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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開庭

2012年1月5日上午,亞特蘭大,富爾頓法院

「羅素‧蕭爾被控謀殺坦桑尼‧梅森一案開庭審理,請檢方作開庭陳述。」

「庭上,被告羅素‧蕭爾於2010年3月25日起遭警局停權處分,卻在同年4月1日停權期間使用警局配槍擊斃坦桑尼‧梅森。由一審出庭的相關證人得知,被害人梅森意圖殺害被告未遂,這說明了被告有充足的行兇動機,而且很不幸地,被告選擇了完全非法的手段行兇。更惹人非議的是,根據市警局犯罪調查部的勘驗結果,被害人遇害當下並未有明確的攻擊行為,諸多跡證顯示本案為刻意謀害,罪證確鑿。」

年輕的助理檢察官喬‧波恩罕字正腔圓地說完,在恰到好處的時機坐下。

「辯方,你的開庭陳述。」

波恩罕做到她能做的,用最不容置喙也最重要的訊息破題,確保所有人短暫的注意力還未分散之前聽到最重要的部分,在大家開始失去耐心之前結束陳述......就跟她過去每一次所做的事情一樣。這只不過是兵戎相見前無關緊要的前奏,如同小菜一碟。

就像許多在法律界力爭上游的女性,波恩罕也替自己取了一個中性的名字。這個圈子就跟梵諦岡一樣充滿了沙文主義,男性的權威遠遠高於女性,而當一切訴諸公堂時,名字就足以形成某些定見。法學院的一名學姐曾告訴她:一旦那些沙豬法官第一眼看到訴狀上是琳達或娜塔莎之類的名字,妳寫的任何東西他們都不會看在眼裏。

正當她的思緒剛回到法庭的時候,辯方律師迪雷爾‧賈許已經結束同樣了無新意的開庭陳述。在一審開庭之前,她曾聽聞蕭爾本已接受市立法院提供的公訴律師,怎麼也沒想到對簿公堂之後面對的會是這位大牌。賈許之名在內政部如雷貫耳,過去十幾年無數檢察官都是他的手下敗將。賈許心思細膩,言行俐落,是當今亞特蘭大最難纏也最昂貴的律師之一,也是一名區區重案組組長絕對請不起的大人物,這說明了背後有人願意為蕭爾掏錢捉刀。

「依程序由檢方先行舉證。請把握時間。」

同為重案組的一份子,知悉內情的馬修與未悉內情的凱特‧伍德坐在觀審席,用逡巡的眼光關注著檢辯兩方的舉措。蘿倫則在觀審席的另一頭,處境尷尬地與主張蕭爾有罪的犯罪調查部那夥人比鄰而坐。他看著檢方請出一審時也出庭過的證人:梅森命案負責人、犯罪調查部警司泰斯‧皮耶羅,她向法官報上姓名與單位之後作了例行的宣誓,波恩罕語氣溫和地問了幾個關於死因及案件偵辦的例行問題,並依序將蕭爾的配槍、現場發現的彈殼、以及硝煙反應的檢驗報告遞上,作為呈堂證供。

這也令人忍不住臆測:檢方手裏究竟還握有甚麼足以逆轉戰局的王牌?

目前為止的進展就跟半年前的一審如出一轍,馬修對上次的審理過程記憶猶新,在賈許的強力護航下,陪審團才花了十幾分鐘的討論就達成共識:被告無罪。若依照美國憲法延伸出的不對稱上訴原則,檢方對無罪判決理應不容置喙,除非審判程序出現重大瑕疵,否則檢方提出上訴要求幾乎篤定會被駁回,誰也沒料想到在公訴方不遺餘力的奔走、以及媒體及輿論的搧動之下,高等法院最終罕見地受理檢方的上訴要求,發回地方法院再審。讓人不禁聯想到不久前眾所矚目的特洛伊‧戴維斯案,相反的是被告被判有罪,相似的是判決與多數人的見解相左,導致了質疑司法的聲浪淹沒了喬治亞州。眾怒難犯,顯然這一次司法部高層不想再鋌而走險,決定拿蕭爾這件案子開鍘。

法官授意輪到辯方詰問檢方證人時,賈許有條不紊地站出來,與證人席上的皮耶羅四目相對,舉手投足都是盈滿的自信。「謹慎起見,我想先釐清一件事:檢方在開庭陳述時所提到辦理此案的『公正第三方』,確切來說正是閣下所屬的單位?」

辯方這次從不同的點切入,讓剛才還面對著檢方友善提問的皮耶羅頓了一下:「是,市警局犯罪調查部。」

「據我所知,是在沒有其它單位的協助下。」誰都看得出來賈許是明知故問。審理進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多數的提問都只為了讓重組的陪審團及早進入狀況,進而突顯自己的優勢罷了。

「是。」

「庭上、諸位陪審員,」賈許的姿態儼如搖滾巨星,傲然地環視著陪審團。「這是我希望各位理解的第一個重點。誠如一審時我再三強調地,犯罪調查部與被告所屬的重案組同屬市警局,並非獨立公允的調查機關......」

