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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

顧哲嘉有一個溫柔的母親,曾經,他與母親的關係非常好。然而,溫柔無法永遠。曾經也只是曾經。

當他開始發現自己與一般男孩有那麼一些不一樣,他有了祕密。從有祕密後,他開始忐忑不安。

媽媽。每當他望著母親,那個笑起來如此柔軟的女人,就算微染上歲月的風霜,他都認為,她是美麗的,很美麗的女人。

但是他卻不愛女人。面對女人,他無法砰然心動。

他喜歡陪著媽媽去買菜,更小的時候,媽媽總愛牽著他的手對他說這說那。但到了青春期,他開始不敢回握母親的手,就算他深刻地記得那手的溫熱,他也很想握,可是他更在意,許多男孩看他的眼光。

是男孩,不是女孩。

除了媽媽,他並不想牽任何一個女孩的手。她們對他來說最多就是好朋友,再沒有更多。但男孩不同。

打了球流了一身汗的男孩,有種迷人的香氣,光是聞著那種香氣,他就不自覺地陷入某種如同暈眩的情境中。游著泳的男孩,那結實的肌肉、好看的線條……只是這樣看著他就異常興奮。甚至,他們待在那裡,不用做任何事,安靜如雕像,也能換來他的欣賞。

這是他的祕密,當他將這個祕密藏進他心裡,他同樣將自己鎖進了櫃子裡。

從此,與母親,櫃裡、櫃外,兩個世界。

一開始還是沒有什麼不同,當他帶一些男同學回家時。媽媽還是溫柔親切,幫他招呼這招呼那,為他們煮上一桌好料、切上一大盤水果,跟過去一樣。

但當他慢慢地跟男孩產生某些化學變化的情愫時,母親漸漸不一樣了。很多時候,他都可以感覺媽媽像是在審視什麼,在溫和的笑容之下,眼神愈來愈銳利,像是光用眼神就能把他的心割開,問他,嘉嘉,你是不是愛男人?

看過好幾次母親的欲言又止,他慶幸著那些話沒有被說出口。不是不想出櫃子,畢竟裡頭太黑太暗,太多沉重晦暗,但外頭光線太亮太刺眼,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承擔。

在見過太多人的例子之後,他告訴自己,不是不能說,但是不能太早,至少要等經濟獨立後。

然而有時候就是錯過某個時機,很多話就再也說不出口。就算要說的其實只有一句話,啟齒卻那麼困難。

躲在櫃子裡,危險又安全。

他是幸運的,父母親給他一顆不錯的頭腦,他唸了不錯的學校,出社會之後比一般人同齡人薪資好非常多,領到他第一筆薪水,他請父母親一起去吃飯,私心,他帶了他當時的男朋友去,就說是介紹給他工作的學長,一併致上謝意。

他不是不知道這行為太危險,但這男友他太喜歡,他真想要讓家人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的對象。

母親整頓飯還是那種溫和的笑容,可是眼神是嚴肅的,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可是他與母親,多年母子,他猜想自己終於踩到了母親的底線,惶惶不安。

他猶自驚懼如果母親問他,他到底要不要招認。但母親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開口將他整個月的薪水要了大半去,只留下足夠他生活的費用給他。

他有些傻眼。畢竟他一直以為他媽媽不是那種愛錢的人,他父親收入頗豐,媽媽從不缺錢。

他不禁想到那頓話裡頭,他媽媽問了他男友的職業,男友是甜點師傅,在台灣很難有什麼亮眼的收入。媽媽好奇他男友怎麼能介紹工作給他,他還編了個謊說是男友的親戚。

當他媽媽笑著說,那怎麼不把親戚一起約來時,那針般尖銳的眼神,他只覺得冷。

媽媽是打算封鎖他的經濟,讓他無法獨立嗎?他內心有了這疑問,卻不敢問出口。

他原來就是個孽子,媽媽若要的只有錢,他為什麼不能給?

可是他還真沒有辦法說他全無怨懟,當他手邊總是沒有辦法騰出錢的時候。

他也是個喜歡下廚、喜歡做菜的男人,他對料理很有興趣,尤其交了一個這樣的男友,他夢想能夠跟男友一起,開個他們自己的店。

不過他還是每個月都把那筆錢給了媽媽,只不過他私下接起外快,他搶錢搶得極兇,很累,但是為了夢想,不能說不值得。

後來他存了一筆錢,留職停薪,隻身法國去學做果醬。當時台灣還沒有什麼像樣的果醬專賣店,他想,這是個機會。在法國的時候,他常三餐只啃麵包過活,他曾經是個生活算是優渥的孩子,但他知道他得忍。為了愛,為了夢想,他總得撐下去。

回台灣之後,他手邊的錢全部清空,咬牙貸了一大筆錢,他離了職與男友合開了一家專門的果醬店,他找了很多台灣當地的小農,做出許多有台灣特色的果醬,他男友則負責甜點,整個店開得有聲有色,真的被他們做出了市場。

