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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漢與英雄

      羅鐵漢出生時身材短小,體格瘦弱,活脫脫一捏就死的早產兒形貌,讓他父親非常失望,以致為他取名為「鐵漢」,深切期望他長大後能夠身軀昂藏,能夠頂天立地,成為鐵錚錚的漢子。可是,羅鐵漢一向不爭氣,一直讓他老爸失望,失望到現在,現在他二十歲了,身高才一百五十八公分,體重僅四十四公斤,蠟黃的臉,瘦削的身,矬陋的個子,尖嘴猴腮、傻不隆咚的模樣,渾身沒半點鐵錚錚的男子漢氣概,而且還唸籍籍無名的文山科技大學,讓他老爸失望透頂,頂上的毛髮因而掉光了。

    有一次上體育課,一個代班的老師點名:

  「羅鐵漢,鐵打的羅漢!在那裏?」體育老師眼睛搜尋著後排的同學。

  「又!我在這裏。」羅鐵漢縮頭藏尾似的在第一排最左邊舉手回答,引起一陣爆笑。

  「羅鐵漢,看你的個頭,你該改名叫『羅小漢』。」他也經常被這樣譏訕,尤其是他在參加學校跆拳道社團活動時,那個高大英俊的社長朱英雄老是對他這樣說。朱英雄是學校創辦人的侄子,家族是中部地區著名的教育企業集團,他是跆拳道黑帶兩段的高手,挺拔俊俏,玉樹臨風,標準的「高帥富」,學業成績更出色,每學期都是第一名,也是學生會的主席,堪稱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學校裏許多女生都是衝著朱英雄,才參加跆拳社。在跆拳社裏,羅鐵漢是男生中最矮最瘦的一個,許多女生都比他高壯;每個男社員被安排到和他練習對打時,總是一臉的不屑。

    現在,暑假第一週的週末夜晚九點多,羅鐵漢才從鎮上打工的披薩店下班,將機車停在校門前的停車格裏,一個人走在校門前的文山路上。他今天已經工作了十二個小時,不過,他並不太累,還有點亢奮,或許是他晚餐時飲用了客人遺留的極品拿鐵和麻辣披薩所致。此時,夜空如洗,星光黯淡,四週萬籟俱寂,街道上闃無人跡,羅鐵漢孤伶伶在街頭徘徊。他知道以他的外型,很難交到女朋友。的確,他的缺點多多,四肢簡單,五官不正,頭腦阿達,木訥寡言,成績墊後,無才無藝,看來平庸又低俗,平庸得像領兩百塊的臨時演員,低俗得有如街頭發傳單的計時工,容易被人輕視忽略,甚至常遭人歧視嘲笑,就像那些社會最底層、最角落、最卑微的小人物。所以,週末的夜晚,他一個人孤寂地在街頭躑躅,在路口徘徊,他心裏坦然,安之若素。

    如果說,羅鐵漢勉強有優點,那就是,他比旁人多了一點愛心,多了一顆熱心和一份同情心。因為,他媽媽常跟他說:「阿漢,你是歹命的人,要改命就要做好事,做好事才有福報,才會『天公疼憨人』。」羅鐵漢從小到大,只有媽媽疼愛他、教誨他、不放棄他。因此,羅鐵漢很認命,很聽媽媽的話。所以,他會主動讓座給老弱孕婦,會扶起街旁傾倒的自行車,會追打蟑螂老鼠除公害,會扔銅板給路邊乞討的殘障者,打工時會幫女生倒垃圾拖地板,每個月領到工資時會學媽媽捐款給慈善機構。    

    現在,羅鐵漢站在一家「四海會客菜館」的前面,菜館提供學校後山上那座監獄囚犯親友會客用的菜餚。眼下,菜館裏燈光昏暗,兩個人在整理桌椅,收拾碗筷,似乎即將打烊。菜館的對面是一家連鎖超商店,店內燈火通明,明亮得連店裏的女店員的容貌裝束都看得一清二楚。羅鐵漢突然感覺口渴,想去買一瓶礦泉水,遂走過對街,走向那間超商。

