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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田埂

00

姚思琴追了羅渽民十幾年了。

所謂的追,比起追求,更像是追隨。

01

姚家和羅家本身離得不遠,是步行一分鐘就能到的距離。第一次見到羅渽民是在他家,人人都開放進入的場所——羅家是開書店的。

他們居住在離都市有一段距離的村莊裡,很多臨近的店面都是自家開的,包括雜貨店,水果攤等,姚思琴家裡則是務農的,所有收成的農作物都會送到到生鮮處理廠,最後配銷到市區的超市。

「妳將來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別和爸媽一樣。比起勞力,用腦袋工作的話會輕鬆很多。」

她從小就聽爸媽不斷嘮叨著大同小異的話,所謂「有用」的人是什麼意思,姚思琴也不太明白,她只知道爸媽要求她多讀書,長知識。家裡就她一個獨生女,她自然而然背負著眾望,上了小學一年級就養成了每天逛書店的習慣。

02

第一次踏入羅家的書店是在好幾年前的夏季,也就是準備升小一的那個暑假。姚思琴一進到裡頭就聞到一股潮濕的氣味。味道不難聞,是伴隨著書香散發出來的。她抬頭望著一排排與自己嬌小身材比起來高大又整齊的書櫃,還有上頭滿滿的書籍,眼神不自覺放亮許多。

「小琴?是妳爸爸叫妳過來的對吧!」

小琴是她的小名,通常也只有家裡的人這麼稱呼她。她有些錯愕,循聲側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羅爺爺。聲線溫柔,慈祥和藹地面容藏不了歲月痕跡,但依舊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許多。

「爺爺,你好。」那時才小一的姚思琴身穿短褲短袖,一雙粉色小步鞋啪嗒啪嗒地跑向羅爺爺那。身子才長到和收銀桌一樣高,所以踮起腳尖,手墊在下巴,硬是要趴在收銀桌上和爺爺閒聊。

爺爺眼前的收銀桌多了一顆綁著雙馬尾辮子的糯米團子,自覺畫面可愛無比,於是笑了笑,「小琴過來這裡和渽民坐吧,踮腳多費力呀,傻瓜。」

渽民?渽民是誰?

小思琴這回更用力一踮,目光掃視了一番,發現爺爺的位子旁有個小凳子,凳子上坐著一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是羅渽民,小一的羅渽民。

「這邊。」他拍了拍身旁空出的座位,呆頭呆腦的盯著小思琴,「我旁邊可以坐。」

那時綁著雙馬尾辮的姚思琴眼睛睜得可大了,畢竟第一次看見這麼衝擊性的畫面。

剛剛那是一個長相眉目清秀,五官比例恰到剛好的容貌的男神級人物在和自己說話。但小時候哪懂這麼多,只知道是一個很白皮嫩肉,長得很帥,超帥的男孩子,拍了拍他身旁空出的板凳,示意自己過去坐。

那時的小思琴當然是立馬漲紅起臉,粉紅布鞋又啪嗒啪嗒地逃到與他們個子相比來說算是迷宮的書櫃堆裡。

沒料到小渽民也追了上來。

「妳要看什麼書?我爺爺說這本很好看,可以給你拿回家看沒關係,還有其他本,這個我自己看完了,也很好看。還有這個⋯⋯」他很認真的推薦起一本本童話故事,說得津津樂道。

不知道那時的姚思琴沒什麼在注意書籍,而是全神貫注到了自己身上。

她想,若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那肯定是在幼童時期的她遇上他時,一個懵懂至極的年紀。對方什麼個性,有無內涵、教養,又是哪個條件構成了對他的喜歡?⋯⋯諸如此類的問題,才七歲的她根本不懂,也不會回答。

