走下樓,還沒到樓下就聽到廚房的鍋鏟聲音,我站在廚房門口,看到我最想念的背影。

「妳怎麼沒去醫院?」我小心翼翼的問。

「因為妳阿姨說要幫我照顧一天啊,讓我休息一下,剛好今天壽司店也公休。」媽笑著說,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在盤子上。

媽媽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昨天晚上疲憊的模樣,我不打算開口問,不管是夢還是現實,我選擇逃避。

只是,我也怕會不會哪天,媽媽會這樣一聲不響就離開?

醫生建議我們要不要拔管放棄治療。

因為,有一天爸爸會離開這世上的,這樣不斷的化療、插管,對他而言是總折磨。

媽媽說她會好好考慮的。

我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如果、假設如果真的有所謂的奇蹟,爸爸復原了呢?是不是就是我們親手結束的他的生命?

如果堅持下去,媽媽會不會有一天也跟著累垮、生病了,爸爸也跟醫生說的一樣,時間到了就走了?那我們有沒有能力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過沒幾天,媽媽說爸爸轉到屏東的安寧病房,就是所謂等待離開地方。

我沉默,手指末梢的血液突然被抽乾一樣,麻木。

這年,我升上國一。

我把這件事情寫在交換日記本裡,給我最好的朋友。

我多希望,這件事情,可以讓我有個情緒的出口。

而媽媽呢?她有出口嗎?

媽媽說,她現在每天都會念佛經給爸爸聽。

「我不知道走到了這一步我能幹嘛,至少讓他心平靜一點,我還做得到。」

走到了病房門口,我看著爸爸眼神渙散的看著前方,陌生的眼神,逼著我站在病房外頭。

媽用眼神示意我近來,「妳姊姊呢?」

「二姊陪大姊去高雄,好像要做什麼報告的樣子。」

爸爸看了我一眼,嘴巴動了動的,卻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看媽一眼,「他應該是想說,妳來看他了。」

我不知道媽翻譯的對不對,但從爸的眼神裡看到我的模樣,我想他還記得我是他的女兒。

「他現在誰都不記得,上禮拜妳姑姑們來看他,他誰都不認得。」媽的話像一桶冰水,澆熄了我才剛萌芽的想法。

「他就時好時壞啊!」媽嘆了氣。

「快過來見你爸最後一面。」媽迫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愣一下,說好。

晚上十點,我們三姊妹坐上計程車,到了安寧病房。

救護車已在外面等候。

走進了病房,只不過一個禮拜沒見,爸爸的模樣讓人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我站在病床邊,樣靜靜地看著他。

媽媽哭了,斗大的淚珠滑過了臉頰,顫抖的雙肩,想要壓抑住從內心深處不斷擴大的悲傷。

爸爸的猛烈的喘息,想說什麼卻使不上力,媽媽握緊他的手,不斷喃喃的字語,希望他能放下、好好的走、無罣礙的離開。

「我會幫你把家裡照顧好的,你好好的離開吧……」媽媽不斷的重複,眼淚一直掉一直掉。

寂靜的病房瞬間剩下最悲痛的語言。

大姊、二姊早已哭紅了雙眼,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才能讓爸爸心無罣礙的離開。

「來,妹妹來念藥師佛經,這樣爸爸下一輩子才不會吃那麼多藥。」媽媽從抽屜拿出一本小本的佛經。

我看著陌生的字句,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念,爸爸看著我,我卻讀不出他想對我說的話。

唸到喉嚨乾了,爸爸的眼睛已經緩緩閉上,只剩下淺淺的呼吸。

我們睜著雙眼,看著躺在病床的爸爸,好怕眼睛一眨,爸爸就離開了。

半夜一點,爸爸的人生宣告結束。

爸爸的身上很乾淨,少了那些醫療機器,只是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

安寧病房的護士已經聯絡了殯儀館的人,把爸爸抬上救護車,我們坐在爸爸的身邊,看著已蓋著白布的他,很多話梗在侯樓,卻不知如何說起。

半夜一點的街道,很乾淨、很安靜,泛黃的路燈照耀著柏油路,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我現在的情緒。

像是心被挖了一個大洞一樣,很空虛,那無止盡的黑洞好像快把我整個人吞噬。

眼淚呢,好像早已流乾了。

長達一個禮拜的時間,我們每天都去殯儀館幫爸爸念佛,等到黃昏了才回家,這一個禮拜,我們全家很團結。

遺體火化的這天,太陽不大,有些許的風。

很多親戚都來了,大家都哭到泣不成聲,我睜著眼,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串的流程,對,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大火吞沒了爸爸,一切都化成灰燼。

徹底結束他48年生命。

回家的路上,心裡很不踏實,就在上一秒親眼看著爸爸在眼前消失,然後下一秒,一切生活作息就要回到正常的軌道。

似乎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

電視撥放著感人母女相認的戲碼,我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妳爸走的那天,都沒看到妳哭,電視上用演的妳哭成這樣?」

媽媽的話傳進我耳朵,像是把銳利的刀,狠狠、不留情面的,揭開了我最不想面對的事。

對啊?為什麼?

如果我知道答案,我不會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但在爸爸離開的這些年當中,似乎能明白當時的我是怎樣的情緒,或許當悲傷達到一個極致時,連眼淚都無法替妳表達妳的難過。

今年是爸爸離開的第九年,時間並沒有沖淡有關他的記憶,反而越顯得清晰,當夜深人靜時,會突然突然很想他,我不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好不好、快樂不快樂,但,我只期許,假如有來生,請記得一定要身體健康。

我很慶幸,在這一輩子,我當過你的女兒。

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1)

加油
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2015-05-06 22:12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
2015-05-07 09:35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