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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番外二——理髮

話說在放榜那天,林春跟陳秋接到成績,大喜過望,當天下午竟然真的去了理髮,只因陳秋在前一晚的一句戲言。他們跟李旭分別後,林春不禁摸摸自己的頭,揉了揉,頭髮粗硬而乾,倒是不知在什麼時候變厚了。前面正好是一面玻璃,林春不意看了一眼,果真覺得自己的頭髮長得不知所謂,簡直似雞窩。

「你什麼時候自戀起來?   很少看見你像一般港男般,又是照鏡、又是撥頭髮的。」陳秋瞟了他一眼,停下腳步,亦往玻璃看了幾眼,卻是看林春的身姿。林春搖搖頭,漠然地說   :「沒有。只是想起昨晚你說……」

陳秋笑了,又像一只狡猾的大白兔,他說   :「不是昨晚,是今早才對,你都忘了我們搞到什麼時候才睡嗎?」

林春別開眼,一陣熱意從心裡發出來,白襯衣下的背沁出一陣薄汗。陳秋忽然一手搭上林春的肩,試圖像一個男朋友圈住女友般擁著他,然而他倆身段相近,這動作真有點勉強,陳秋也不在意,說   :「喂,那些女人不是很喜歡挑些重要的日子去理髮的嗎?   就像戴志偉他妹,簡直把剪頭髮當成神聖儀式般。開學剪一次、過年前又剪、還有失戀啦、熱戀啦、大考之後……今天也可算是我們的大日子,不如就去理髮吧?   你該不會真頂著這雞窩頭進大學吧?   我也挺久沒理過髮了……」

陳秋說著,撩起額前一撮稍微刺到眼瞼的碎髮,微垂著頭,往上瞧,覷著那細碎的髮尾。他的髮質要比林春好太多,不只輕軟,而且柔順。林春不只一次想過,要是陳秋肯留長頭髮,那cosplay起來一定更加美麗。

結果一切由陳秋作主,他把林春帶到一家叫做Emotions的理髮店。林春不得不感到驚奇。在他印象中,陳秋是一個典型的公子哥兒,不識民間疾苦,平常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貨,想不到這樣的一個闊少爺,居然會去一家頗平民化、專做年輕人生意的Salon。

「這間Salon是N年前我老母帶我來的。當時這間Salon才剛剛開,它有一個特點,就是專招攬那些讀不成書的所謂『無用青少年』做學徒,由幾個三十多歲、富經驗的髮型師手把手的,由洗頭這些基本功開始教。我媽那時在輕鐵站出面看到宣傳『易拉架』,看著覺得挺有意義,就把我老哥跟我抓了上來。起初我們都很抗拒,替我們剪髮的都是新人,年紀好像只比我們大六七歲,要將頭交給他們……但後來結果也蠻好的,不過不失啦,價錢又公道,學生價洗剪吹也是六七十元,這年頭,去哪兒找?」在路上,陳秋一股腦兒地說,他忽然低呼一聲,說   :「慢著,你平時去哪兒剪頭髮的?   也忘了先問你……怕你等會兒去了那裡,會不習慣。」

林春暗忖   :   他怎說得出,這十多年來,他的母親都把他帶去那些由大叔經營的老街坊髮廊?   說出來,一定被陳秋笑他老土,是以他只是說   :「隨便你,我也慣了由你出主意。」

那家理髮店在T市市中心的某座商業大廈的廿多樓。從門口看進去,倒是光明一片。某些所謂有Style的Salon總會把燈調得極暗,有次林春經過一間Salon,從外面看進去,竟然全間店的牆壁都塗了黑色,髮型師穿著一式一樣的黑色,連鏡框都是黑色石頭的質感,看著沒地似送殯,若是進了去,一定會老大不自在的。

然而這間叫Emotions的Salon卻裝上了柔和的白光燈,予人一種家的感覺。牆壁有兩面是米色的,另外兩面是極淡的粉橙色,靠近門口有一個告示板,以圖釘釘住無數張相片,似乎是來剪髮的客人、還有髮型師的照片,裡面的人都笑得歡欣。尤其特別的是角落處放了一只彩色的小木馬,想是供客人的子女玩的。

站在門口的一個男髮型師穿著間條襯衣跟黑色牛仔褲,頂著gel得十分張狂的白金色頭髮,笑著問   :「來剪頭髮?   學生洗剪吹或是指名髮型師?」

「學生價就好了。」林春搶先答。

他們出示學生證後,那髮型師便往裡面叫   :「喂,有客到,學生兩個。」

這家Salon不大,就放了六七張淺棕色的旋轉椅,座墊鬆軟,每把椅子對面也是一面鏡。林春跟陳秋一塊兒來,當然一起坐,這個時段人比較少,一般學生還在上學,只除了他們這群放榜生。林春總覺得有點不妥,他似乎忘記了一件頗重要的事情,然而因睡眠不足,而且還浸淫於放榜後的喜悅,整個人都放鬆,隱隱有種睡意。