那時候只覺得心跳加速,臉頰紅又熱,面對他時很不自在,且看著他能夠看好幾個鐘頭。

是戀愛的滋味。

03

他們倆很順理成章上了村落裡唯一一所小學,也成了同班同學。羅渽民這才知道她的全名叫姚思琴。她也才知道,原來羅渽民只和媽媽跟爺爺住一起,爸爸在城市裡工作,偶爾會寄點錢回來貼補家用。

他倆是所謂的青梅竹馬。但在某個瞬間她才察覺,青梅和竹馬的順序顛倒了,應該要竹馬在前,青梅在後,因為姚思琴只不過是個老跟在羅渽民背後的小角色。

記得上國中後兩人在意料之內同班。正直青春期,女性第二性徵越來越突顯,月經和青春痘通常都是這個階段來的。那時的姚思琴已經忘了從前爸媽和羅爺爺怎麼誇她漂亮、可愛的,只知道現在自己臉頰上時不時就冒粉刺,照顧不好隨時都會變成一顆紅色痘子,醜不拉機,何況她一天到晚待在羅渽民身邊,豈止是醜而已。

「欸姚思琴妳屁股紅紅的欸,吼~妳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還是得了痔瘡啊?」

姚思琴從前門走進教室,沒注意到男生都色瞇瞇地往她的屁股看,直到一位男同學道出這一句話,讓姚思琴起了警覺心。

屁股紅紅的?她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經血果真染紅了一片。

「好色,到底是誰?羅渽民嗎?羅渽民你很粗魯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目喔!那是痔瘡吧!」

「蛤?痔瘡會流那麼多血喔?」

眾人開始起鬨,教室內的喧嘩讓姚思琴羞澀到無地自容,頓時忘了該怎麼處理初經的麻煩。

「不要拿這個來開玩笑,這是生理期,你們媽媽也有的東西,姚思琴只是來得比其他女生早,不是什麼怪事。」

此時羅渽民猛地發聲,全班頓時鴉雀無聲。

他見班上氣氛算是平息了,便從包裡掏出一片衛生棉,一語不發地拉起姚思琴的手走到女廁。

他感覺到姚思琴的手抖得厲害,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軟,「不要緊張,我們住在這種小村落,缺乏基本健康教育常識,落後都市人的學生多得數不完,所以妳爸才會叫妳多讀書。有時候學校教的不多,剩餘的還是可以到我家補課,我們家什麼不多,書最多,妳看完那些書一樣能擁有那些都市學生們有的知識。」

羅渽民平時表情不太起波瀾的,此時依舊。

他遞給姚思琴那片衛生棉,「趕緊去換一換吧,不舒服的話我幫妳打電話給叔叔,請他幫妳請假。」

「唔⋯⋯謝謝你。」

相比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來講,才上國中的羅渽民就異常成熟,面對這種情況還能不急不徐,有條理的地解決問題。

姚思琴仔細回想,似乎就是從國中開始的。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萌生了想要一輩子都跟隨著羅渽民的念頭。

04

雖然羅渽民可以憑藉會考成績直接到都市前八強的高中就讀,但他似乎打算大學再離開家鄉上北。

姚思琴為了努力和羅渽民考到同一所大學,費盡功夫在讀書上。她和羅渽民放學後就會順勢到他家開的書店,裡頭有張四人桌,先和羅媽媽、羅爺爺一起吃完晚餐後,羅媽媽會繼續回房裡照顧羅渽民的弟弟,爺爺也會守著收銀台直到晚間九點,書店打烊為止,而羅渽民和她則會留在四人桌上看書,看到十二點,或是超過。

「欸,你想讀什麼系?」她一問。

「資工系,出社會就直接當工程師。」他一答。

「S大嗎?」

「嗯,妳呢?」

「我想讀中文系。」

「妳不是理組的嗎?」羅渽民抬頭,有些怔愣。

「對啊,但我喜歡中文。」姚思琴沒有看向他,只是垂眸,慣性咬住筆頭。

她去理組根本就只是因為羅渽民也是理組的。

看著學科講義看到一半,瞄到了一旁櫃子上顧城的詩集。她想到些什麼,躊躇了半晌,還是選擇問了羅渽民問題,「你知道顧城嗎?」

「知道啊,我知道妳喜歡他的詩。」他邊應答,邊寫著講義上的考古題,好似一心二用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那你知道我最喜歡他的哪一篇詩嗎?」

