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蝶印

06年的作品。唉唉,因為沒時間生新文,竟然只好出此下策放篇年輕時候的短文上來......

***************  

她耳上總停著一隻蝴蝶。  

認識她的時候,她就這麼微仰著頭,纖細修長的手指撥啊盪的晃著那蝴蝶。那是一個小小的耳墬,粉紫色的,鑲了兩粒淡紅色的玻璃寶石,在她黑得發亮的指甲間翩翩隱現。  

那夜的燈光太過朦朧,那夜的酒,也令一切太失去掌控,蝴蝶在他眼前飛來繞去,他的心恍若化作那對不停振動著的翅膀,身軀被釘在標本盒裡,眼睛卻巴望著標本盒外的藍天,掙扎直到完全死去。  

那夜,她是他在酒吧裡隨手撲抓的一隻紫色蝴蝶。  

「…欸,你聽過…孟婆湯吧…」喘息呻吟間,她蹦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唔…」他隨隨便便的答,暗夜闊長,兩只交纏的身軀追尋火熱歡娛都來不及,不知眼前這只蝴蝶為何偏挑此時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知道…沒…沒喝孟婆湯就輪迴的…會有什麼下場…」  

「下場…不知道…」他吻著,吮著,沿著她的鎖骨、頸項、髮際,到耳垂。「喂…妳的名字?」  

「蝴蝶。」  

「…蝴蝶?」他笑,現在的她真的就像一隻蝴蝶,釘在他的床上,拼命展翅,赤裸綻放那令人心醉的美麗!而自己呢,自己是另一隻蝶,束起雙翼貪婪匍伏在這偽裝成花並散發窒息香味的蝴蝶身上。  

「妳很喜歡蝴蝶?」他問,輕咬著那抹淺紫。  

「不是。」  

「那…」伸出手,預備摘下那隻搖來晃去的蝶:「我幫妳拿下…」  

「別碰!」轉正臉來,她的雙瞳裡閃著幽幽黑光:「拿下,蝶就飛了。」  

「飛了?」  

「是啊,飛了…飛去…下一個…世紀…」  

人間與天上國度極度的昏眩與麻痺之後,暗夜裡一株微弱星火輕輕裊裊地點著了。蝴蝶的歌聲如塵埃般浮動在空氣之中,隨著口裡吐出的煙霧,氤氳轉圈,擴張,然後再漸消漸散。  

【…給我一雙手   對你倚賴,給我一雙眼   看你離開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  

「什麼歌?」  

「『蝴蝶』啊。」她答,繼續低唱:  

【…給我一剎那   對你寵愛,給我一輩子   送你離開,等不到天亮   美夢就醒來,我們都自由自在…】  

「又是蝴蝶?」他突然笑出聲來。  

「你…不累?」她問,黑色指尖輕輕繞著他的眼。「也不睡嗎?你的黑眼圈,好明顯。」  

「從我有記憶,就一直很難睡,睡也睡不沉。」  

「為什麼?」  

聳聳肩,他輕描淡寫:「因為…夢。」  

「夢?」  

「夢裡,一直有一隻蝴蝶。」接過她手中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那翅膀上的花紋圖案,還有那顏色…就是那種淡淡淺淺的紫,但是是在人身上的…胎記,對了,就是胎記!」瞇了瞇眼,他細細想著:「那是…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像玉,就是用玉來形容的那一種,晶透得,發亮!然後,那人的脖子上有一塊淺紫色的胎記,像一隻蝴蝶。」  

「那人?」  

「一個…夢中的人。」他又笑了,原來他笑的時候眉峰會先微向下彎,嘴角揚起的弧度其實也很不自然,彷彿摻了那麼點落寞寂寥,苦苦的。  

「我每個晚上都會作夢,深夢、淺夢、長夢、短夢…夢裡,每次感覺都像在不同朝代,有時是唐朝,有時又像在清朝…」  

「你記得?」她問,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不是每次都記得。而且跟我有關係的那人,也不見得每次都是女人。」他頓了頓,續道:「怎麼說呢,就有點像前世今生的感覺,好像,唐朝的時候,她是一個…歌妓,而我是一個,為她傾家蕩產的…的…」  

「書生。」她靜靜接口,齒音清晰,像在敘述一個古老遙遠的故事:「你為她散盡家財,為她贖身,以為她會跟你終老,在跟你過了短暫的平凡生活,她還是選擇回到青樓笙歌曼舞的世界…」  

