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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番外三——收拾(上)

也許是因為放過榜了,縱使林春不能位冕第一名,但也無事一身輕,頓時少了極多負擔,這一切,陳秋都看在眼裡。他原以為書獃子很在意自己的成績,可林春卻稍稍瞪大那微細的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說   :「成績?   又有什麼所謂。你不是一向說,只要過關就行了嗎?   是的,以前的我很注重這回事,覺得自己的價值就只有順從母親、出人頭地,因此假如我連高分也取不到,就覺得自己生存在世上也沒意義了。然而……」

陳秋正聽得興奮,難得有點羞怯,但林春就是止住了話,不肯說下去。他一臉怨懟,盡量施展渾身解數,將自己代入成為一個深閨怨婦人,果不其然,書獃子臉紅了,皺了皺眉,扶著額頭,低說   :「餘下來的,你還要我說出來嗎?」

跟林春相處久了,陳秋早已讀懂他的表情,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林春總不會將真正重要的話宣之於口,他每次都是一個出題者,給陳秋出了一道道難題,線索是林春的神態、動作,以至於當時的氣氛,甚或更細微的東西。兩個人當然不可能心意相通,有時陳秋猜不到林春過於隱晦的感情,便直截了當的撲上去,看林春也不反抗,軟弱地順從他,陳秋就覺得   :   事實上人也無必要相知,只要能相處下去,磨磨合合也沒什麼不好。

假如說林春是個杞人憂天的悲觀者,陳秋就是個及時行樂的樂觀者。當然,在某些時候,林春的想法又意外地天真,倒是陳秋顯得世故與憤世嫉俗了。

總之,陳秋看著林春在放榜後愈發的輕鬆、以至是懶惰,內心不無欣喜之情。尤其是他勉強過了岳母……不,是林阿姨那關,算是半出櫃的狀態。因此,林春在陳秋家過夜時,也用不著編些千奇百怪、連他們也覺得荒謬絕倫的藉口。只是,阿姨有次私下問過陳秋,說   :「阿春老往你那邊跑,真不會為你家帶來麻煩嗎?   你們年輕,我也管不著,只是……有時還是要多休息一點。」

陳秋便將家裡的情況細緻告訴林母。林母聽後,竟有點哽咽,直說陳秋命苦。陳秋也麻木了,不痛不癢,又因為林春的出現而對於以前的事看開一點。他反而想   :   這些事意外地博得阿姨的同情,說不定以後可以行「岳母政策」。果不其然,縱使林春以後常常往陳秋那邊跑,林母也無大反應,只是有時見到林春一臉憔悴,不免略有微言。

陳秋覺得好玩,從來不知這「醜」字是怎麼寫的,林春臉皮還是那麼薄,一被母親說幾句話,尤其是叫他們「節制」一點,私下定會責罵陳秋,可惜陳秋當他的話是耳邊風,左耳入右耳出。

這天,林春有一樣新玩意——陳秋家裡的客房。

「你那間客房一直都是亂葬崗嗎?」

「什麼亂葬崗,是『暫存雜物房』。」陳秋不太高興。他總是儀容整潔,跟老哥陳心一樣,常常被人誤以為是潔癖者。只有林春知道這兩兄弟根本是大懶蟲,有什麼不想收拾、又不好丟掉的東西,就踢去「客房」,再將門關起來,眼不見為淨,簡直好似蠟筆小新裡的美冴一樣(註一)。

「我知道陳叔有僱鐘點(註二)上來打掃,是叫……吳太?   我也碰過她幾次……她從來不會打掃那垃圾崗嗎?」

「我和老哥跟她說過,說裡面有很多重要的私人東西,我們兩個會自己收拾。而且那間房一般是鎖上的,只有我跟老哥有鑰匙,吳太便以為我們果真有打掃。」陳秋說完,就見林春一臉鄙夷地望著他。