「哪篇?」

「就⋯⋯《我會像青草一樣呼吸》裡面的,有一篇是『手我是有的,就是不知如何碰你。』」

姚思琴刻意以情意綿綿的語調朗誦,語畢,心臟就開始不受控地狂跳。她其實更喜歡的是另一篇,說出來只不過是想看看羅渽民的反應。

空間寧靜了幾秒,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努力將注意力拉回講義上的題目,不料羅渽民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這樣還會不知道怎麼碰我嗎?」

他低著頭寫著題目,狡猾地用自己能夠一心二用的優勢,一邊讓姚思琴魂飛魄散,一邊完成剩下的題目,泰然自若。

「我只是⋯⋯哈哈,開個玩笑嘛。」

「不好笑,下次加油。」

「⋯⋯你可以給我一個台階下嗎?」

「這裡是一樓,沒有台階。」

「⋯⋯幹。」

雖是低著頭,但羅渽民難掩笑意的好看面容在姚思琴眼裡點了盞燈,也在她心裡種了朵花。

05

為了追隨羅渽民,她費盡心血拚進了S大,即便不是朝思暮想的中文系,她也問心無愧。

她承認只是想跟小時候一樣繼續當羅渽民的跟屁蟲。

北上的日子對兩個鄉下人來說要適應都市的繁榮還需要些時間。他倆在離學校附近租了間套房,兩人白天上課,晚上上班,回到家差不多都十二點了。有時羅渽民會早她一點到家,有時則是她先抵達。兩人也很有默契,先到家的那個人總是會為另一個準備好宵夜,等另一個人回到家再一起用餐。

這天姚思琴稍稍晚了羅渽民十分鐘下班,一進屋就見桌上滿是香味撲鼻的美食。

「好香喔!」

「很餓吧?來吃吧。」羅渽民輕笑。

「你怎麼不先吃啊?」

「在等妳啊。」

「下次你很餓的話就先吃吧,我們店每次下班的時間都很不固定。」

「妳每次都會等我,所以我也會等妳。」羅渽民從廚房拿了碗筷在桌上擺好,隨後入座,「過來吧。」

在他面容上的最吸睛依舊是那波光粼粼的眼眸,那裡彷彿容納著她一生的晴朗。

「你說的話,在吃飯以外的事上算數嗎?」

「嗯?什麼意思。」羅渽民的話向來很少,對待她也是。

「就是,你說因為我都會等你,所以你也會等我,那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我有等你,你就也會等我嗎?」

姚思琴本是期待著羅渽民的回應,沒想到他一點也不想談這種深入性的話題。

「妳怎麼老愛問這些有的沒的?吃飯。」於是撇開不說。

得到這個回應姚思琴並沒有很訝異,認識羅渽民十幾年了,他老覺得姚思琴問的問題很奇怪,不想費心思考,因為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跟想法。

沒有得到答案就算了,至少姚思琴是這樣想的。

只要羅渽民願意等她,她就必定會等。

對,無論任何事。

06

從國小開始到國中,班上的女孩們都因為姚思琴身邊有著羅渽民隨時替她護航,說是眼紅也好,反正就是不想接近她,還愛在背後閒言閒語,造就了她孤僻的性格,以至於她高中時沒特別和別人深交,大學稱得上是好朋友的也就只有李楷燦。

和李楷燦之所以交情會變好,是因為李楷燦和其他班上的男同學不太一樣。他的接近不會過於刻意,而且時不時就會講出一句能讓姚思琴笑噴的無厘頭的話,自然覺得他很有趣。加上平時下課了就要去打工,假日偶爾還要和羅渽民一起下南部看看家人,沒什麼時間專注在交友。被幾個男生追求過後發現自己實在不太會拒絕男生,相處上來很尷尬,但和李楷燦相處起來無來由的很自在,這讓她感到安心。