他看向她,眼裡充滿興味,「說的好像妳到過我夢裡一樣…那接著呢?」  

她淡淡一笑。「接著你到了清朝…她變成了地方上的士紳大老,你只是她眾多妻僕中最沒地位的一個小妾,還是她硬拆散你跟你的愛人,強行納聘而來…」  

猝然把臉埋進她的長髮裡,他像玩接龍故事似地繼續說著:「是啊…清朝時她是個男的,而我是女人,她耳朵下…就同樣那個位置同樣有著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淺紫色的,超~噁心的!」  

「噁心嗎?」  

「噁!像是我犯了什麼錯,那蝴蝶胎記是一種犯罪者的烙印,世代不忘提醒那些個〝過〞!那段時間,我真有股衝動去算算我的前世今生!」  

「如果真犯了錯,那烙印也該是在你身上。」  

「所以噁心啊!不管那蝴蝶在誰身上,夢裡的我都不會有好下場!要不被拋棄,要不被冷落,而且心臟…」  

「心臟會像被針刺、被錐子敲打釘鑽撕裂般,痛到無法呼吸…」蝴蝶的指尖不知何時已摸索到他的左胸口上,繞著心臟部位,不停劃著圈著。  

他不說話了,真的驚愕到快不能呼吸,窮睜大了一雙眼,難以置信地瞪向她。  

「…所以,你對這隻蝴蝶,有噁心印象嗎?」蝴蝶玩弄著自己耳朵上的那隻蝴蝶。  

「…不會,相反,還有些…懷念。」  

是的,懷念。說不上來什麼感覺,這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彷彿還在先前那些個夢裡,狠狠地愛過一個誰,也被誰狠狠地愛過。那個人走了,現在卻又出現自己眼前。  

她靠過來,貼著他的頸項,深深一吻。「…算了,不提那些夢了。你還沒回答我,沒喝孟婆湯就輪迴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有什麼下場?嗯?會有什麼下場…」一股強大的吸力驀地又把他的慾望喚醒,他回吻著,喘著,探索著,胸腔劇烈起伏著。  

「唔…心痛…一次次的心痛…無止息…」她嚶嚀著,隨著他的唇他的手越來越深入放肆的遊走,她和他又再一次地奔向放縱…沉倫…極至深沉的毀滅…  

***************  

清晨,他張著雙臂,像一只蝶敞開翅膀般地攤在床上。室內沒有光線,蝴蝶輕輕伏在他的身上,細碎親吻著、戀慕撫摸著,卻不出聲。  

睜開雙眼,他努力撐起身體來,對著她迷濛一笑:「…嗨!妳起真早!」  

蝴蝶順順長髮,扣衣穿鞋,耳朵上的蝶影依舊翩移飛晃。  

「妳要走了嗎?」想起昨夜,伸手撥弄她的耳墬,蝴蝶頭一偏,即將入手的那抹淺紫,飛走了。「我們…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只要保存記憶,知不知道名字其實不很重要。」  

──在清末,他變作了女兒家,她是地方上權傾一時的富商大賈,在還沒成為她其中一個小妾前,那時他有一青梅竹馬並私訂終身的愛人,卻在某一天她坐著轎子經過市集,風吹開轎簾,只那麼一眼,她要了他,讓他哭天喊地進了她的家門,但卻沒有寵他多久,在他開始依賴並就要愛上她的時候,她另娶進十七姨太…  

「可是我很好奇,我迷上了一隻蝴蝶!所有關於蝴蝶的一切,我…我都很想知道!還有,妳還沒告訴我答案,沒喝孟婆湯的人會有什麼什麼下場!」  

──唐朝那年,她是馳名天下蝶香居的紅牌歌妓,他是一個戀蝶追蝶、散盡千金甚至投下整個愛情生命的落魄書生,他知道她是真愛他的,只是她更愛自己,她曾一度無悔自己的選擇,卻不願窮一輩子單食簑衣,只為成就愛的真諦…掙扎過後,她仍然選擇復歸奢靡絢爛…  

「告訴我,除了唐代清代,你還對什麼時代存有印象?」  

「…戰國…」他滿臉不解,但仍認真去想,「大概…是戰國吧…」  

「戰國,然後呢?」  

「…不記得了,很模糊的印象,好像…很多的旗…就好像在頂樓陽台曬了一堆衣服一樣…然後…風也很大…」  

「戰國,旗幟飄揚…」她嘆氣,背轉身來,慢慢走向門邊。「…她會因執著於那一世最執著的愛戀,帶著前一世甚至前前世的懸念,反覆輪迴、永無止盡地追隨…」  

──然最最初始,她是秦國的一名殺手刺客,奉秦王命前去媚惑刺殺西方一位霸主,長久反覆的追殺刺探過程,霸主給了她一段情,她回了自己整個的心,覆不了命的她只能抱著那段沒有結果的愛戀,哀求孟婆別收走她的記憶!更甘願化作一隻紫色的蝴蝶,翩翩飛繞他的身旁,甚至陪著他共赴戰場。  

