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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上)

        大俠,一個江湖、武林與街頭巷尾都知道的詞,是名詞,也是形容詞,同時也是稱讚語氣。

        雖然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大俠」究竟「大」在那裡?但「俠」的部分總是錯不了的。重義輕生,武藝高強,就算不能亂軍陣中七進七出,至少也要千里走單騎。

        少年阿昏,就是憧憬著這麼一個大俠的模樣。

        而那份憧憬,在某天意外的偶然之後,變成了衝擊。

        有這麼一句話:「登泰山而小天下」。意思是:只要登上了泰山,就會覺得天下很小。這不是因為泰山特別高,事實上,在同樣有名的山中,泰山頂多算是「有點高度」而已。那登泰山為什麼可以小天下呢?因為泰山附近沒有什麼更高更顯眼的地方,所以站在泰山上,就會覺得周圍都是比自己更低矮的平原與丘陵,只要不察覺這個小小的相對性,真的會認為天下就只有這麼點大。

        那個時候,就是那場將偶然變成衝擊的意外發生之前的阿昏,相當滿足於只有這麼點大的天下。雖然他登的不是泰山,只是一座沒什麼名氣的小山頭,但下面的大片平地與農田也很夠他享受這種小小的虛幻優越感了。    

        可是那天,啊啊,就是命運的那一天,虛幻的泡沫被現實無情地戳破,阿昏的小小優越感被兩批凶神惡煞似的人馬徹底摧毀。

        他們個個身強體壯、高頭大馬,慣於重勞動的肌肉在陽光裡散發著黝黑的色澤;手裡端著棍棒、鋤頭與扁擔、板凳,個個都是藏於日常生活中的鬥毆良器。

        那兩批人馬,一邊來自東家莊,另一邊則來自西家堡。東西兩邊向來關係不好,經常有鬥毆的消息傳到村裡,但很少有人親眼見過。以前每次聽村長說兩邊又打的多少人頭破血流,阿昏以為只是普通的小流氓互毆,今天實際看到了,才覺得這兩邊的鬥毆非同小可,簡直要跟兩軍對陣一樣了。

        如果是個大俠的話,現在應該一躍而下,直入兩軍中間,開始調解糾紛才是。就算雙方的糾紛無法調解,還可以靠著絕世武藝將一干不講道理的人等全部打翻,徹底解決這場衝突。

可是阿昏連這次東西兩邊是為了什麼問題打起來都不知道,當然談不上調解問題。

        而無法調解問題,就只能靠拳頭來解決兩邊的衝突。

        少年阿昏雖然年少,也還算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雖然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但要他跟底下任何一個人面對面對打,也是辦不到的。既然連最基本的一對一都辦不到,一個打兩邊全部這種痴人說夢當然就更不用去想。

說不動又打不過,這種時候要是曝光了自己行蹤,說不定還會被莫名其妙捲進去,挨上一頓悶棍與好打。

        阿昏溜下山頭,打算當作自己今天從沒到過這裡,也沒看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在這次鬥毆結束之前,他都不打算說出自己曾經待過這裡。

        阿昏在腦袋裡盤算的逃亡路線,剛下了山就全盤作廢。

不是因為他被正在鬥毆的雙方人馬逮個正著。

        而是東西兩邊的年輕大漢,正被一個老先生一一擺平。

        老先生手上只有一根兩人高的長棍,輕輕鬆鬆地站在正要鬥個你死我活的雙方中間,一棍一個,一棍又一個,毫不費力地把東西方的前鋒戳得潰不成軍。

        接著長棍橫抖、斜劈、下挑勢,又將兩邊的中軍跟後軍簡簡單單地打成零散,混在一起分不出來。

        雙方被老先生打得十分火大,拋下原本的恩怨,拿起傢伙就往老先生的頭頂砸。長棍擋了幾下棍棒跟板凳,就被鋤頭給砸斷了,兩家的年輕大漢吆呼著,想給這突然冒出來的老頭一頓好打,卻沒想到是自己先被擺平。

        沒了長棍,老先生的動作立刻靈活起來,在人群中忽隱忽現,只能說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老先生的拳腳也毫無含糊與破綻,眼前來了一人,就把那人從下巴一拳打翻;背後跟上一個,就將那個穿胯翻摔;左右兩邊同時圍上,便旋身翻打,一打一摔,再摔再打,沒挨打的先倒地,挨打的緊接著翻倒,然後兩人一起吃了一記倒地後的窩心搥,痛得只能哀叫。

        看起來沒什麼特色的老先生,在混亂的花叢中化作了翩翩飛舞的花蝴蝶,出手便倒,沾衣即跌,完全是所向無敵的大俠模樣。東西兩家的年輕人全被老先生打得貼在地上,兩家的大家長也被村長找了過來,雖然兩邊都很堅持是對方的錯,但在那位老先生面前,除了村長之外,根本沒人敢抬起頭來。

        東家莊的人說,西家堡的混蛋偷牽了他們莊裡的牛。

        西家堡的人也說,是東家莊的爛貨以前先偷了他們堡內的果子,才會誣賴西家堡偷牽了他們的牛。

        無論如何,這次的鬥毆已經結束,兩邊也被自家的大家長狠狠教訓一頓後帶回。今天的村裡依然和平,這都要感謝那位老先生與村長的努力。

        而阿昏心中那股對大俠的憧憬,終於在現實裡變成了衝擊。

        後來阿昏跟村長打聽,那位老先生姓常,之前作什麼沒人知道,現在只是個住在家裡,看起來很普通的老先生。頂多就是種種花、種種樹,待人和氣,沒什麼特色,也沒什麼沒特色,是個讓人說不太上來,卻又不至於完全忘記他的人物。