「妳幹嘛對其他男生不理不睬的?大頭很幽默,阿麥長得不差,人也很好,他們都是我朋友,啊妳為何只跟我打交道?」那天一響下課鈴,李楷燦滿臉疑惑地問道。

「你真的想知道?」姚思琴將書放進包裡,一臉正色的看向他。

「想啊。」

「因為我有把握你不會喜歡我。」

就是這麼奇怪的理由。

「妳怕被我喜歡?」

「也不算是,但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之後也只會喜歡他一個。」姚思琴語氣肯定。

「是資工系很火的那個男生?妳的小竹馬?」

「對啦,你又不是喜歡我,問這麼多幹嘛。」

當下她覺得李楷燦突然像靈魂出竅一樣,後來講的話都要講兩遍他才會回過神來。

從系學院走出來後,姚思琴步行在廣大的S大校園,一路上和李楷燦都在聊天。走了三分多鐘,理應來講她現在應該走到校門了,實則沒有。

她人在離校門兩百公尺處的樹蔭下凍結住,像個木頭人。

「我後來⋯⋯⋯姚思琴?妳有沒有在聽啊?姚——」李楷燦朝著她的視線望去,突然跟著語塞。

此時的姚思琴和小時候第一次在書店見到羅渽民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前方的景象,腦中一片空白,不過這回羅渽民身旁站了個女孩子,親暱地挽著他的手。

是的,羅渽民交女朋友了。

07

自羅渽民交女朋友後,一切都逐漸變調。這件事姚思琴從前就做過千萬個心理準備,只不過事情來得太快,猝不及防。她早知道自己沒辦法擁有他,因為她沒有勇氣追求,也不想冒著會失去他的風險告白。

姚思琴還是下定決心地搬離了和羅渽民同居的住所,也盡量和他保持距離,努力不讓自己成為感情中的第三者。

:下班了嗎?

:吃飯沒?

:我可以試著和她溝通看看,妳不用一直迴避我。

再過了一小時。

:姚思琴妳真的要這樣嗎?

那晚,羅渽民察覺到姚思琴在迴避自己,前前後後傳了幾則訊息。她打開訊息頁面,手指僵硬的打上幾個字,足足呆滯了一分鐘後才按傳送鍵。

:我也有男朋友了,太常聯絡的話他會介意,先保持距離吧。

瞎扯這個謊,大概是姚思琴做過最後悔的決定。事後因為後悔莫及,她自己在床上哭了數個個夜晚。大三、大四兩年,越來越少見到面的彼此莫名其妙漸行漸遠,從原本每天都會接觸,到最後每兩三個月只用簡訊問候幾句,直到大學畢業,甚至出社會。

羅渽民不是個會自動報備近況的人,除非別人問他。而姚思琴也知道,他和那任女朋友分手之後又交了幾個,依舊無疾而終。

兩人還是會見面,可彼此出社會後工作繁忙,一年也就一兩次。長大後和小時候相差最多的,大概便是身邊少了個會替她擦屁股的人吧,但也正是因為長大,她發覺自己漸漸不在意羅渽民現在和誰在一起,是不是單身了。

「妳當初其實不必做得那麼絕,也許他心裡一直有妳。」李楷燦的話讓她重新思考一個問題。

假如當初沒決定斷開如此親暱的關係,現在會有所不同嗎?