「反對,庭上。辯方的指控有誘導之嫌。」波恩罕驟然打斷詰問。

「反對有效。辯方律師請注意詰問原則,針對證人提問。」

「如果換作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應質疑公部門所出具的調查報告,然而......」

法官提高分貝:「辯方律師,請直接陳述你的問題。」

「庭上,我的問題是:市警局受限於預算縮減而面臨改組,而犯罪調查部與重案組的職掌多所重疊,兩造具有明顯的利益衝突關係。我有充分理由懷疑,犯罪調查部是否能將案件外的因素屏除在外,足以勝任本案的調查?」

「反對,庭上。這是居心偏頗的提問。」

法官惜字如金地說:「反對有效,證人不必回答。辯方律師還有別的問題嗎?」

無效提問永遠是一著險棋,一般人不會從這種敏感議題下手,更不樂見自己的問題被法官駁回,以免讓陪審團留下負面印象。殊不知,敢於用細膩的手段鋌而走險正是賈許一再克敵制勝的原因。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對證人提問的意思——這甚至稱不上是一個問題——他只是藉機將有利於己的論點根植於陪審團的印象中罷了。從陪審團成員的表情看來,他的「無效」提問實則發揮了顯著的效果,他們或多或少會開始懷疑任何與犯罪調查部有關的證人與證物。

「第二個問題:根據貴單位的調查,現場是否有發現被害人開槍的證據?」

「有。現場發現三名彈殼來自梅森的手槍,也在病房內找到三個彈著點,不過並沒有針對被告開槍的跡象,屍體倒臥的狀況也與被告的證詞有所出入。」

「妳很聰明,皮耶羅警司。選擇性地報導案情,恰好印證了我第一點質疑其來有自。」賈許作了停頓,足以加深陪審團的印象;又趕在年輕氣盛的助理檢察官正要跳起來之前接著說下去:「我就從妳剛才的證詞著手,把問題問得清楚一點:請問貴單位是怎麼判斷出『沒有針對被告開槍的跡象』?彈著點是在哪裏發現的?」

「如同呈堂的現場照片所示,被害人頭朝病房門口倒臥,足見當時很可能是背對蕭爾......背對被告的情況下中槍......」

「或是發生了輕微的扭打,誠如我的當事人所言。好了,請告訴所有人,被害人坦桑尼‧梅森是朝向哪裏開槍的?」

「病床。」

「我的當事人:羅素‧蕭爾的病床?」

眼見被牽著鼻子走的窘境重演,皮耶羅企圖力挽狂瀾:「對,但是蕭爾當時並未躺在床上,而且躺在上面的是一具......」

「謝謝妳,皮耶羅警司。」賈許微笑點頭,他已經聽到他希望陪審團知道的事。「沒有別的問題了,庭上。」

「檢方是否進行交叉詰問?」

「當然,庭上。」

法官面無表情地看著波恩罕與賈許,提醒道:「請檢辯雙方都恪守提問原則,提問範圍僅限於被害人對被告的攻擊行為。」

馬修的眼神忍不住緊跟著賈許。梅森在醫院病房內開槍正是決定一審判決的關鍵,賈許充分利用了陪審團的同理心,甚至巧妙地讓他們將梅森的行為聯想到恐怖主義。陪審員多是市井小民,檢方主張「自衛成立與否」的論點無法引起多大的共鳴;但他們都能夠對臥病在床時遇到這種可怕橫禍感同身受,完全不可能去同情遇害的梅森。即便如今陪審團重組,同樣的招數還是很可能奏效。

「方才辯方律師有意讓陪審團相信被告的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而不讓證人把話說完。證人,請讓諸位陪審員知道調查部在病床上發現甚麼。」

「一尊俗稱『安妮』的醫用假人,藏在病床的棉被下。」

「根據你們取得的口供,是誰把假人放在病床上的?」

「被告承認是他放的。」

「我想這樣夠清楚了:從頭到尾,遭到被害人射擊的就只是這尊假人,而非被告本人。被告承認將假人放在床上,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能在意圖攻擊他的被害人現身之後爭取到一些時間……」

「反對,庭上。檢方證人根本無法對被告當時的處境提出證言。」

「反對有效。請陪審團勿將檢方上述解讀納入考量。」法官嚴厲地看著波恩罕:「檢察官,請斟酌妳的用詞。」

「總之,沒有物證顯示被告當時身處緊迫的險境,相反地,他在病房內設好了局,好整以暇地等著被害人出現……正當防衛完全是被告的片面主張。」

「辯方律師?」

「我很簡短地總結一下……檢方的主張表明了歡迎所有人前往她住所開個幾槍,只要確保自己沒有打到任何人,她會認定那個人沒有攻擊意圖。當然,希望屆時她仍會捍衛槍擊者到別人家開槍的權利。」從法庭眾人的反應來看,賈許一席話引起了莫大的迴響,甚至連幾個陪審員都隱忍不住笑意。

「肅靜,肅靜!」法官敲擊庭槌:「我想這位證人的作證就到此為止,再次提醒各位陪審員:請謹記她的證詞,切勿受到檢辯雙方不當發言的影響。檢方請預備傳喚下一位證人。現在休庭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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