母親是知道他開店的,但從頭到尾沒有說什麼。他想,也好,只要不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就很好,沉默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祝福。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否認,他還是想要更多,他還是想要像孩子時那樣,跟媽媽無話不談,他還是想對媽媽說,媽媽,你看,我有愛的男人,我們合開了一間這樣的店,像是我們的孩子。媽媽,你高興嗎?媽媽。

他一直在找能說的時機,然而隨著他們的店愈來愈出名,他跟男友之間開始出現了一些縫隙,男友想要把重心轉往甜點,他則想要研發更多口味的果醬,以及研發更多果醬相關食譜。

不過他們還是開始準備他們預計要開幕的旗艦店,就算爭吵愈來愈多。他想,一切都會過去的。

但當他看到男友跟店內另外的甜點師傅眉來眼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原來這是條死路,過不去了。

他跟男友分手,談拆夥。當曾經那樣親密的人對他說,要花原來他出的股份錢買下他的股份時,他整個人呆住了。

他沒有拒絕。就算後來他被熟知此事的朋友罵個半死,畢竟那家店現在值的錢絕不是當初那些,他還是覺得,算了。太可笑了。要再多的錢都沒有辦法換回什麼。他得給自己一個血淋淋的教訓,他怕忘記這種荒謬的感覺。

看到那個他親手籌備但如今已經不是他的旗艦店要開幕時候,他正在考慮到底要回還在對他招手的原來工作,還是找新的出路,獨自一個人曾經有兩個人居住的租屋處思索,看著報紙上寫裡頭的甜點多好吃又多好吃,母親的電話來了。

「帶我去店裡坐坐吧。」

母親是這麼說的。

他想拒絕,但又拒絕不了。母親還不知道他已經跟前男友拆夥的事,他也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該不該說。

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好啊。」

然後他就莫名地出了門,接了母親,一起到店裡頭。他帶著母親一起在店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甚至一起跟他前男友打了招呼,然後……看著他前男友的現任女友親密地挽著前男友的手。

他看到母親的臉色變了。接著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母親站了起來,跟對方說:「這種甜點我還是看看就好,我這種粗俗人,吃不懂。」

一口都沒有動,就離開了。他急著追了上去,連再見都沒有對那對情侶說。母親接著走進另一家咖啡館,坐了下來,他看見母親眼裡有淚。

「我已經每日每夜都在祈禱你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怎麼還是沒有辦法呢?」

他聽到母親像是喃喃自語,卻是對他說的。

「媽?」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早知道瞞不住,卻沒有想到得到的是這樣一段話。

「怎麼會愛男人,怎麼會愛上男人呢。」媽媽彷彿自語自語。「男人和男人不能結婚、沒有什麼保障……嘉嘉,從我發現之後,我一直在想,怎麼會這樣?你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一定能給別人幸福,但別人呢?會有人給你幸福嗎?嘉嘉,我沒有一刻能停止擔心這個問題。」

他說不出話來了。是這樣嗎。原來媽媽的沉默是這樣的嗎。

「看到他,我不喜歡他,但我不確定到底是因為我還是覺得這是一條太難的路,還是我真的不喜歡他,我只知道,這太沒有保障,我沒有辦法接受。這些時間下來看你們好像不像我想得那麼糟,媽媽終於覺得放心一些,想要……」

他看著媽媽從口袋拿出一本存摺。

「這些年你給我的錢都在這裡了,我又添了一筆錢,本來是想要讓你們小倆口用……」媽媽扯了嘴唇,想要笑,眼淚卻掉了下來。

他發現落淚的不是只有對面的媽媽。媽媽的容顏在他眼裡也變得模糊。

「現在,你留著用,看你想做什麼……都好。」

「媽。」

他握著那本存摺,搖搖頭,想把它還給媽媽,眼淚卻掉個不停。存摺最後被媽媽塞進他手裡,怎麼樣都不肯再拿回去。

他失去了他的愛情,但他得到的,卻遠超過他失去的。原來他一直擁有著,只是過去的他囿於恐懼,未曾覺察。

踏出咖啡館,他主動牽著媽媽的手。戶外陽光很好,曬在他身上,非常暖。原來櫃子外面的世界這麼好。

「嘉嘉,陪我去買菜,好嗎?你爸整天吵著要吃紅燒獅子頭,只有我跟他都要吃上好幾頓,膩死了。」

「好。」早就好想跟媽媽一起去買菜了。

「我跟你爸都在等著你再帶另一個兒子回來,陪我們一起吃飯。」

「嗯。」聽到另一個兒子,再度說不出話。

「但一定要跟你互相扶持、彼此相愛到老的,不然別想進我們家門。這次我要至少觀察五年以上。」

「嗯。」

「如果再像你先前這個這樣,我要叫你爸來揍人了。」

「媽……」

他無奈地笑了起來,卻深深覺得好多年來,沒有比此時更幸福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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