不重要了。

「那時候不夠成熟,現在也改變不了過去做過的選擇了。」如今二十五歲的姚思琴手中拿著酒杯,一邊緬懷過去,一邊將酒飲進肚裡:

「我看得很開啊,他心裡有沒有我都沒關係,我心裡有他就好。」

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喜歡他。

08

那天姚思琴在家讀書,手機突地傳來一通來自羅渽民的簡訊。

:後天要和我一起回去嗎?住個幾天。

距離上次一起吃飯是兩個月前,姚思琴挺訝異這麼短時間內羅渽民會主動約她見面,恰好她最近想回去看看爸媽和羅爺爺,沒什麼理由拒絕。

:好。

·

她們約在火車站,向來守時的羅渽民沒有遲到,反倒是糊裡糊塗的她因為搭錯公車晚到了五分鐘。

「抱歉抱歉!車快來了吧?」

羅渽民淡定怡然,遲遲沒有回應,直到幾分鐘後軌道傳出聲響才開口。

「對,現在來了。」

「⋯⋯不用你講我也看到了。」

火車快速行駛,頓時刮起一陣風,羅渽民迅速將手護在她前面。

說也奇怪,明明只是一陣風卻搞得像有強颱,怕她被吹走似的。這個舉動把姚思琴給逗笑了。

「噗。」

「妳笑什麼?」

「還能笑什麼,笑你不知道手幹嘛擋在我前面啊,我又不會被吹走,你以為我是氣球喔?」

的確,手護在她前面似乎沒什麼作用,但即便羅渽民自己都不明所以了還是想要和她鬥嘴。

「⋯⋯翅膀硬了就知道笑我?」他藏不住笑意。

「人開心的時候都會笑吧?」

「有什麼好開心?」

這回換姚思琴沒有回應。

她心裡明白就好了,剛才感受到被喜歡的人保護著,誰會不開心?

不一會兒,兩人一同躍上火車,而羅渽民一樣,處處都讓著姚思琴,讓她先進車,幫她顧著行李,給她坐靠窗的位置。這些習慣不管過了多少年都沒有變過。

「妳有跟你男友說要跟我回老家一趟嗎?」

「沒有。」

「幹嘛不說?要過夜,妳男友應該會吃醋的。」

「我根本就沒有男友。」姚思琴挑起雙眉,說起來一派輕鬆,而羅渽民聽見後眉頭卻皺著,

「妳們不是從大學交往到現在嗎?」

他到現在還以為在自己和第一任女友交往時,姚思琴也有了男友,並且一直交往到現在。在前幾次和她一起吃飯時每每提到她男友,她都用三言兩語唬攏過去,至今才和他坦承。

「那是謊話。」姚思琴心虛。

「⋯⋯妳到底是吃什麼幹的?前幾次吃飯問妳為什麼都不說?妳什麼時候開始會騙我——」

「等一下,你反應那麼大幹嘛?」她有些不解,沒等羅渽民說完話就打斷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我說出來也不會改變什麼啊,而且你自己分手了都沒跟我說,還敢兇我。」

「這不能相提並論。」羅渽民似乎有些心軟,放低了音量,「妳一直都沒有交過男朋友?一直以來都沒有?」

「嗯。」

「那妳為何要騙我?」他只顧著緊盯姚思琴,而姚思琴則是為了迴避他的眼神,刻意緊盯著車窗外的景色,「⋯⋯我想看你會有什麼反應啊。」

「又想試探我?試探了然後呢?現在這樣的結果值得嗎?這是妳想要的?」

「現在這樣,你不喜歡嗎?」

這句話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姚思琴不曉得羅渽民是有什麼樣的情緒才會露出那種表情。眼裡透著失望,又參雜著憤怒,可他還是沉澱下自己的情緒。也許對別人來說是冷漠了點,但姚思琴知道,這是屬於他溫柔的方式。

