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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 崑崙

      在玄圃的傳說中,是這樣說的。

      所有的人在死亡後,靈魂都會飛升上空,來到眾神居住的易境,接受贖罪塔的審判與處罰。

      接著,掌管輪迴與記憶的孟娘,會在忘橋上守候,確保每個洗淨罪惡的靈魂都忘卻過往,踏過忘橋,重新輪迴。

      但玄圃的傳說卻鮮少提到,忘橋是座幾乎雪白的橋。平直的橋面溫潤如白玉,在距離贖罪塔一段距離後分成叉路,往南通往易境,或往西通往輪迴瀑布。

      不需睡眠的孟娘移除了休憩的涼亭,與休息的屋子。在橋頭同樣以白玉石製成的平台,是孟娘平時的座椅。

      此時的座椅上無人,理應待在這裡的雪白身影,從橋的另一端遠遠走來。白色長裙曳地,宛如在雪白橋面上隱隱綻放的一朵白花。人影頭頂著淡到接近無色的淺棕色斗笠,邊緣被薄紗前後壟罩,只在人影的正面留一道細小的縫隙。

      這個人正是孟娘,她才一靠近,趴在平台下方的雪白巨獸便跟著直起身子,一人一獸似乎談論了什麼,沒過多久,兩道身影往著不同的方向離去。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兩道身影,又過了好一會兒,路邊的草叢抖動了幾下,倏地竄上忘橋,往著與方才孟娘相同的方向拐了一個彎,然後停在路邊的大樹下。

      靜止了好一陣子,草叢才再度抖動了起來,從中露出了小女孩的頭。

      女孩年紀約莫十歲,一頭烏黑的長髮在後頭鬆垮垮的束著,稚嫩的臉龐圓潤粉嫩。她睜著一雙天青藍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後,才七手八腳地從草叢內爬出來。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與葉子,她環顧四周,那張圓圓的小臉上揚起得逞的燦爛笑靨:「很好,沒有人發現!」

      女孩看起來年紀很小,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模樣看起來十分天真,那一身粉中帶紅的短襬和服,以及身後大大的蝴蝶結,在她跑跑跳跳的時候像極了飛起來的小翅膀。

      任誰也料想不到,這樣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會是天空與萬物的主宰、時間與空間的守護神,崑崙。

      不過,做為主掌玄圃的三大主神之一,崑崙的個性卻一向跟認真乖巧沾不上邊,當然也包含她現在正在做的事:

      翹班。

      但是翹班也是有技巧、有學問的。身為翹班的慣犯,如何在獄卒白令發現前做好下玄圃的準備,是必備的技能。

      所以崑崙才會來到忘橋。輪迴瀑布的水瀑聲在耳邊迴盪,只要將視線掉轉,崑崙就能見到那座美麗的瀑布,湍急的水流急撞巨石然後濺躍,透明的水面閃閃發光,映著河底乾淨的卵石,是失去意識的靈魂在投胎前映入眼簾最後的畫面。

      但她的目標不在那裡。

      嬌小的身軀一矮,隨即從白玉的欄杆鑽出了橋面。她直起身子,難得不邊走邊跳,而是穩穩地踏出腳步,往不遠處的山壁走去。

      每走一步,距離成年絕對有一段距離的小女孩逐漸變得成熟。稚齡的身軀變得修長、圓潤的臉龐變得精緻,連身上的短襬和服,都越來越長,蓋住她逐漸苗條的雙腿,直到落地的前一寸,隱隱露出她穿著雪白繡鞋的腳尖,與衣裙下擺的紅粉形成強烈對比。

      走到山壁前,原先年幼的小姑娘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頭烏黑的秀髮流瀉如瀑,雲緞成浪,在她的髮間穿梭,瀏海密密蓋上她光潔的額頭,粉色的和服越往下襬顏色越深,白銀的繡線在整件衣裳上穿梭,巧妙又隱晦的勾出雲海星光。

      那是崑崙另外一個模樣。

      許多年前,她與世界的意識簽訂了某個契約,在混沌死亡的幾萬年後,呼喚她已死去的同伴的靈魂,並一起逐步建立起易境與玄圃的秩序。

      為了建立起這些秩序,有時必須使用強硬的手段。但崑崙在混沌之戰時便已失去武器,所以世界的意識借予崑崙代表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三青鳥,從此之後崑崙便能自行選擇外表的年齡。