        但這都只是常老先生的日常面貌。

        事實上,只有村長知道,常老先生的身手好得不得了。所以村長偶爾會拜託常老先生像那天一樣,靠武力介入一些需要時間去解決的問題。

        武力介入,然後曉以大義,村長與常老先生的組合簡直就是阿昏心中的大俠典型。

        原本的憧憬,在目擊現場後變成了衝擊。

        而那份衝擊,更在知道身邊就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後,變成了動力。

最後的結果就是……

        少年阿昏跪在常老先生的面前。

      「請師傅傳我絕世武功!讓我成為大俠!」

      「啥?」

      「請師傅傳我絕世武功!讓我成為大俠!」

      「可是我沒有絕世武功,也沒辦法讓你成為大俠耶。」

      「是師傅謙虛了!請師傅傳我絕世武功!讓我成為大俠!」

      「你是鸚鵡生的嗎?」

      「是!弟子正是村口左邊第三家的應五生的!」

      「還真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巧合啊……」

      「總之無論如何,請師傅傳我絕世武功!讓我成為大俠!」

   

      「你為什麼這麼想成為大俠啊?」

      「因為我也想像師傅一樣,轉眼就將那群惡漢悉數制服,曉以大義,所以請師傅務必傳我功夫,教我成為大俠!」

      「惡漢?喔,你說東西兩家的年輕人。他們只是難免犯下一些年輕氣盛的錯誤,不是什麼壞人。我也沒有對誰曉以大義,只是請他們先陪老頭我動幾下。我不是什麼大俠,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我也沒什麼絕世武功,那只是些端不上臺面的小伎倆。」

      「是師傅太謙虛了!」

      「但我真的沒什麼東西可以教你。想學排解糾紛,你應該去找村長,他才是真正的高手。想學功夫,你應該去找真正的師傅,不是我這種老頭。」

      「單槍匹馬擺平那麼多人,這不叫功夫叫做什麼?」

      「叫做『戰術』。」

      「啊?」

      「看,你不懂吧。不過不懂也沒關係,因為不懂才是好的、對的。你要的功夫是由術而藝的武藝,是交朋友的東西;我這永遠只是術,頂多能精,卻無法成為藝,也交不到什麼老朋友。所以我跟你之間,沒什麼好教好學的。」

      「不管是戰術或是功夫,都請師傅務必傳授給我!」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想學啊……」

     

      「因為我想成為大俠。」

      「可是大俠並不需要這種東西。」

      「可是沒有這種東西,就根本不可能成為大俠了啊!師傅能以一檔百,好讓村長去排解糾紛,不就是因為有這身功夫嗎?」

      「但我依然不是大俠,頂多只是個曾經跟大俠一起工作的……承包人?是啊,而且還是最糟的那種,所以才能拖著這條命直到今天。你可別以為我是那種不收錢就會辦事的大俠,人家村長找我幫忙可是有給酬勞的,像我今年的酒錢已經全算在他帳上了。」

      「師傅的意思是,只要有錢,什麼都好說嗎?」

      「雖然不是萬能,至少不是萬萬不能。你一個年輕小伙子還很有發展,不要浪費時間在我這裡,快回家去吧。」

      「那麼,只要我自行束脩以上,師傅就願意教我了嗎?」

      「好啦,別說啦,你沒那個錢的,快回去吧。」

      「師傅請看!」

常老先生的家門外,來了一輛牛車,上面載滿了麻袋,裡頭除了米麥絲綢外,還有亮晶晶的金銀塊。

      「連同車跟拉車的牛,都是我給師傅準備好的束脩。」

      「你去那邊偷來這些東西的……」

      「我家是做生意的,存錢很快。」

      「家裡知道了可是會傷心的喔。」

      「等我成為大俠,家裡就會開心了。」

      「哼。算了。只要我該拿的有拿到,我也不好說什麼,就教你吧。」

      「多謝師傅栽培!」

      「謝的太早,後悔的可是你自己。」

        阿昏跟著常老先生,來到屋內的空房間,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面被戳滿了圓形裂痕的牆壁,以及一行碎裂的地磚。

      「這裡是我的練功房。」

常老先生從外頭拿進了兩根曬衣服的長棍,都是兩個人高,就跟那天常老先生用的長棍一模一樣。

      「我要教你的東西很簡單。」

常老先生拿起長棍,對準滿是裂痕的牆壁,一步踏在已經碎裂的地磚上,平平無奇地戳了出去。棍頭剛好碰在牆面上,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什麼反應,就連房間裡的空氣都沒有晃動。

      「就這麼簡單。」

      「啊?」

      「不懂?再看一次。」

        常老先生又往牆面戳了一下。

      「好,練吧。」

      「啊?」

      「就是要你戳啊,對準這面牆,每天這麼戳上幾百幾千回,三個月就能練成了。」

      「練……什麼?」

      「你花了大錢想買的技術啊。」

      「不是應該先打樁嗎?」

      「戳的時候就會打好了。」

      「拳法路數呢?」

      「不需要,會戳最重要。」

      「那……那些把人整個摔翻的手法呢?」

      「你會戳的時候自然就會了。」

      「真的假的?」

      「懷疑的話,要不要親自試試看?」

        阿昏看著手裡的長棍。

常老先生大方地張開雙手,歡迎阿昏隨時來戳。

        於是——

        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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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16 23:36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