    忽然間,一輛汽車亮著車燈疾駛而來,「嘎」的剎車聲,汽車停在超商店門前。羅鐵漢看得真切,那是一輛艷紅色的Camry進口轎車,車門打開,走出裝扮暨帥又酷的朱英雄和一名清純俏麗、風姿娉婷的少女來。

    朱英雄瞄了站在超商店門旁的羅鐵漢一眼,信手一揮,算是打了一個招呼。羅鐵漢也揮揮手想向朱英雄問好,朱英雄卻不甩他,摟著少女逕自進入超商。那少女臨近超商店門前,轉頭睨了羅鐵漢一眼,眼眸裏卻盛著鄙夷。

  「你認識那個土土的呆瓜啊?」

  「那個癟三曾是我們學校跆拳社的社員。」

  「他會跆拳道?可是他看起來又土又遜,衣服也很邋遢,好像遊民唷。」

  「妙麗,別管那個蠢蛋,我們坐一坐,喝杯咖啡,就上望高寮欣賞夜景。」

  「最近發生槍擊案,治安不太好,我有一點擔心。」

  「不必擔心,我爸是警民協會的理事長,也是市長的後援會會長,和警察局長很有交情,他一通電話,當地警察馬上報到。」

    兩人說著走到櫃台,對女店員說:

  「Hello,一杯冰拿鐵。」,「一杯冰的卡布奇諾。」

    羅鐵漢踏進超商後,早已聽見兩人的對話,他已經習慣別人對他的輕視。沒錯,面對挺拔帥氣、家世良好的朱英雄,他確實自慚形穢;面對嬌媚如天仙的妙麗,他更覺得自己像癩痢頭,頭上長著自卑的膿包;面對朱英雄那輛超炫的百萬元轎車,他那輛五千元買的中古機車,更顯得像破銅爛鐵。所以,羅鐵漢進入超商後,繞到另一排商品架,尋找自己要的礦泉水。然而,朱英雄和妙麗的談話卻又清清楚楚的傳過來:

  「你說你本來可以唸中興大學的,為什麼唸這所三流的學校?」

  「我大伯是這所學校的董事長,七十歲了,他跟我說:『英雄啊,我跟你爸百年之後,這所文山科技大學就交給你啦。』你說,我能不先來文山科大了解嗎?」

  「可是中興大學是一流的國立大學呢,文山科大是三流的學校,你這樣不會太犧牲了吧?」

  「在文山科大,我每年都是全校第一名,明年六月畢業後,拿教育部長的推薦函–他是我大伯的同學–我就能申請到美國長春藤的大學,去唸個MBA,唸完就回到學校工作,準備接班啦。」

  「你明年就要出國?你不是還要服兵役嗎?」

  「兵役的問題,小Case啦,我爸說會替我解決,不必擔心。」

  「欸,你好厲害哟,文武雙全,又有辦法,天大的事情都能喬好。」

  「這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告訴你,報紙上說得沒錯,現在是M型的社會,有錢的人像天上的飛龍,環遊全世界;沒錢的人像爬在地上的可憐蟲,只有吃草啃樹根的份。」

  「欸,你說過以後要帶我環遊全世界,繞地球一圈,你許下的諾言,不能忘記哦。」

  「我許下的諾言,任憑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環遊世界–羅鐵漢連想都不敢想,他連台灣都還沒環島過呢,像他這種貧困家庭出身的小孩,從小就在南投鄉下幫爸媽顧菜攤,連上學唸書都全靠打工,連畢業旅行都沒錢參加,那裡再敢奢望出國旅遊。不過,他在電視裏看過那些觀光旅遊的名勝古蹟:墾丁、阿里山、金字塔、大峽谷、吳哥窟、萬里長城、…,美麗壯觀的風景,哇!多麼令人神往。那個優雅、清純又可愛的旅遊節目主持人,跟眼前這位妙麗–朱英雄的馬子–還有幾分神似呢。羅鐵漢想著,不禁隔著商品架,偷偷瞧了瞧妙麗一眼,只見妙麗臉如芙蓉,膚似凝脂,攤在桌上的十指嫩白纖巧,整個人宛如天上的女神。