      雖然肉體死亡後的他們,外表的年齡不具任何意義,但唯獨有崑崙,控制外表的年紀,也同時控制力量的輸出。

      當年為了替代失去的武器,世界借給崑崙三青鳥。

      這三隻青鳥都擁有強大的力量,為了能駕馭這股力量而不被反噬,世界給了崑崙強大的力量。但太過強大的力量,讓崑崙一個走動便引起天災地變,根本無法控制駕馭。

      所以平時崑崙一直維持著約莫十歲的稚氣外貌。這一開始自然是為了如此崇高遠大的理由,但她很快地發現幼小的年紀實在是個好面具,不管是騙吃騙喝還是消息探聽,大人對睜著圓圓大眼睛的孩童沒啥戒心,該講不該講的全說出口,大大滿足了崑崙不知道該說成熟還是幼稚的八卦魂。

      不過有時她仍需要稍微釋放一點力量,而這通常是需要離開易境,前往玄圃的時候。

      所以她才會難得長大。

      少女素手輕揚,一陣微風吹過,山壁扭曲了起來,破開一個大口,不安定的蠕動著。

      她閉眸凝聚力量,很快地周身便閃爍著微光,然後崑崙睜開眼睛,淡銀色的光芒在她胸前匯集成球體,被她送入扭曲的山壁之中。

      蠕動在銀光閃過之後倏地停止,化為比人還高的洞口。崑崙微微一笑,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然後在一個轉彎後,很快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瀑布聲還在耳邊轟隆,崑崙走入的地方正是輪迴瀑布的正後方,屬於白日的光芒透過水瀑的折射照進洞窟之中,讓她不需點燈,也能看見牆壁上的藤蔓。

      說也奇怪,那些攀在牆上的藤蔓,明明沒有陽光,卻活得鮮綠青翠、恣肆盎然。大片的心形葉在陰影裡綻放,雖不嬌豔卻也十足醒目,藤葉間還可見到細長扁平的葉子在裡頭穿梭,幾葉長葉捲在一起,化身小搖籃包裹著裡頭的泥土人偶。

      那些人偶有男有女,形貌年齡各異,甚至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獸類,全都縮著身子,閉著眼眸,像是被母體包裹般靜靜在葉片裡沉睡。

      崑崙站在前方左右張望,駐足許久,一臉躊躇。最後她輕吁一聲,將眼睛閉上後,在牆上隨意摘下一個人偶。

      巴掌大小的泥土人偶並不精細。以頭上頂著的兩個包頭,以及跟身體相比,顯得精緻許多的嫩綠色半袖緞衣裙看來,人偶的年齡必然不超過及笄。

      崑崙睜開眼睛,看向手上的泥人偶,恍惚間她竟有一絲怔愣。

      混沌來襲的事,就像是昨天才剛發生過一般歷歷在目。

      那一年,如同傳說所言,金烏與白兔的力量吸引了混沌強行打開時空的縫隙,只為前來求戰。但混沌實在太強了,她們所居住的村莊毀於一旦,無人生還。

      然而,混沌仍然在那裡。沒人阻擋的牠,恣肆破壞著這個剛成形的世界。

      混沌無法被消滅,只能被封印。所以世界的意識呼喚崑崙的靈魂,以崑崙手上持有的名劍「初雲」,封印了混沌。

      同時,為了重新建立玄圃的秩序,崑崙與世界的意識合作,呼喚過去同伴的靈魂、引世界之河打造輪迴瀑布、維持剩餘的人類與這個世界之間的平衡。

      她們為這個世界做了很多事,但仍然抹不去她們早已死去的這個事實。已經失去的無法追回,更別提她們的肉體早在這千餘年的時間內灰飛煙滅。

      世界的意識再度撒手之前,為崑崙與她的同伴準備了易境,設下了「只有靈魂能夠進入」的絕對結界,從此她們便在這裡生活。

      但接著崑崙卻發現,對她來說,很多事情都失去意義。

      每天每天、每年每年,總是重複著相同的事情,久了難免讓人感到疲倦。

      居住在易境的人,雖然能夠在易境與玄圃間自由來去,但是做為靈體的她們,五感跟擁有肉體時不太一樣。

      像是茶杯上的小裂縫,這件事初期不覺得在意,久了卻越來越難以忽視。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想珍惜,回憶只留下最美的畫面儲存在腦海裡。崑崙幾乎忘了那些開墾荒地、求天賜雨的疲憊;或是蜷縮在山洞角落,倚著小小火光,等待黑夜過去,卻等到野獸來襲的驚慌。

