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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整的完整》

《不完整的完整》

「媽,起床囉!早餐我準備好在餐桌上,我先去上班了喔!」早上八點,我轉開我媽房間的門,輕拍半夢半醒的母親,說。

「好,快去上班吧!加油喔!」媽緩緩坐起身,用那因歲月的摧殘而微微沙啞的聲音說著她每天都說的第一句話。

我輕輕的將門帶上,輕聲地走下樓。

「老弟,媽醒了喔?」大姊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手上拿著我準備的早餐,已經吃了幾口了。

「剛剛叫醒了,大姊,妳昨天又很晚睡嗎?黑眼圈又多一圈了。」我看著大姊那明顯的熊貓眼。大姊是設計師,室內設計跟廣告設計,現在月底了,截稿日又快到了,每當月底,大姊總是每天帶著熊貓,這是熬夜趕工的證明。

「對阿...再三天就是截稿日了,前天又突然丟兩個案子過來...對了老弟,你今天回來時順便幫我帶些顏料回來,又要用完了。」大姊揉了揉太陽穴說。

「大姊,我看我多帶一些回來好了,不然如果臨時沒有顏料妳的工作又會被拖延了。」我擔心的說。大姊的工作總不能常常缺工具,我想一次買足備用的吧!這樣大姊也能安心的工作了。

「好,麻煩你了。你今天會去你二姊那裡嗎?」

「會阿,今天下午。大姊妳是要叫二姊今天回來看看媽吧?我會的,她也答應過我最近會常回來。好了,我先出門了喔!」

「路上小心。」

我走向車庫,拿出車鑰匙,先開了後座的門以確認我的樂器帶上了,關上門,再走向駕駛座,啟動車子,出門。

我的職業是個企劃員,但還只是個「掛名的」企劃員,所以時常要幫公司跑外務,跟著前輩學習。我家家境雖然加上大姊和二姊的確是還不錯,但是因為母親的身體不好,時常要到醫院去複診,有時情況不樂觀還必須「留院察看」,所以不存多一點積蓄,我怕以後不能給母親一個更好的養老環境。所以公司准許我跑外務時有時候可以街頭表演,我時常也會到我二姊的餐廳門口當樂手,一是時常有些路過的路人會將一些零錢放入我的小提琴琴盒中,二是可以順便幫我二姊的餐廳吸引一些客人。

今天我會帶小提琴出門,是因為今天又要跑外務了,今天是要去一個外面有大噴水池的百貨公司,我和前輩相約在那見面。

停好車,我將後座的小提琴拿起,背上並下了車。

「嗨!小老弟!來,這杯咖啡給你。啊!今天又能聽到你拉小提琴,真是賺到了!」前輩將一隻手上的咖啡交到我手上,並勾著我的肩說。

「前輩,你這麼喜歡聽我拉小提琴喔?」我開心地問。

「喂,你根本不該來當甚麼企劃員好不好?你明明是音樂班出來的,來企劃部幹嘛?出來跑外務幹嘛?前輩我有認識一些音樂教室的老闆,還有幾個大師級的樂團,要不要幫你介紹?」前輩看著遠方的藍天興奮的說了這麼一大串。

「前輩,不用了啦!沒關係。我雖然是音樂班出來的,但是我並不打算以音樂來當我維生的主要來源,因為我喜歡音樂、我愛音樂,所以在讀高中、大學音樂班的這七年我有深深的體會,我不想讓我愛的事物成為我最大的壓力。而我從小就鬼點子滿多的阿,這也算是我技能的一種吧!能將技能發揮到最大,又能對社會有幫助,我想這才是生存的王道吧!」我認真的回答前輩的所有疑問。

「欸,小老弟,你以前一定很愛玩電動跟看動漫齁?一下技能一下王道的。」前輩敲了敲我的頭說。

「哈哈...還好啦!」我尷尬地搔了搔頭。

雖然時間還早,但已經漸漸地有些人潮了,我打開我的琴盒,將小提琴拿出,掛上肩架,下巴及肩膀夾著琴,一手拿弓一手拿松香。擦好松香後我調了一下音,站在大噴水池前,前輩幫我把琴盒移到我前方,走到旁邊,笑咪咪地看著我。

我拿下我的小提琴,向圍觀的觀眾們鞠了個躬。架回小提琴。

每場街頭表演,我對自己出了指定曲──帕海貝爾的《卡農》。因為這是我媽最愛聽的一首曲子,不論是我彈鋼琴或是拉小提琴,她總是要我演奏這一首。

我出門在外演奏樂器,演奏著我最愛的人最愛的曲子,好像圍觀的每個觀眾都是我媽媽。我閉上雙眼,左手手指自然地在琴弦上跑動,右手的弓跟著樂句在弦上上上下下。閉上眼睛的我看到媽媽那溫柔且開心的微笑,瞬間,這空間裡只有我和我媽媽。