  「你那個跆拳社的朋友,在偷看我,看他色瞇瞇的樣子,好噁心哦。」

  「他不是我朋友–這種貨色,配當我朋友?而且,他現在也不是跆拳社的社員–他繳不出會費,前兩個禮拜就被踢出跆拳社了。」

    羅鐵漢趕緊轉過頭去,一瞥眼,看見礦泉水擺在商品架的另一端,恰恰鄰近靠牆坐喝咖啡的朱英雄和妙麗。羅鐵漢想避也避不開,只好挨著商品架走過去,只見朱英雄對他不理不睬,彷彿他是路人甲;妙麗則是一臉的冰霜,一雙靈秀的大眼睛嫌惡地瞪著他。

    羅鐵漢拿著礦泉水和十元硬幣走到結帳櫃台前,女店員收錢出發票:

  「收您十元。」,「您的發票。」

    忽然,超商門口發出「叮噹」一聲,走入一位客人來。那女店員喊一聲:「歡迎光臨!」羅鐵漢不經意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灰色衣褲的光頭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身材精壯,膚色黝黑,猿頭鼠目,目光閃爍游移,不停的打量店內陳設,隨即在店內逡巡了一圈,去傘架抽了一把長柄雨傘,走到結帳的收銀機櫃台前,猛然扯下一個購物袋,放在結帳櫃台上,接著右手舉起雨傘朝櫃台猛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緊接著狂吼:「把錢放進去!快!」

  「啪!」的一聲同時,女店員發出「啊!」的驚叫聲,那男子一把扯斷電話線,持傘敲壞錄影機的鏡頭,再舉傘朝櫃台猛擊一下,又發出「啪!」巨響聲,那男子再吼「快點!」

    羅鐵漢見是搶劫,早已快步走出店門口,回頭見到朱英雄帶著妙麗也跑向店門。那男子忽然一個箭步衝過去,堵住店門口,張開雙手和雨傘,攔住朱英雄和妙麗,厲聲說:「把汽車鑰匙交出來!」

    朱英雄登時雙腳踏成前屈立式,手呈斜劈式宛如刀刃,擺出跆拳道攻擊的架勢來,喝說:

  「我是跆拳道兩段,不怕你!」

    妙麗則瑟縮在牆邊一角,連聲驚叫,手機掉落地上。羅鐵漢雖在超商店門口,但店內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只聽那男子大喊:

  「快拿鑰匙來!不然打給你死!」同時也威嚇女店員:「快把錢放進去!不然打死你!」

    朱英雄趁他講話之際,陡然旱地拔蔥似的凌空躍起,右腳直踹過去,「啪!」的一聲,不偏不倚,正踹中那男子的前胸。這一腳端的漂亮,羅鐵漢在店門外側暗聲叫好。他看過朱英雄在校運會時表演跆拳道,朱英雄人高馬大腿長,凌空飛踢和迴旋踢是他的拿手本事,這種力與美的招式,常常引發如雷的掌聲和喝采,女生看了更是如見英雄一樣崇拜他。

    但那男子似經得起打,竟紋風不動,但卻似被激怒的野獸,「幹!」的一聲咆哮,掄起雨傘就朝朱英雄猛劈重擊,猶如狂風暴雨般驟襲疾摧,打得朱英雄雙手護頭不住躲閃。羅鐵漢看到那男子左臂露出骷髏頭的刺青,右臂則露出斧頭的刺青,再看看他剃得發亮的光頭及暗灰色的衣褲,立刻恍然大悟,難道他是學校後山上那座監獄的逃犯?羅鐵漢頓生「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念頭,拔腿就跑。跑了幾步,卻不跑了,畢竟他比旁人多了一份同情心,不忍心走開,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他雖然瘦弱,但不是懦弱,他就是比旁人多了一點愛心,要幫助那些遭欺凌、受壓迫、比他還弱勢的人。