      但是啊……她卻會忍不住想起,一口咬下成熟的野果時,香甜的果汁在口中噴濺的感覺。那些或柔軟或清脆的飽滿果肉,是現在的她們感受不到、也不需要感受的。

      料峭的寒風、大暑的襖熱;傾盆大雨落在身上時,凍到幾乎完全感覺不到指尖。時間一久,好像連這些事情也會感到懷念。

      崑崙再也無法忍耐。她將以前培育其他物種的經驗做為基礎,加上其他神祉的幫助,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做出此刻握在手上的人偶。只要灌輸力量進去,就能取得暫時的肉體。

      雖然想要從玄圃拿物品上來,還要先燒成灰燼,將「實」轉化為「虛」,但是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能夠當一個人,是那麼幸福的事。

      崑崙深深吸一口氣,扔出手上的泥偶。

      她不再細想,天青藍色的雙眼直勾勾盯著泥偶,任由它在一個完美的弧度後破開瀑布,在還沒落到水面以前,藏在瀑布後方的崑崙抓住時間點,張開伸出的左掌,力量的風轉瞬間已奔至泥偶下,化為法陣旋轉。

      穿過法陣的泥偶轉換成白光,直到它不復存在。崑崙走出瀑布後的洞窟,眼眸一閃而過的光芒像是陽光的折射,在那一瞬間瀑布嘎然止住,讓崑崙只要低下頭,就能清楚看見漂浮在水面上的法陣,轉動著白銀的光。

      水面下張開了傳送法陣,與水面上的轉換法陣同時旋轉著。

      見時機成熟,那雙青色的眼眸看了看瀑布的左方──嗯,沒人;她又看了看右方──嗯,也沒人。紅唇勾起了愉悅的弧度,崑崙踏出腳步,任由身子急速墜跌。

      異變發生在轉眼之間,另一股能量朝她的方向襲來,腳下的溪水也跟著發出巨響,連環的爆炸揚起水花,遮蔽了崑崙的視線,同時水面的兩個陣法也因劇烈的巨動而消失無蹤。

      崑崙眨了眨眼睛,在能量襲來之際做出反應。

      她的右手在空氣中劃過,風之盾在身前成型,崑崙後退兩步,飄盪在空中的身子輕巧的往上浮起,視線在轉向那個站在岩石上的黑色的身影時,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黑色的男人抬起頭,黑墨一般的眼眸盯著崑崙,薄唇冷抿。

      崑崙朝人影乾笑,黑色的男人瞇起眼睛。

      崑崙朝人影眨眨大眼睛,黑色的男人臉色黑了大半。

      崑崙朝人影噘起嘴,黑色的男人則瞪了過去,墨黑色的眼眸銳利如刀。

      一個彈指,崑崙的身子像是落在隱形的坡道般輕輕滑了下來,落地的瞬間她又成了十歲的模樣。

      她跑到男人的面前,天青色的藍眸眨呀眨的,揚起討好的笑臉:「白令白令,你怎麼來啦?」

      海洋與水的最高守護者白令,瞪過去充滿警告意味的一眼,開口道:「該回去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咦──」連掙扎的時間也不給她一下嗎!

      聽聞她似乎對自己的安排很有『異議』,一身黑衣盔甲的男人利眸一閃:「身為上位者,本來就應該帶給下位者良好的示範,更別提妳現在的身分是玄圃的主神、天空之守護者,應該要知道眾神必須以妳為依歸……」

      完、完蛋了……

      每次白令只要開始碎碎念,沒有兩、三個時辰是不可能完結的!雖然最長紀錄六個時辰也不是沒有,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花半天的時間站在這裡聽人碎碎念啊!

      縱使心裡百遍哀號,表面上崑崙只是低著頭,扁著嘴,什麼也沒說的站著聽訓。應該說,根據以往的經驗來說,只能先乖乖地聽訓話,否則就不是只有半天而已了……

      幸好這次崑崙的苦難很快就結束了。應該說,是被打斷了。

      不知何時再度流動的輪迴瀑布上方張開了法陣,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娃兒閉著眼眸,出現在水面上,碧綠色的小洋裝,以及米黃色的裙擺,都在無風的情況下飄盪著。

      法陣在腳下消失,風也跟著轉瞬即逝。女孩睜開了金黃色的眼眸,在猝不及防之下對上兩雙直勾勾盯著她看的眼眸:「……崑崙大人?」

      還有白令大人?怎麼都聚在這裡了?她走出溪河,踏上土地的瞬間水也跟著離開她的鞋襪。

      「桃花~妳回來啦!」

      天青藍的眸瞬間泛出淚光,崑崙差點沒飛撲上去抱住她的救星……前提是她如果能忽略身邊男人嚴厲到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的話。

