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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竹之戀__我是張愛玲身影底下的一粒塵砂(下)

抗日戰爭結束後,胡蘭成匆促收拾了行李開始要埋名隱姓的逃亡,張愛玲在為與她愛人即將來臨的生離惆悵之際,細膩的心思也開始懷疑自己與他相隔兩地,還能維繫這多情種子對她感情上的忠誠無二嗎?

胡蘭成對女眷們分享著他的情愫有著唯美不切實際的病態,而且還很喜好拿出來時不時與張愛玲論辯,或者折磨,愈到後來愈是淡然的她,只當胡蘭成是個搭上男權末班車也想嚐嚐古代書生赴京趕考,一路遇上的紅粉知己在他功成名就之後來個三妻四妾大堂會串的可笑男人.

你倒是很少談及你的家人,開頭時由於初識的陌生加上談話的冷場我問過一兩次,你姍姍回答,感覺得出來不是很可以深入的話題,後來我再也沒有提及過.

直到最近你因為升遷遇到了阻礙.

                          多年前的機會錯失之後,今年更是不可能的了.

你在Line上這麼說著.

連向來對高層組織架構從不上心的我,在聽了你的幾次分析之後,也開始注意起這當中的詭譎變換.

有一次總公司最高長官來公司拜會你,我望著比你年輕些許的他領在前頭昂然走著,待我回頭瞥見跟在後面的你,由然而升的一股失意在你微微撇起笑著的嘴角裏被我發現.

當下我心裏揪緊,多麼後悔自己竟也放肆的和大家一起露出對那人風采的景仰.

                都快想要退休算了.

我盯著手機上的這個字幕好一會兒,對於從來沒出現過你的頹喪,不知如何回應,尤其我腦海裏明顯迸出當你高談工作上的方向目標、處理問題的條理有序時,所散發出來的激昂和自信.

                          退休也不錯,可以和尊夫人一起遊山玩水.

然後,沉默的Line,沉默的我們.

久久之後,你回覆了.

                          妳呢?

我呢?

我很不好,我既不快樂又變的貪心,在沒有人可以和我一起談論分享與你之間的奧妙關係,我開始天天期盼那Line的通知鈴聲響起,大多數是朋友們的召喚,由你傳來的次數,其實少之又少.

我分析過,開會時顯得無聊的你,十天半個月之後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我的你,以及每次月會我的業績只要有被半點檢討,結束後窘態畢露離開的我,總會引起想在第一時間獻上安慰的你.

              妳還好吧?

總是如此問我,我也搞不清楚這是關心,亦或也是種折磨了.

你的欲摛故縱,倒和張愛玲對待胡蘭成的濫情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是這麼想的.

[有時引起妳的妒嫉,倒也是好的.]胡蘭成激將不成,反而說出了心底真正的意思,沒有一個女人像張愛玲這樣竟然不對他大吵大鬧.

我的斷然離開公司的決定,倒和拖拖拉拉的張愛玲非常的不同.

遞出辭呈的那天下午,你一早就離開公司去開會了,我倒沒有因為你不在而改變我的計畫時程,向主管報備之後,我認為隔天你就應該會得到訊息然後或許帶點焦急的找我面談.

我錯了,這次錯的離譜.

倒也不在我意料之外,我常常在為錯估自己的人生而付出代價.

彆扭如我,即使在遞出辭呈的前幾天假借健康檢查而休了一天的假,也在幾番掙扎之後終究沒有告訴你.那天你必定是進出辦公室之間幾回沒見到我,於是在中午外出用餐時終於Line了我.

                       

                          怎沒看到妳?

                          我今天休假,健康檢查.

                          怎麼了?

                          沒什麼.

這件公事,我認為,要不了一兩天,你總會經由正式或非正式管道知道我的決定.

然而,直到我最後一天上班收拾了所有東西打算下班之際,純粹感覺禮貌上應該知會你,但你的辦公室門緊閉著,你的湊巧外出,冒失的為我們劃下成為同事的句點.

來不及感謝,沒有挽留,更失去道別的機會,我苦笑的開車回家,心底一股委曲差點讓自己決堤,傻啊妳,妳的層級,哪怕只是形式也好,他沒有立場出面的.

我這麼安慰自己.

那是個下著寒雨的星期五.

而週末伴我的便是張愛玲傳奇__臨水照花人的第一篇章,楔子.

她的母親被長龍般的迎親隊伍送進了名門望族張家,那風光的鎖吶聲在咚咚鼓響的節奏中貫穿的整個街景浸沐在喜氣洋洋的開頭楔子裏,張媖(張愛玲)還未出世即引起這個世界對她家世開啟由盛而衰的注目了.

然後她抓週拿到了好大一支和她身形不成比例的粗毛筆.

還是同事時,我假裝無知無辜的享受著你的呵護庇蘟,當然無法與張愛玲小時候環伺的富貴人家方可擁有的萬千寵愛可堪比擬,但這隱隱的幸福感是我每天起床照鏡子時,可以拎起嘴角完美微笑的動力,我知道那是你最愛看的美麗弧度,初次見面時你即看的傻了,在你眼底閃光晶瑩映出我的臉那時候.