    於是,羅鐵漢走回超商門口,往裏面看,只見朱英雄雙臂烏青、血痕隱現,畢竟肉做的人臂難敵鐵製的傘骨。他挨打了一响,猛然悶吼一聲,衝向超商門口,衝出門外,打開停在超商門前的汽車車門,竟不招呼妙麗,開車疾駛而去。此時妙麗已跑到超商外面,看著朱英雄的汽車揚長離去,眼淚早已奪眶而出,邊哭邊喃喃喊著:

  「英雄,英雄,你為什麼不先救我?為什麼拋棄我?」

    羅鐵漢再轉頭望向超商店內,只見那男子並未追出來,卻已轉進結帳櫃台,抽出收銀匣來,將匣內紙鈔超硬幣都倒入購物袋,那女店員蹲縮在一旁,不停顫抖哭泣。羅鐵漢心急如焚,雙手抖動,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對面「四海會客菜館」雖已拉下鐵門,屋內仍有燈火,於是趕緊跑過去,敲擊鐵門,喊著:「超商有搶劫!趕快報案!」

    不一會,鐵門拉起,出現一名男子,羅鐵漢再喊:「超商有搶劫!趕快報案!」

那男子半信半疑看了看羅鐵漢,再望了望對面的超商,轉回屋裏。羅鐵漢見他回身去打電話,遂再跑回超商門口,卻見那男子左手拎著鼓脹的購物袋,右手卻勒住那女店員脖頸,挟持她拖往超商的儲藏室,那女店員拼命掙扎哭喊,抵死不從。羅鐵漢立即衝入店內,大喊:「喂!放開她!」

    那男子惡狠狠瞪著他,見他瘦小不以為意,兀自拖行那女店員。眼看快要拖到儲藏室門口,羅鐵漢急中生智,拿起商品架上的鐵製罐頭不斷丟擲過去,打在那男子的腦門和身體上。

    那男子不堪其擾,終於放了那女店員,轉身過來欲毆打羅鐵漢,羅鐵漢早跑出超商門外,跑到空曠的文山路上,躲得老遠。那男子見追不上羅鐵漢,遂拿著購物袋和雨傘沿街疾行,羅鐵漢望著他的背影倏地閃入騎樓暗處,消失不見,卻傳來「救命呀!」的淒厲尖喊聲,竟是被朱英雄遺棄的妙麗的聲音。羅鐵漢極目望去,隱約看見遠方兩個人影晃動。她被那男子挟持了,一定兇多吉少!羅鐵漢雖然人微力薄,但他畢竟有惻隱之心,不能麻木不仁、見死不救,於是再跑入店內,對那淚眼汪汪的女店員說:「壞人跑了,但又挾持剛才店裏那個女孩,你趕快報警,我去阻止他。」

    突然「叮噹」一聲,超商店門開,走入一位三、四十歲的男子來。女店員一見他就喊:

    「店長,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被搶了。」

    羅鐵漢在店內張望,發現器具箱上有一把剪刀,傘架上插著幾柄長桿雨傘,於是拿起剪刀和雨傘,跑出超商,沿街追逐過去。跑了二、三十公尺,文山路上已無民宅,沿路兩旁盡是約莫半個人高的野草,四下裏天色蒼蒼、野草茫茫,竟不見那男子和妙麗的身影。羅鐵漢停下腳步四處搜尋,他將剪刀插在右腰間皮帶上,兩手緊緊握著雨傘,他下定決心,一定要阻止慘劇的發生。

    忽然不遠處傳來「救命,救命,…」微弱的呼喊聲,羅鐵漢撥開野草,循聲走過去,昏暗的星光下,只見草堆中那男子已扯剝下妙麗的衣褲,妙麗光溜溜的軀體在黯淡的星光下份外慘白。那男子正自脫下長褲,一旁放著購物袋和雨傘。他兩眼兇光熠熠,臉色猙獰可怖。妙麗似已受傷,額頭淌血,臉色蒼白如紙,兩眼半睜半闔,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躺在草堆上不斷掙扎扭動。