招呼陳秋的是另一個男髮型師,看著也大概只是廿一二歲的年紀,髮型倒比剛才那人沉實得多。而為林春服務的是一個女髮型師,大概廿四歲左右,一頭短金髮,體型虛胖,看著倒挺可親的。那女人站在林春背後,把林春的髮捏著成一團,說   :「想怎剪啊?   這個時間不用上學嗎?   難不成是逃學來剪頭髮?   你的頭髮挺厚,至少有大半年沒剪過了,是嗎?」

「嗯……是但啦,你拿主意吧。一年沒剪過。我們是中七生,今天放榜,不用上學。」那女髮型師的手一碰到他的頭,林春心中的怪異感愈來愈強,是以他有點緊張,臉容緊繃起來。另一邊的陳秋跟那男髮型師講了幾句,略為交代一下怎樣剪,就過去後面洗頭了。

那女生看林春一臉緊張,反覺好玩,以為林春是那種怕女人、易害羞的男生。她拍拍林春的肩,說   :「先起身去洗頭啦。」

林春跟著那女生走到洗頭區。有三張黑色躺椅,那躺椅後面連著一個白色的昇盤,讓客人把頭擱到昇盤,髮型師則站著為他們洗頭。林春心內的怪異感愈擴愈大,在溫水浸濕頭髮時,他終於知道那怪異感從何而來——

他是一個極怕上髮廊的人,因為……

那女生先將林春的髮打濕。再往手心擠了一大坨洗髮水,搓幾下,便往林春頭上抹,一陣冰涼猛然引起一種奇異的顫慄,自林春的脊骨如電流般竄上來——

其實林春的身體極度敏感。平時可能沒什麼,然而一去剪頭髮,壞處就通通浮面。比如現在,髮型師以按摩手勢為他揉著頭皮,還搓著他後耳廓、及附近的一帶,林春兩手交握於腹部,咬緊牙關,將身子繃得直,竭力忍受體內的麻癢與顫慄,並暗自抿緊嘴唇,以免漏出尖叫。

「有哪裡覺得癢嗎?」

「……沒有。」

一陣水花射到頭皮,體內深處又彷彿炸開來,那種癢意放射性的通身擴散,林春忍不住顫了一下,連髮型師也注意到   :「水溫OK嗎?   是否太熱?」

「沒、沒事,還可以……」

林春受完這洗頭的酷刑後,包著毛巾回到座椅。旁邊的男髮型師已在為陳秋吹頭。陳秋看了他一眼,林春扶著椅背坐下來。以他的經驗,洗頭只是前奏,接下來的過程應該更要痛苦幾倍。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體敏感,因此總是避免跟其他人去理髮,以免教人看見自己的窘態。誰知這天他的警覺性太低,又因為太久沒去過理髮,竟把這一點給忘記了。

熟悉的風聲在耳邊篷篷響起,對於林春,說是死神的歌謠也不為過,他乾脆閉上眼。女人的手柔軟小巧,又快又急地揚起濕潤的髮,再將風筒口以不同的角度對著林春的頭猛吹。熱風固然帶來一陣熱意,然而那風近在耳邊,吹得林春的耳朵一陣奇癢。忽然她撩起林春耳後的髮帶,那急湍甚箭的酥麻自他的右腰側傳來,他的身子不禁往旁邊一側,震動之明顯連髮型師也出聲   :「怎麼了?   是不是風筒口碰到耳朵了?」

「不、不是……只是有點熱。」林春咬一咬牙,睜開眼,不意望了望旁聽的陳秋,髮型師已在幫他剪髮,哪知陳秋卻睜著一雙眼,直勾勾的看住林春。他冷不防風筒口移到另一邊的耳後,髮型師細長的手指摸索著那邊的頭髮,指尖不意劃過林春的耳垂,又是他猛然一震,腰又是一軟,他兩手緊握著扶把往另一邊側了側,在外人看來,如同扭腰的動作。

「又弄到你的耳?   看你剛才又震了一下,抱歉啊,今日手勢不知怎的,有點不靈活。」

「不、不要緊……」林春說不出真正的緣由。鏡中的自己明顯臉紅,平時他總是面色蒼白的,如今兩頰有陣淡紅,十分顯眼。他偷偷往陳秋那邊望。

髮型師在替陳秋剪額前的髮,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然而林春再細心一看,發覺陳秋的嘴角正偷偷上揚,林春心中一沉,頓覺萬念俱灰。之後剪髮時,每剪一下,林春的心就會隨著那「嚓」一聲而提到半天高,尤其是在剪後頸的髮時,他感覺到髮型師如何橫起剪刀,那刀尖極輕柔地劃過後頸,使林春差點輕吟出聲。