      桃花似乎沒注意到崑崙的目光,只低著頭,規規矩矩地朝兩人行禮:「崑崙大人、白令大人。」

      「嗯。」

      「嘛,現在又不是在大殿上,那些有的沒有的規矩就不用……唉喲!」

      一記不輕不重的敲擊落在崑崙的頭頂上,打斷她那些絲毫沒有主神規矩的言論。

      見崑崙扁著嘴,摀著頭頂蹲去角落假哭,一邊還微抬著頭,在指尖縫隙中對他投以可憐兮兮的目光。白令搖搖頭,無奈的視線裡還藏著寵溺。

      幾千幾百年的時光過去,在白令的心目中,崑崙還是那個會鬧著搶走他的酒、會纏著要他說冒險故事的小女孩。

      從帶領幾千人的一團之長,到一人之下的神祉白令,他沒有太多不適應,只因他要守護保護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

      在被崑崙的父母帶回家以前,白令是個孤兒。認了崑崙的父母為師傅之後,白令才有了家。

      再之後師傅們意外殉職,白令接下了代理團長的職務,在冒險之餘也著手訓練崑崙,希望在未來成長後,能夠讓她接下冒險團的團長之位。

      沒料到的是接下來的事:他們意外穿越時空縫隙,卻來不及回去,就這麼在玄圃定居。然後混沌來襲,崑崙成為眾神之主,帶領他們進入易境,守護玄圃。

      意外讓崑崙站上了白令原本想要讓崑崙佔據的位置,而他則守在她的身後輔佐。一切發展如同最初的打算,看起來似乎走向完美結局。

      ……不過只是看起來而已。

      不可否認,當白令看到崑崙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淺笑時,他的心裡難免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動。不過這感動並沒有維持多久,便再度在崑崙那些逃避工作的舉動之下灰飛煙滅。

      幾千年的時光並沒有改變崑崙多少,她仍然是天空與萬物的守護者,時間與空間的掌握者,是玄圃最重要的神祉。但能偷懶休息的時間她也從沒放過、能轉移工作的機會她也永遠不會錯過。

      而他,大概也就要這麼一直為她收拾爛攤子下去了吧……唉!

      白令感覺到視線,收回對過往的緬懷,才一眨眼眼神已恢復原本的嚴厲:「還有何事?」

      他側過眼,看向身後顯得有些猶豫的嬌小身影。

      「……那個、白令大人。」深深吸一口氣,桃花再度開口:「請問,大人從早上開始,有見到滿願爹爹嗎?」

      高大的男人搖頭。

      「是重要的事嗎?」見桃花聞言鎖緊了眉心,白令才補問了一句。

      桃花點點頭,白細的手掌握上胸前的項鍊,塔型的墜鍊發出了光亮到幾乎要不能直視的白色光芒。

      光芒漸退之後,顯露出底下被透明光球包裹住的三尾狐狸。

      那頭三尾的狐狸看起來受傷不輕,身上有著多處傷口,吐著舌頭,牠躺在光球裡頭,劇烈的喘著氣,連眼神也失去了焦距。

      「哎呀!怎麼會打成這樣了呢?」

      不知何時蹲到光球旁的崑崙,拿著樹枝輕觸光球表面。

      「非常抱歉,是今早您請我幫忙的事。昨晚雁歸山的古鏡碎裂,釋放了其中的妖物,白兔大人為了追回這最後一隻的三尾狐狸而晚歸。我已請白兔大人先回房休息,避免日月同時出現在玄圃上空。只是在追尋三尾狐狸時,我不小心引發了太大的山崩,才會讓牠受創過重。希望能早點找到滿願爹爹,為牠稍作治療。」

      桃花攢著眉,大略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妳應該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不該如此輕忽。」

      面對白令的責備,桃花低垂著頭,表情十分自責。

      「『無』的能量本來就比較難控制,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世界的意識既然選擇妳了,我相信桃花一定可以的!」

      很久以前,為了重建玄圃的秩序,世界的意識將驅動萬物的能力轉移到崑崙身上,讓崑崙代表每一個神祉工作。如果有新的神祉出現,世界的意識便會抽出崑崙的力量,轉嫁到新的神祉身上。