「輪迴…」他蹙眉,那一串什麼嘰哩咕嚕地他沒聽懂。「什麼輪迴?」  

蝴蝶神秘地笑笑,「那是孟婆的秘密,也是沒喝孟婆湯就輪迴的人要堅守的秘密。」那笑,淒絕艷絕,宛若晴空飛花、冬夜初雪,有一種震撼人心、摒息驚嘆的美。  

『一切已是命定,妳不得跟前世有過瓜葛的人再有糾纏,刻意製造交集的後果,須由己身承擔…』  

『怎樣界定〝刻意〞?』兩千兩百多年前的她,盈著滿眶淚水痴問。  

『那個時候,妳自然會知道的,妳的心會告訴妳。』兩千兩百多年前的孟婆搖頭嘆息。  

「我還可以再見妳嗎?」  

「不可以。」  

「為什麼?」他問,急忙拉住她的手,夢裡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又再襲來,只是這回夢境跨過現實,真疼得他不但得用力按住胸窩,更不停齜牙皺眉、大口吸氣,以壓制住那針刺一般的…痛。  

「因為這一世就是這樣了,我知道。」  

〝咿歪〞一聲,門開了,一束陽光偷闖了進來。  

「什麼意思啊?就是哪樣了我不知道!」他脫口大喊:「為什麼妳老莫名其妙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為什麼妳明明一副什麼都知道卻又硬要ㄍㄧㄥ住什麼都不讓我知道的模樣?妳到底是誰?妳跟我的夢有什麼關係?妳…妳不要走!」  

「會再見的…我跟你…因為生生世世,我們都有著脫解不了的因緣…」  

「什麼因緣?」  

「…或許,下個世紀再告訴你?」  

蝴蝶輕輕拍翅,拍去他的掌握,門關上,光線再度被阻絕在外。  

***************  

仰著臉,迎著晨光,蝴蝶的淺紫色衣袖在微風中飄飄如翼。  

『而如果妳刻意報復,要令前世與妳有過瓜葛的人記住某種形式的錐心刺痛,那麼不論在哪一世紀,妳自己本身也會遭受同樣的心痛與折磨…』  

蝴蝶輕笑,在他追出來的那一剎那,她知道他會追來,彷彿一切都已算計好,記住這一世的錐心刺痛了嗎?她微笑裡有股調皮的嘲弄,耳朵上的蝴蝶也不停晃動搖曳──  

歷經了兩千兩百多年,她連想都不願再想了!那一段誰都沒提及過的最終真相,是在兩千兩百多年前,她為他化作蝴蝶之後開始的。  

她為他化作一隻蝴蝶之時,他已經把他的心獻給另一個女人。  

那女人不比她美,不比她更愛他,但卻比她幸運!為求那女人一展笑顏,在深雪落盡的一個夜裡,他竟捉住了這隻紫色蝴蝶,更用細針精準俐落朝牠心口上刺去,只為留存那份永恆之美…收藏在他送給那女人的珍寶匣裡…  

車行駛過,在他還不及伸出他的雙手,一只美麗的身軀如跳水選手般縱身向前躍去,蝴蝶耳墬高高地飛起,那淡紫色鑲玻璃寶石的翅膀,如同具有生命力般,經陽光照射,劃在空中,像是要衝破藍天之下那一道看不見摸不著但卻確實存在的宿命之牆,往天涯盡頭飛去…  

「拿下,蝶就飛了。」  

「飛了?」  

「是啊,飛了…飛去下一個世紀…」  

是的,飛去了,那隻翩翩紫蝶。下一世的輪迴裡,還將繼續宿命中那無法擺脫的──〝刻意〞…  

今生,他再沒見過那隻蝴蝶。  

給我一雙手   對你倚賴   給我一雙眼   看你離開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   沒有誰忍心責怪  

給我一剎那   對你寵愛   給我一輩子   送你離開

等不到天亮   美夢就醒來   我們都自由自在  

(蝴蝶   by   王菲   詞:林夕)

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