    羅鐵漢大喝一聲:「壞蛋!放開她!」那男子回頭見到羅鐵漢,大喊一聲:「又是你!」穿好褲子,起身拿著雨傘追過來。羅鐵漢拔腿跑開,讓他追逐。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絕打不過那男子,跑給他追,好讓妙麗脫身,好讓警察趕來抓人。

    正跑時,一輛機車閃著車燈駛近,原來是那超商店長載著女店員,兩人四眼沿路逡尋,似在找尋失物,竟不理會羅鐵漢。

    那男子對羅鐵漢窮追不捨,似對他恨之入骨。羅鐵漢跑到街道上有燈光之處,見擺脫不了那男子時,遂轉過身來,雙手緊握傘柄,與那男子對峙,他仍然希望以拖待援,有人來幫忙他。但那男子卻欲速戰速決,不給他機會,早掄起雨傘打向羅鐵漢,羅鐵漢舉傘迎戰,卻那裏是那男子的對手?兩人舉傘互擊不過七八個回合,羅鐵漢已被打得招架無力,頭上手背都挨了幾下,卻邊打邊退卻,仍不肯棄傘討饒。

    那男子兇性大發,猛然飛撲過去,有如老鷹抓小雞,一把攫住羅鐵漢,兩臂緊緊勒住他的脖頸,意欲將他活生生勒斃。羅鐵漢死命掙扎,手握雨傘不住拍打那男子,卻無濟於事。眼看自己脖頸被掐得已不能呼吸,頭腦逐漸昏沉之際,羅鐵漢忽然想起插在腰間的剪刀,立刻抽了出來,朝那男子猛刺過去。那男子「哦!」的大叫一聲,掄起鐵拳猛擊羅鐵漢頭殼,羅鐵漢登時眼冒金星,腦門轟然一聲,昏死過去,耳中卻隱約聽到「嗚嗚」的警車鳴笛聲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羅鐵漢悠悠醒來,張眼只見自己身處醫院中的一張病床上。週圍一張張的病床,躺著男女老弱不同的病人,分別吊著點滴,綁著輸血袋,戴著氧氣罩,插著輸尿管,自己額頭上腫了兩個大包,手臂上有幾處瘀血和烏青,都已敷了藥膏,綁了繃帶,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消毒水氣味,有些刺鼻。

    羅鐵漢一轉頭,看見進門處一個壓克力板上印著「急診室」,一名護士朝他走過來,冷冷問說:

  「你的頭還會昏眩嗎?有沒有嘔吐?」

    羅鐵漢這才感覺腦門、額頭和雙臂依然隱隱發痛,但並無護士問的症狀,遂據實回答。護士拿出血壓器和溫度計,替羅鐵漢量著血壓和體溫,但刻意保持距離,似乎避免嗅到羅鐵漢身上的異味。護士量好血壓和體溫後,填在一張表格上,對羅鐵漢說:

  「到目前為止,你的血壓和體溫都正常,看來只有外傷。」忽然看了羅鐵漢上下一眼,蹙著眉問說   :「你是遊民嗎?有沒帶健保卡?昨天晚上,你被送來急診室時,警察說你是遊民,在超商發生搶案時看熱鬧,被歹徒誤傷。」

「我是文山科技大學的學生,你看,這是我的身分證。」羅鐵漢掏出後褲袋裏的皮夾,取出學生證來遞給護士。護士看著學生證上的相片,滿臉狐疑說:

  「你比相片老多了,你才二十歲?看你的外表和衣服,也不像學生。」

  「那我到底像什麼?」

  「我覺得–」護士遲疑一下,有點輕蔑地說:「你真的比較像街友、遊民、流浪漢之類的。喂,不要開溜,急診費要繳哟。」

    護士說完,羅鐵漢這才想起,他今天在披薩店的打工時間排在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遂問護士:

  「我下午還要去打工,可以出院了嗎?」

  「我請值班醫師來看看,由醫師決定。」

    十分鐘後,一名白淨體面的男醫師來到羅鐵漢病床前,看了看診療紀錄表,又打量了羅鐵漢一眼,問說:

  「有沒有頭痛、嘔吐、昏睡、意識不清、視力模糊?如果有,要做頭部的電腦斷層掃瞄,」男醫師說著,打量著羅鐵漢,正色說:「電腦斷層掃瞄的費用很貴,部份費用須病人自負,你負擔得起嗎?」

    男醫師見羅鐵漢一逕搖頭,遂白了他一眼,交待護士說:

  「觀察病人到下午三點。如果沒有異常狀況,就讓他出院,免得浪費社會資源。」

    下午三點,羅鐵漢付了急診費,趕緊奔回學校,騎了機車趕去披薩店打工。一直忙到晚上九點,才帶了一個未售出的披薩和半瓶未喝完的可樂返回學校宿舍。

    羅鐵漢洗完澡後,拿著披薩和可樂,到宿舍餐廳裏,一邊食用披薩可樂,一邊看著電視。此時已近晚上十點,羅鐵漢切換電視頻道到新聞台,赫然發現,新聞主播正在播報:

  「文山科技大學學生朱英雄,昨天深夜幫助警察逮捕逃獄要犯黃奮,英勇事跡殊堪嘉許。據當地派出所主管表示,朱英雄與其女友江妙麗在台中市南屯區文山路上一間超商購買咖啡時,見一光頭男子行跡可疑,疑係越獄逃犯,且企圖搶劫超商,朱英雄見義勇為,與該逃犯搏鬥,並央其女友報案,警方迅速趕到後,當場制服該名逃犯黃奮。朱英雄人如其名,是文山科大之光。」

    電視機裏朱英雄坐在一名警官和一名監獄主管的身旁,身後懸掛一幅布幔:「越獄要犯黃奮緝獲記者會」,警官正在說明事發原由及緝捕過程,朱英雄顯得正氣凜然、神采飛揚;電視畫面的時間是15:15。接著電視畫面一轉,轉到文山路超商門前,一名現場記著正訪問那名超商店長和女店員,超商店長認真的說:

  「本店定期實施『防搶訓練』,本店員工徐正萍面對搶匪應對得當,並以客戶利益優先,因此本店的損失十分輕微。」

    電視機裏那名超商店長侃侃而談,女店員面露微笑,看來專業又親切。羅鐵漢看了一會兒,切換轉台器到另一頻道,又是新聞頻道,畫面裏竟然是江妙麗躺在一間裝潢高雅的單人房病床上,接受一名記者訪問,朱英雄就陪在江妙麗身旁;電視畫面的時間是18:55。江妙麗額頭上貼著OK绷,臉頰敷有藥水,仍難掩花容月貌。只見她鎮靜的回答記者的問話:

  「搶匪非常兇惡,看見我報案,就拿雨傘打我,還打壞我的iphone手機,幸虧我的男朋友朱英雄十分勇敢,拼死打擊搶匪,才制止了搶案。經過了這一次的事件,我會更愛他,我們的愛情會更堅貞,…。」

    電視機裏朱英雄的左手摟著江妙麗,江妙麗依偎在朱英雄的懷中。羅鐵漢突然發現,江妙麗的左手指上多了一枚晶瑩的翡翠鑽戒。

    羅鐵漢吃完晚餐,關了電視,走到宿舍中庭,仰望天空,只見蒼穹下星光點點,烏雲遮月,過去一天的經歷,如浮光掠影一般,迅速閃過他的心頭。

    羅鐵漢再一抬頭,卻見月亮不知何時,竟破雲而出;驀地一陣清爽的晚風吹來,沁人心胸,拂去了羅鐵漢全身的鬱悶。

    然而,羅鐵漢忽然感到肚子隱隱作痛,不知是披薩還是可樂過期不乾淨。羅鐵漢一轉身,蹙著眉頭,拊著肚子,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緩緩走回宿舍,又要準備蹲馬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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