無可奈何之下,他嘆了口氣,「算了,妳睡一下吧,到了叫妳。」

09

睜開眼,車窗外便是熟悉的場景。這個月台是好幾年前剛升大一,和羅渽民一起北上時待過的地方。

如今仿佛還能看見傻裡傻氣的少年和少女在那兒打鬧,女孩因此差點摔下月台,而男孩即時拉住了她的手,由於提前太早到這兒等車,兩人甚至還一起在長椅上睡著。

任何關於男孩的點點滴滴都記憶猶新。

「我們是時隔很久一起回來吧。」

她一下車就站在原地,四處端詳著,「謝謝你。」

羅渽民似乎知道她為何站著不動,也陪她待在原地四處看了看,「謝什麼?」

「謝謝你主動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家。」

·

『我世界上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你們家書店。』

這是姚思琴在高中曾經和羅渽民說過的話,如今依舊如此。

她和羅渽民回自己家打聲和爸媽打聲招呼後,兩人再徒步走到羅家。打從她出生後有記憶以來,羅家書店就一直在那,起碼營業有二十年。至今電子書的使用越來越廣泛,店裡生意越來越不好了,可她還是一樣,自己抽空回老家一趟就會到書店看書。羅家的書有獨特的質感,從書衣、書封到書背的綱要解說,每一個字都散發與電子書不同的氣息,不應該被代替。

「爺爺說以後店要關了,但書會一直保留著,只是不會再進新書也不會再售賣。」羅渽民跟在她後頭,嗓音低沉,吐出的氣息傳來陣陣酥麻感。

聽見這消息,她不免感到遺憾。

「爺爺呢?」

「他現在年紀大,身體不好在房裡躺著休息。」

「應該在睡覺,還是別吵他了,我等等回家熬個粥帶來,你記得給爺爺吃。」正準備被轉身離開,手突然卻突然被攫住。

「我來之前他說想見妳,進去一下吧,讓他看看妳。」

猶豫了會兒,她決定進到爺爺房間去看看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她自從出社會後,每每自己一個人回來,只要一見到羅爺爺都會止不住淚。

原先想放輕腳步,盡量不吵醒熟睡中的羅爺爺

,可羅爺爺像是感受到她來了,漸漸睜開眼皮。

「小琴?妳終於來了。爺爺很想妳,準備了好多書要送妳——」羅爺爺的嗓子不好使,講話慢吞吞的,卻還是很激動地表達自己的喜悅。

「我知道,爺爺您多休息,等等我,我回家帶點小菜跟粥來。」她正想藉機逃離,卻被爺爺佈滿皺摺紋痕且無力的手攔住,「別急著走,小琴。」

聽見挽留,姚思琴的眼淚忍不住潰堤。

自己私底下來見爺爺的時候,其實把很多心裡話都和爺爺說了。這回羅渽民在,她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在哭。

「傻丫頭,別哭,等等過來和渽民一起睡吧。」

聞言,她淚眼汪汪地望向後方的羅渽民。後者是一如既往,毫不猶豫地伸手將她頰上的眼淚逝去,好似她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事,他都知道了一樣。