林春斜睨他一眼,走入陳秋房內,拿了一串門匙,去開了那間所謂的客房。陳秋緊跟在他身後,抓住他的手,急忙問   :「你又要玩什麼?」林春又以那雙細眼平和地回視他,說   :「尋寶遊戲。你若是想我今晚繼續在這裡過夜,現在就立刻去給我倒一盤熱水過來。再倒入一瓶蓋的滴露,浸兩條毛巾。有箱子就拿過來,大小不拘,木的、膠的、紙的都可以。」

陳秋沒想過自己也會有收拾這垃圾崗的一天……不,是「客房」才對。要是給陳心見了,不知要怎樣寸他(註三),不,他跟戴志偉搞成這樣,大概沒那個心情寸他吧——陳秋一邊找箱子,一邊胡亂想著。

一進去,只見林春眼睛鼻子都紅了,還好似在抽咽,兩眼含淚的瞅著陳秋,還朝陳秋伸出手。陳秋一咽,鬼迷心竅的將林春拉入懷中,兩手就要不規矩了,卻聽到林春帶著濃重的鼻音怒吼   :「你在發什麼癲!   我問你拿紙巾,你怎麼、怎麼……」

看清楚一點,林春眉眼也皺在一起,不停用手抓住鼻子,陳秋就明白過來   :「對了!   這裡很多塵,大概有幾年沒打掃過了……」說著,陳秋也覺得鼻子癢癢的。他們趕緊跑去廁所,用冷水洗臉,林春更以毛巾用力擦著鼻子,那狠勁,幾乎像要把鼻子給硬生生扭下來,看得陳秋直是心驚   :「你鼻子發作,就不要收拾那鬼客房了,改天我叫吳太……」

「不行。說了要收拾,就要收拾到底。」林春冷冷看他一眼,逕自到客廳拿藥箱,抽了兩個口罩出來,一個拋給陳秋,一個自己戴。陳秋無奈地說   :「你什麼時候學了李旭那麻煩性格,下了決定就無回頭,固執得要命……」

「這是擇善固執。」

想來,可能連戴志也沒進過這個「黑暗的房間」,那小子以前跟陳心好時,總是上C大的宿舍找他。他確實太寵林春,林春一天到晚都將分手、分離掛在口邊,起初陳秋還覺委屈,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真心待一個人,還是同性,對方卻不領情。然而,後來聽著聽著,他也習慣了,久不久還會和著林春說   :「是是,我們有一天分手了,我就會死纏爛打,直至你回心轉意。萬一你不肯依我,我就把你下面那根切了。沒看新聞嗎?   那些男人一搞外遇或提出分手,一些剛烈的女人就把男人下面的那根切了。」

這堵住林春的話,只見他一臉煞白,望望陳秋,又瞄了瞄自己的褲襠處。陳秋更覺好笑,瞇著眼睛,裝出一副兇相   :「是真的。不用擔心,就算被切了,也不一定就不能人道。昨天才看過一則新聞,那女的趁男友睡覺,把他那根切去三分之二,再掉入河裡。後來,那男人在醫院醒來才知道自己被切了。那醫生說,他那根還有兩cm長,還是能做的,不過就『可能有點不夠』,是那醫生說的。反正你在我下面,就算短一點也不打緊,能射就好了。」

林春有好一陣子是真的在驚,竟然沒責罵陳秋無聊。陳秋想,那種事,他也不是做不出的,難怪林春會將他的戲言當成真話。

「5   X   7等於多少?」忽然傳來林春的聲音。

「35。」

「7   X   8呢?」

「56。雖然我會考時的數學有夠爛,但九因歌可是倒背如流的。」陳秋捧著一堆糾纏成一團的假髮,忙著分開那幾頂五顏六色的假髮,也沒想到林春為何突然要他背九因歌。林春將幾張卡紙遞給他,說   :「十分精美。」

陳秋分神一看,一時呆了,說   :「這種東西……居然還在?」

「嗯,都在。」那幾張卡紙比A4   size略大,都是手寫的九因歌表,旁邊貼了許多手繪的圖案,一張是米色底紙楓葉圍邊的,兩張則是卡通人物的,一張是淺藍色底紙,四周貼了許許多多以不同紙質剪成的心,有七彩斑斕的雜誌紙與色紙,還有黑白報章。