      當年轉移到桃花身上的力量,便是「無」。

      無並不是屬性,而是主掌消滅的能量。消滅一切屬性與能量波動,是無的能力。

      但能量本來就不易控制,強行消滅時時常引起意外。所以這次意外一發生,桃花便馬上想到滿願,守護醫藥與主掌治癒的光能量的滿願,能夠快速幫三尾狐狸治好傷口。

      「崑崙大人,請問您今天……」

      「抱歉,我也沒看到呢!」抬起頭對女孩歉然一笑,崑崙丟下手上的樹枝:「妳有找過律令了嗎?」

      輪迴之道有它必定的循環,在贖罪塔贖完罪孽以後的人,不一定能馬上找到輪迴的機會。此時這些靈魂便會被關閉五感,在易境裡戰時擔任仙職。

      編織雲彩的雲仙、守衛易境的金吾、在廚房與宴會上工作的壺君,以及負責傳令的律令,都是這些靈魂暫時的名字。

      「有是有,但沒找到人。」

      「是喔……」崑崙歪著頭,自言自語道:「看來是去那裡了啊……」

      「什麼?」

      崑崙放輕的音量讓桃花聽不太真切,她眨了眨眼,略顯困惑地望向崑崙。

      「不,沒什麼。」

      嬌小的女孩笑了笑,不知何時聚集在手掌上的金色光芒,隨著她推向三尾狐狸的動作跟著轉移,鑽入光球之中修補了三尾狐狸身上的傷口。

      須臾,金色的光芒隨著崑崙放下手而消失,光球裡的三尾狐狸似乎也恢復了不少,表皮的小傷口消失了,連比較大的傷口也縮小許多。牠還是躺著,有了焦距的雙眼直盯著三人不放,巴掌大的小臉上淨是警戒。

      「這樣應該可以了。」

      雖然已經將治療的力量轉移到滿願身上,但並不代表崑崙就再也無法使用。跟滿願相比能力降低不少,但目前的情形也只能暫時代替。

      仰起頭,崑崙對著桃花笑了笑:「在找到滿願之前,就先這樣吧!不過就這樣要直接交給昭侯也是可以的,就看妳的決定囉,桃花!」

      「是,多謝崑崙大人。」

      「只是一點小事,妳……」

      轟隆!

      巨響在三人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拔地而起,隨後而來的是像是要把整個地面翻過來的晃動,襲擊了三人腳下的土地。

      高大的男人率先穩住,兩個嬌小的女孩卻守不住勢。桃花揮動水袖,意欲把地震的波動消無,但玄圃的結界壓制了她的力量,原先十里內能瞬間撫平的力量,桃花現在卻只能安撫住腳下的地面,然後眼睜睜看著崑崙反應不及,身子往前傾倒……

      「崑崙大人!」

      就在她快要跌倒的時候,一隻手臂捉住了她。崑崙鬆了口氣,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停下來以後,放開了白令的手。

      她對著擔心的桃花笑了笑:「沒關係,我沒事。」

      桃花點點頭,稚嫩的眉宇輕蹙:「崑崙大人,這場地震……」

      「噢,別擔心。」崑崙對著桃花甜甜地笑了:「大型的能量宣洩是常有的事嘛!」

      「是、是這樣嗎……」

      「當然!」甜甜的笑容未變,崑崙眨了眨眼睛:「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們吧!桃花,那頭三尾狐狸就拜託妳囉!」

      「……是,我知道了!」朝崑崙與白令行了禮,桃花將三尾狐狸收回項鍊裡,然後轉身離去。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個嬌小的身影了,白令才開啟緊抿的唇。

      「……為什麼要騙她?」

      「騙她?沒有呀!」崑崙抬起頭,對白令笑了笑:「我只是,沒把話說完罷了!」

      「……」

      無視白令的沉默,崑崙接著開口:「大型的能量宣洩的確是常有的事,但我不確定這次是否為能量宣洩,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只是在不確定原因之前,我不想讓那孩子有過多的煩惱……桃花跟滿願一樣,老是喜歡想太多呢!」

      「……妳不確定原因嗎?」白令擰起濃眉反問。

      做為玄圃中的天空的守護者、時間與空間的管理者,再加上身邊還有代表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三青鳥,崑崙很少會對事情抱持著不確定的態度,這樣的反應讓白令有不太好的預感。