10

「這些年不少人追過妳吧?」

羅家的客房是和式房間,晚餐過後,他倆都喝了些許酒,鋪好棉被後兩人雙雙躺平。

「沒有很多。」她應聲。

「沒遇到喜歡的嗎?」

「我有喜歡的啊,只是⋯⋯」

「只是?」羅渽民側頭。昏暗的燈光下,姚思琴感覺得到他直勾勾的眼眸。

「沒什麼。」她依舊想草草帶過,隨意轉移了話題,「你呢?都是為什麼分手?」

「感覺不對,就提分手了。」羅渽民將手臂放到額上,「我還是很糾結妳騙我這件事。」

「⋯⋯別提了啦,過很久了。」

「對妳來說是過去了沒錯,但對我來說這是剛才發生的事。妳要是沒有騙我,現在也許就會不一樣。」

「還能變成怎樣?」

「我會和那任說明我們的關係,跟我說過的一樣,我可以和她溝通。」

「你要怎麼說明?我們之前黏踢踢的還住一起,有哪個喜歡你的女生會接受?」

「不能接受就分手啊。」

「那如果你之後都沒有遇到可以接受我和你這種關係的女生呢?」

「那就單身一輩子。」語氣聽來起來可得意的。

瞞不了自己,姚思琴確實感到溫暖,暗自竊喜。

「你怪怪的欸羅渽民。」

「哪裡怪?」

她覺得此刻的羅渽民呆萌又好笑。看來的確是實實在在的理工直男。

「不想解釋了,你應該不會懂啦,我雖然也讀理科但我還是比你浪漫一點,很少女生可以接受我這種人周旋在你身邊。」

聞言,羅渽民腦中赫然浮現歷任對他說過的話,「因為她們覺得我心裡還有妳。」

這不是問句。

「所以⋯⋯你心裡是真的有我嗎?」

她這句話換來一陣沉默。

不服氣自己每次都得不到回應,她猶如吃了熊心豹子膽,想都沒想便開口問了一句從來不敢問的問題:「你喜歡過我嗎?」

很剛好,屋外的小狗吠了幾聲,像是在替羅渽民發聲,慶幸不是尷尬的無聲無息。

「好累喔,睡覺吧。」

羅渽民隨後伸了個懶腰後翻身,此後沒有再說話。

「⋯⋯呿。」

不回答就算了,姚思琴早就不在意答案是什麼。喜不喜歡這種事對她來說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她知道,不論羅渽民究竟喜不喜歡她,她對他還是始終如一,單身到老都沒關係。

過去這幾年發現,一直喜歡並惦記著羅渽民是件舒服、自在的事,心裡有了方向也就不必汲汲營營尋找重心,更不必不貪求所謂的歸屬感。

她的心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歸屬。

約莫過去五分鐘,彼此都沒有再談話,羅渽民想必是進入夢鄉。姚思琴也就趁這個時機,自顧自說想說的話。

「你睡了吧⋯⋯?其實我最喜歡的詩篇是顧城的《田埂》。」隨後她自顧自地朗誦起來——

  「路是這樣窄麼?

        知識一脈田梗。

        擁攘而沉默的苜蓿,

        禁止並肩而行。

        如果你跟我走,

        就會數我的腳印;

        如果我隨你去,

        只能看見你的背影。」

老家位於質樸篤實的鄉村地區,遠遠望去滿是一片生機盎然的草木和田野。在裡頭玩耍,抑或是徒步穿越此片綠意的兩人只能一前一後,而在後頭的永遠是她。

她嚥下口水,「我們好像就是這樣,偏偏在這窄窄的田壟相見,總是你在前,我在後。」

緩緩挪動身驅,姚思琴靠在羅渽民旁邊,抬頭靜悄悄盯著他熟睡時的面容。   就是這張姣好俊朗的容貌過於出眾,才贏得數個女孩子的芳心,就連奢望他稍微注意到自己都是件排隊排了好幾年都等不到的事。

不料,此時的羅渽民突然睜開眼,絲毫不避諱的望進她眼底,應證了她的想法是錯的。

身子大大一顫,姚思琴嚇得想鑽回被窩,可羅渽民卻不讓她有機會躲避,是坐起身,一語不發攬住她的後頸,在她唇上附上深深一吻。

外頭的螢火蟲識相地飛舞在空中,蟲子和鳥兒在喝采似的一鳴一叫,星光佈滿整片夜空,皎白的彎月更像是在微笑。

而她不知道自己被吻了多久,只知道睜開眼時羅渽民的臉近在咫尺,喜眉笑眼。

「妳不要真以為我是直男。」

「⋯⋯那、那那那就是嘴笨。」永遠都會在羅渽民面前出糗的姚思琴此刻控制不住開始結巴。

「哪種嘴笨?要再試一下嗎?」

「你走開!」

簡直快被弄哭了,她不曉得羅渽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隨心所欲,想幹嘛就幹嘛。

「姚思琴,我不是喜歡過妳,我是一直以來都喜歡妳。」見她眼眶泛紅,賭氣的模樣,他伸出手放在她頭頂上摩挲:

「只是我好像太晚察覺了,也不善於表達。」

11

隔天一早,他倆跑到姚家的田野裡,和兒時一樣,一步步走在土壤之上。這是他們到學校的捷徑,走在這兒都得小心翼翼,路途窄小,一個不小心就會踩踏到一旁的農作物。

「妳⋯⋯為什麼喜歡我這麼久卻不和我說?」

「不要問我這種問題,你自己也沒和我告白過。」姚思琴一樣跟在羅渽民後頭,低頭看向底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憶起昨晚發生的事,她近乎站不住腳,霎時頭暈目眩的。

「那現在告白可以嗎?」

「啊?」

走在前頭的羅渽民無預警停下腳步,將她身子拉來自己正前方。似乎是有聽見她昨晚吟詠名做《田埂》的詩,羅渽民不想再老是讓她跟在身後。

他要證明,並肩而行也是可以的。

「跟我在一起。」

·

·

·

兩個人擠在狹隘的田壟,他深怕姚思琴重心不穩摔下,緊緊將手環繞在其腰間。期盼著她的回覆,然而最後的結論卻在意料之外——

「不要。」

見他的表情大變,姚思琴趕緊做了解釋,「我想要再追你幾年。」

無論是追逐、追求,還是追隨著羅渽民,這都讓姚思琴感到很驕傲,她在這之中漸漸喜歡上永遠追著羅渽民的自己。

「妳不用追啊??⋯⋯不是,我第一次告白就被拒絕——」

「我不是在拒絕你。」

「要不然呢?」他迫切想要知道理由。

事實上,不告白的原因之一是害怕失去,卻也正因為太喜歡他,或者能說是愛他入骨,所以即便不是雙向奔赴,即便結果不盡人意,姚思琴依舊覺得值得。

「我是想要自己告白。等我追你追一陣子了,你就嫁給我。」

「妳在跟我求婚嗎?」

「還不算。我要追你,追到你願意嫁給我為止。」

羅渽民霎那間忽然領悟到姚思琴從前和他互動的時候,每個抉擇中藏匿的小細節。

她愛文學,卻因為自己而放棄進入文組,還拼命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學。為了要他幸福,就算再難割捨都毅然決然要從他和其他女孩的感情中抽身,最後逼自己接納這一切。

而他卻辜負姚思琴這麼久,這麼晚才察覺對她的心意。

「是妳嫁給我,白癡。」

「隨便啦!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我之前就是太害怕自己的主動會嚇走你,沒有體會過認真追求愛情的感覺,所以現在想要自己爭取!你又不善言詞還很遲鈍,現在才說喜歡我,我——」

「姚思琴。」

「幹嘛一直打斷我說話啦!」她滿臉漲紅。

「妳太緊張了,不用解釋這麼多,其實我知道。」羅渽民寵溺一笑,知道這女孩和自己一樣,有她的堅持和主見。

她比他還要勇敢。

「我會等妳追,追到妳覺得夠了,可以了,我再娶妳。」

「⋯⋯好啦。」姚思琴撅起嘴。

她一直都很懷疑此刻發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夢境,直到羅渽民再次發聲。

「其實我也有一首喜歡的詩。」他就這樣緊緊擁著她,英眸流露出滿滿愛憐,「肯明斯的《愛情比忘卻厚》,第一段。」

從小愛讀詩的姚思琴知道這首詩,不必羅渽民一字一句唸給她聽也能心領——

    愛情比忘卻厚   比回憶薄  

    比潮濕的波浪少   比失敗多

    它最痴癲最瘋狂  

    但比起所有   比海洋更深的海洋  

    它更為長久  

    愛情總比勝利少見   卻比活著多些  

    不大於無法開始   不小於諒解  

    它最明朗最清醒

    比天空更高的天空  

    它更為不朽

12

姚思琴追了羅渽民十幾年,這十幾年並沒有白費。

她最愛追尋著羅渽民的自己。

「將來妳負責繼續愛妳自己就好,我負責愛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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