一首曲子結束,四周的掌聲將我喚醒,許多人拿著零錢、鈔票,放入我的琴盒,並對我微笑,我也對他們微笑。

這時有一個大約國小五年級的小弟弟牽著小他大約兩、三歲的小妹妹跑上前。

「大葛格,這些錢給你,我要聽把拔常常唱給我跟妹妹聽的那首歌!」那個小弟弟小手握著兩張紅色鈔票舉高著看著我,用那種大少爺對僕人說話的口氣說。

「小弟弟阿...你爸爸常常唱哪首歌給你們聽呢?」我蹲下身,與他平視的問。

「唐山過台灣──」他唱了那首歌的第一句。是客家本色。

「好,大葛格知道了,小弟弟你把錢放到葛格的琴盒裡,葛格拉這首給你聽,好不好?」我說。

他點點頭,將錢放入我的琴盒中,牽著他的妹妹走到旁邊,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我深呼吸,下弓。

周遭會唱的觀眾紛紛開始跟著小弟弟開口唱,成了一個街頭大合唱。這種感覺挺好的,好像置身在一個大合唱團,加上這首曲子,雖然我不會說客家話,但這首歌我會唱,因為我覺得這是地方上很有人情味的一首歌曲。

歌曲進入高潮,我看到人群中一對男女,女人幸福的挽著男人的手,男人則沒表現出甚麼特別的情感,只是眼角微微地笑著,和女人一起開心的看著站在我身旁唱歌的那對小兄妹。

我餘光瞄一下那對兄妹,他們跟那個女人很相像,那個女人又這樣的看著小兄妹,顯然她是他們的母親,而那個男人,想必是他們的父親,她的丈夫。

我閉上眼不再去看這對兄妹,也不再去看那對夫妻。

樂曲結束,掌聲比前一次更大聲,前來投錢的人也比前一次多,這應該是因為所有的群眾一起合唱的關係吧!

我請前輩幫我把琴盒裡的錢裝進我準備的小袋子裡,我則收著我的琴。

那對夫妻走向我們,離我們不近,也不遠。

女人喊著孩子們,那對兄妹大喊「把拔!馬麻!」並衝向前去,跳到那對夫妻為了抱住他們而微蹲的身上。

我收好琴,蓋上琴盒,跟前輩說:

「前輩,時間差不多了吧?跟客戶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

「喔好!」前輩沒察覺到我的異樣,應了一聲,在前領頭著。

與客戶見面時我沒多說甚麼話,因為我也只是來實習學習的而已。談完公事,我跟前輩說我今天要做的只有跑這個外務,還有事情要去找我二姊,所以我們就在相遇的地方分開了。

「喂,二姊,妳今天忙到幾點?」我打了手機給我二姊。

「十點多吧!怎麼了?你不是要過來?」二姊快速地回答我。

「喔抱歉突然有事就不過去了,大姊要妳今天可以的話回去看看媽。」我說。

「好,我今天會回去。」

「那二姊妳忙我不吵妳了,掰掰。」我掛上電話。

凝視著前方,腦袋中不斷浮現的是剛剛那個男人的臉孔。我甩了甩頭,繫上安全帶,踩下油門。我來到一個小公園,這是很久以前我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嬰兒時,爸爸常常帶我跟媽媽還有兩個姊姊來玩的公園。

我坐在鞦韆上,前後小幅度的搖晃,因為器材已經經過數十年的風吹日曬雨淋,早已布滿鐵鏽,也因為這樣,在搖晃的同時,鞦韆也發出「嘰嘰嘰」的聲音。

我滑開手機鎖屏,點開相簿,找出一張翻拍的相片──那是我對童年最美好的記憶。我當時還是個嬰兒,爸爸抱著我坐在我現在坐的鞦韆上,媽媽抱著二姊坐在旁邊的鞦韆上,而大姊則站在兩個鞦韆的中間,我們笑得很開心,笑得很幸福。

從前,我們曾經是那麼的完整。

現在,只剩下我媽媽、大姊、二姊和我,我爸爸,很久沒看到他了,我很想他,很想再見到他。我努力的讀書、工作,有一半也是為了有一天再見到爸爸,他會以我為榮。

今天我終於見到他了,他現在依然是如此的開心,這麼的幸福。

也很完整。

我和姊姊們和媽媽,一直在等他──等他回家讓我們四個人的不完整回歸以前五個人的完整。

現在卻發現他過著四個人的完整生活。

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這個公園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說我的努力有一半是為了讓我爸爸以我為榮。

我看向那蔚藍的天空。

我大喊──

「我們四個人的不完整──很完整!」

《不完整的完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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