      「嗯,是有幾種想法,但不確定是哪種因素呢!」

      「有可能是前幾天,從別的世界跑過來的那幾個人,不知道做了什麼;也有可能,是我遺漏了能量宣洩的訊息。不過,讓我比較擔心的是這個。」

      崑崙一彈指,一隻青鳥隨即振翅飛來,越過她的時候,爪上的卷子也落到崑崙張開的手掌上。

      鳥兒轉了方向,落到崑崙的肩膀上,輕聲鳴叫。崑崙在白令眼前攤開了卷子,是一張地圖。

      她伸出食指,幼細的指尖滑過攤開的地圖:「白兔早上說的雁歸山……在這裡;這次發出地震的地方……應該在這裡。」

      指尖輕點的地方,發出微弱的光芒。

      「另外,三個月以前的地震,則發生在……這裡。」

      崑崙的指尖移動到地圖的另一側,然後她抬頭看向白令,那張嚴肅的臉正因鎖眉而更加陰鬱:「……全都是最極之地。」

      極北、極西、極南,只差一個東方,就能完整將玄圃包圍起來。

      這不是好事,更別提這次的範圍居然囊括了整個玄圃。

      通常將某個地區圈選起來,都是為了施展某些需要指定範圍的術法,像是封印、結界,或是相反的釋放。

      玄圃成形多年,底下當然也被他們封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專職破壞以求新生的時空魔獸不只有混沌,這許多年來他們自然也被挑戰過不少次,能趕的都趕回去了,偶爾遇到力量太強無法離開的,也只能暫時封印在玄圃之下。

      如果被放出其中一隻,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目的並不是釋放,封印和結界也會消耗地氣。若在此時被時空魔獸盯上,玄圃將再次迎來混亂。

      「唔……有點擔心呢!」

      「極東之地……是月白山的位置,要派人過去看看嗎?」

      「是呢!否則也很難放心吶……」食指在噘起的唇上點呀點,崑崙的眼珠子轉了轉,最後定格在嚴肅的男人深刻的眉鼻上,眨呀眨。

      白令沒有說話。

      他太知道崑崙打算說什麼。因為不可能答應,所以乾脆不點破。

      裝可愛的計策無效,崑崙乾脆開門見山。她微蹲了身子,對著白令露出討好的笑靨:「反正我的人偶都準備好了……就讓我下去好了!」

      「不行。」

      「白令白令!好嘛好嘛!我發誓我很快回來的!」才怪。嬌小的女孩藏在身後的寬袖下,兩只食指打了一個叉。

      「不行。」

      「這樣我也能比較放心嘛!畢竟可能是很嚴重的事,就讓我去親眼確認吧!」

      「……」漆黑如墨的眼眸如刀,深深凝視著懇求的崑崙。

      「拜託嘛……白哥哥……」

      「……一定要去嗎?」

      有希望!崑崙連忙用力點頭,笑得越發燦爛甜美,天空藍的大眼眸一如以往帶著天真與乖巧,閃亮亮的盯著眼前嚴肅的男人。

      「……好吧!」白令鬆口說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一起去。」

      咦?

      甜美的女孩僵住了臉蛋。

      男人轉過身,步伐堅定地邁向溪流,崑崙連忙跟了上去:「那個……白令也要去嗎?」

      「嗯。」

      「不……可是我覺得……」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男人踏入洞窟,摘下一個離自己最近的泥偶。

      「可、可是……喔對了,最近事情很多耶!我覺得白令還是留下來比較好,這件事我可以自己處理……」

      「妳似乎忘了,這些工作原本都是妳的,我只是代為處理而已。」深墨色的眼眸底下藏著凝重,白令如崑崙希望一般停下了腳步。

      「希望妳知道,做為玄圃的三大主神之一,而且還是帶領我跟似祖的天空之神,妳的工作非常重要。無論是天空的掌握、時間與空間的拿捏平衡、與其他世界的來回交流等等,這都是妳應該負的責任……」

      崑崙小小的臉蛋上泛出驚恐:「白、白令……那個……」該不會又要繼續唸吧?

      「我跟似祖的工作僅是輔佐,但最重要的仍舊是做為天空主神的妳的意志,所以做為一個主神,實在不該一天到晚都不在自己的崗位上……」

      「……」

      雖然好像停下了要下玄圃的準備,但是但是、崑崙一點也不想變成是自己要被碎碎念好幾個時辰啊……

      可惜有些話就是只能放在心裡,完全不敢說出來,只怕又被念得更久的崑崙只能乖乖聽訓。

      「對於自其他地方穿越而來的訪客,更應該抱持著嚴謹的態度。雖然現在外交部份妳做得很好,但是太過放鬆可能會讓玄圃陷入不該發生的危害之中……」

      不要再念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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