「這盒子裡面有許多珍貴的東西。你們都沒有翻看過嗎?   不過很多塵。」

陳秋掉下那一堆假髮,轉過頭來,林春將那大箱子推到他面前。裡面有那四張九因歌表,還有許多小玩意。林春執起一個卡通人物匙扣   :「這是誰弄的?」

「我媽。你拎著的那個是她手繪的,將油性水筆和木顏色塗到一塊膠片,再放入焗爐焗至縮小,變得平坦了就能拿出來,夾在字典中定形,膠片就會由軟變硬,最後成了這個樣子。我媽以前是當教師的,當然懂得弄小孩子喜愛的玩意。只是,我泰半都忘了。」

林春微笑,把那小小的匙扣捏在手裡把玩,陳秋忍不住說   :「你喜歡?   送給你吧。而且現在兩個榜都放了,我們等入大學,沒什麼事做,改天我買一大包膠片回來,做做手工。幸好那小焗爐還在,還要買水筆和木顏色……」

「這裡有顏料,但水筆的墨都乾了。」林春從同一個箱子翻出幾盒顏色,又揭開其中一支水筆的蓋,在皮膚劃了一下,淡而無色。

「當然!   這些東西……自我上中一後,我媽就沒再碰過,一直被扔在這個房裡,直到今天才面世。」陳秋摸一下箱蓋,手指就蒙上一層薄灰,他往褲子揩了揩,林春給他一條濕抹布。

陳秋眼尖地瞄到那本相簿,趕在林春注意到之前抽出來,反而引起林春的好奇心。兩個男生廝殺一輪,終於還是撲在陳秋身上的林春佔了上風,把相簿搶到手,他笑說   :「這麼緊張,有什麼不見得人的照片?   莫不是你兒時的裸照?」

那是一本淡粉紅色的相簿,可是放了那麼多年,那嬌嫩的粉紅變得陳舊。翻開來,第一頁是陳叔與陳母的結婚照。相片中,陳叔——陳三愁,一副不老實的風流種模樣,年紀輕輕,笑起來時眼角已有一細梳笑紋,相士說那是花心男人的特徵。相比起來,陳母——何清玉的外表就不如陳叔般出彩,卻也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

「你的母親很聰明。」

「你又知?   你還未見著她呢。」陳秋一笑,林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之所以說伯母聰明,是因為她為你們改名字時的那份心思。仔細一看,將你跟你哥的外貌與氣質相加,恰好等於陳叔。能夠將一個風流倜儻的男人一分為二,剛剛好,五十五十,誰也沒有多佔一分,真是造物主才做得到。」

若是以往,陳秋肯定早已發怒,他向來忌諱別人將他與陳三愁拉在一起。然而,與林春這書獃子在一起久了,心境也變得平和。縱然依舊痛恨父親,但平常沒必要為那種人大動肝火。陳三愁於他而言,就是一個日漸淡化的黑影。是以,陳秋帶著一分興味說   :「你倒說說看,怎樣分個兩半?」

「你繼承了陳叔的風流,陳心所得到的是陳叔的霸氣。至於高傲,你們各佔一分。你輕佻,陳心則嚴肅,但論到殺傷力與侵略性,你倆平分秋色。光是一個陳秋與一個陳心就引來那麼多人,而陳叔一人集兩家大成,只怕是禍水。」

陳秋給這話逗笑了,從後擁著林春的腰,懶洋洋地說   :「說得沒錯。他把我媽害死了,不是禍水又是什麼?」

註一   :   美冴收拾壁櫥時,常常暴力地將非常多雜物塞進去,勉強關得到就算,所以他們每次(無意)打開壁櫥時,就有雪崩或山泥傾瀉的效果。

註二   :   鐘點,即工人一種。他們不會留宿,一般做完當天的家務(如做飯洗衫收拾等)就會離開。

註三   :   寸人,即調侃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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