從此你總在與我四目交會時也遞上和樂的笑意,迴然不同其他人問您好時您所呈現的冷漠威嚴.

我曾對你說在我看來你是慈眉善目的,你回答應該大家都這麼認為,我大笑說恐怕是您多想了.有時覺得自己對你真是無法無天的失禮,問過你,你說一點也不會.

和你在一起,有一種重享少時被長者萬般包容的疼愛.

而我深深了解,隨著我離職的決定,你我的緣份,有可能會更進一步,更有可能是嘎然而止.

端看你的勇氣可以為我做到什麼地步了.

直到我離開公司黯然度過了一個週末,你依然無聲無息.

[也好.]我望著窗外似淚的雨串流滑落,佯裝瀟灑的心裏想著,生活終於回歸到可以掌控的,自己一個人了.

自由的身體,被囚禁的心靈,每天每天,我都想伸開被束縛的雙翅,然而時機到了,我可以飛向天空了,鎖鍊造成的結痂卻開始灼熱疼痛,最後我連展翅的動作都放棄了.

張愛玲為了出國留學,不惜拋下自尊與她父親商議伸手要求金援,惱羞成怒的父親,終於將執拗的女兒關在房裡不見天日,這段過節讓我想起了”滾滾紅塵”這部電影,當女主角沈韶華攀在方寸欄格窗前時,多麼渴望外面的天光永不熄滅,那殷殷祈盼近乎痴狂了的眼神,我如今怎麼也不能忘懷.然後沈韶華遇見了章能才,張愛玲遇見了胡蘭成,都是愛上了所不能愛的,都是沒有了完好美滿結局的.

週一九點半的時候,我收到了你的Line.

                              叮咚,起床了嗎?

我窩在棉被裏看著你的名字,和文字,我克制了馬上回訊的衝動.

                              真好命,還在睡嗎?厚,要離職都沒告訴我.

我嘴角浮起心酸的微笑,想按鍵的手指舉起又收回.

                              怎麼了?

時間沉靜而又緩慢的經過,多少精采的故事在時間翻轉的篇章裏昇華而又墜落.

張愛玲在最後獨居的日子裏,健康與蒼老同時脅迫著她.

某一日她才打點好往後數週的衣食起居用品,心安了之後,她拾起那本雖不完整,但略勝於無的一路從上海到香港,然後流離到美國,紀錄著她幾乎一世的相本,既回想著她的家人,又模糊勾勒出幼時總長相伴的僕傭,還有求學時期同儕一起留下的合影,到最後嫁的這個人零星的片斷面貌.

不知她最後可想起傷她至深的那個愛人,相本裏可有他曾在她人生裏佔有一席之地的杳杳軌跡,即使那段,帶著些許淒淒的悲哀.

                            我今晚下班後去找妳,好嗎?

我終究狠心沒作任何回覆,我也要你猜測我的意思:她還在睡?過午了她總會起床弄個中餐吃吃什麼的然後查看一下手機?她說假日下午喜歡窩在沙發上看書,或許也有個簡訊突然響起引她起身走向她的手機?

為你設置的特別來電鈴聲在中午十二點準時響起,”不安的愛情”,韓劇”市政廳”的插曲.

我苦笑搖了搖頭,你也只能在出了辦公室之後才會打手機給我,這次早了點,十二點,你正走向那家每天固定會去的餐館?還是已經點好了你最愛的魚,然後靜待在桌前還稍微利用了這空檔?

鈴聲響了好久好久,我聽著那令人心碎的旋律,腦裏清晰映出女主角對男主角明明愛她卻不肯承認而傷心流淚的畫面,非常經典,非常……無奈.

隔了許久,Line的鈴聲突兀敲擊這個寂靜的午後.

                          我六點在妳社區門口等妳.

三個深紫色大抱枕貼靠在沙發扶手上,我調整好最舒適的姿勢然後將雙腿長長伸展出去.飄著繽紛雪花封面的新書暫時安靜的躺在我大腿上,”曾有一個人,愛我   如生命”.

現在時間是下午三點,我還沒有翻開手上這本小說的打算,再讓我如此無所事事的多發呆一會兒.

冬日天黑的早,霓虹隨著太陽西沉的腳步一盞盞亮了,街樹上被纏著的燈飾如夜雨滴滴垂落,藍色的雨,綠色的雨,還有銀色的雨,怪異,卻有一種蒙太奇的美感.

我認為你會來,因為做不到的事你從不說出口.

我呢?我又能為你做到什麼地步?

胡蘭成為張愛玲吟哦的那首詩,彷彿乘著陣陣冷風傳到了我耳裏.

                          "夏日之夜,有如苦竹"

若你一直等著,我究竟應該下去,或者不下去?

下去吧......

還是不了?

                          "頃刻之間,隨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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