男生剪髮很快,又不會做焗油,前後在Salon待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就剪完髮了。林春的髮削薄不少,做了些層次,看著清爽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頭髮亂得像個落泊文人。陳秋倒有點臉黑,那男髮型師看他樣子長得那麼水秀,竟替他理了一個中性的髮型,一小撮髮半蓋著耳,前額剪成碎陰,再加上他五官細緻,驟眼一看更似女生,而且看著也顯得幼嫩,似是十七歲的年紀,全然不似一個准大學生。

「嘻嘻,秋秋,反正你平時也玩開cosplay,應該不介意的。這髮型挺襯你的,真是愈看愈美……」陳秋是熟客,所以那髮型師打哈哈就含混過去了。陳秋直氣得吹鬍子瞪眼,然而事已至此,也無可挽救。後來只好讓那髮型師為他gel幾下頭,抓出點凌亂感,才勉強脫離那份嫩氣。

林春忍著笑,出了Salon後一進了升降機,陳秋就靠過來,強攬著林春的肩。林春心感不妙,然而陳秋學過柔道,施起力上來,力氣奇大,他只好難堪地看著陳秋一臉邪笑的湊過來。原以為陳秋想吻他,誰知他卻湊近林春的耳垂,輕輕吹了一下,又以唇揩了揩林春的耳廓,那種顫慄感遠比剛才的強。

「想不到去剪一下頭髮,就讓我挖到寶。」陳秋笑得很美,和著那鄰家弟弟似的髮型,格外讓林春心動。他推拒著陳秋的手,低吼   :「這裡是公眾地方……」

「怕什麼,又沒人。」陳秋瞇起眼,以指捻著林春耳後的髮,指腹打圈搓著他耳後的髮帶,林春這下不只感到奇癢、熾熱,還有那種極為熟悉的衝動,快要從身體深處跳出來。

「等我想想,還有哪裡……」陳秋語速放緩,慢得有點不祥,果不其然林春就感到陳秋挑起指尖,慢慢劃過他的後頸,一陣壓抑的低吟自唇邊洩漏,林春的臉轟地爆出一陣熱,他羞恥地合上眼,在心內祈求升降機快點到地下,他近乎哀求   :「今天……昨晚已經……」他說起話來開始顛三倒四,這是極危險的現象。

「什麼?」陳秋似乎完全聽不到林春的話,又欣喜地說   :「啊,還有這裡。」陳秋五指攏起,潛入林春的髮內,自後頸滑上去,又似有若無的擦著林春的耳廓,使他舒出一記嘆氣似的呻吟,腰一陣無力,倒往陳秋懷中,不禁細細喘起氣來。

他發覺自己在刧難逃。

最後,林春在陳秋的床醒來時,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陳秋倒不在。他耳尖的聽到一陣關門聲,便坐起來。然後他聽到某人趿著拖鞋的響聲,陳秋就捧著一個扁紙盒和三個鍚紙盒進來。林春力氣全無,畢竟是連續荒唐了兩天,故他只是放軟手腳,無奈地看著陳秋如何將食物放在書桌,再到外面端來一張小桌子,放近床邊,將一盒盒食物轉移到小桌子,然後他才笑著說   :「想不到我未叫你,你就自己醒來。諾,我叫了pizza,也算大手筆了吧,不要說我待薄你。」

然後,陳秋掀開盒蓋,原來是小食拼盤、一盒雞翼跟一盒葡汁雞肉意粉,少不得的當然是一個中size   pizza。陳秋坐上床,靠著林春,猶自一臉感歎   :「你說,這樣體貼的男朋友,到哪裡找?   做完之後不只服侍你去洗澡,還整張床出讓給你睡覺,末了還有美食提供,差在未餵到你嘴邊……啊,你要不要我餵你吃?」

林春又一次嘗到有苦說不出、滿腹粗話又罵不出口的苦況。陳秋還真的執起一塊pizza塞入他的嘴,林春木然接過那塊pizza,算是接受現實。

「……現在幾點了?」

「現在?   還早,十點半而已。」

「……我媽……」林春想起,他只是放榜之後打了一通電話給母親報平安。

「放心,我就說過我很體貼。我在下午就跟阿姨說了,你今晚會在我那邊過夜,叫她不用擔心。」

「你怎麼跟我媽說的?」

「就隨便說說。對了,我答應了阿姨,後天上你家吃飯。這下子連家長都見了。」陳秋一臉心滿意足,林春卻覺得自己似坐過山車,激動得無法言語   :   怎麼他睡了一覺,世事就天翻地覆……

正要質問陳秋,對方卻說   :「你吃到一嘴都是蕃茄醬了。」林春看到陳秋的臉在眼前放大,陳秋便仔細舔去林春嘴邊的醬。這樣一搞,林春又暈陶陶的,什麼問題、質問都消散了。陳秋的新髮型更彰顯他陰柔的氣質,那水秀的桃花眼往林春睨上一眼,就使林春忘記很多重要的事。

「……短期之內,我不會再去剪髮。」

「我也是。那就好,下次我們再一起去那間Salon。今天果然是我的幸運日。」

林春化悲憤為食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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