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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四章

燦爛的陽光透過窗上的玻璃灑入家庭餐廳,那絲溫暖恰到好處,曬在皮膚上有點熱卻又不會感到灼痛。戶外充斥著鳥鳴和人聲,有的人在慢跑,有的則牽著狗兒在散步,互道早安的聲音此起彼落,這是個再平實不過的早晨,嶄新的一天就此揭開了序幕。

坐在靠窗的角落,凱爾拿著一同份菜單已經快五分多鐘,和四周充滿了生氣的氛圍相反,睡眼惺忪的他已經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一行行菜色看在他眼裡就像是在紙上跳舞的象形文字。一旁拿著紙筆的女服務生顯然也等得不耐煩了,不僅職業笑容從臉上消失無蹤,還頻頻回頭以眼神詢問櫃檯的意思,卻老是得到否定的回應。又過了將近三分鐘,凱爾終於放下那張已經被弄得有些皺摺的紙,開口對服務生點餐,對方一臉不耐地在帳單上寫下了「咖啡」兩個字,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櫃台走去。目送著她的背影,凱爾吐口氣,緊接著又用力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點,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幾乎是下意識的瞬間動作,凱爾伸手抓了份桌上的報紙,很快地將自己整張臉埋了進去。想當然耳,沒人注意到他這個動作,鄰座聊天依舊,話題仍圍繞著男女和時事。凱爾充耳不聞,他全神貫注在屋外那愈來愈接近的警笛聲,一顆心臟在胸口不停噗通噗通跳著,彷彿就下一秒要衝出喉嚨。隨著警笛的接近,圍繞在凱爾身邊的氣氛彷彿變得愈來愈緊繃,令他幾乎忘了呼吸,緊接著,最關鍵的時刻來臨。

打從警笛出現,經過凱爾身邊的窗戶,然後再次遠去,現實中也不過短短不到十秒的時間,凱爾卻彷彿經歷了一場耗時耗力的持久戰。待外頭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後,他這才全身癱軟,如同洩了氣的皮囊般攤在座位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服務生正好端著咖啡來了,她隨手將杯子朝桌上一放,再一次轉身就走。望著持續在杯中搖晃,並些許濺灑出來的深色飲料,凱爾伸手抓了抓頭,情緒終於平復了下來。

前門被推開,帶入一股氣流,又有人進到了店裡。凱爾不經意地抬頭一看,發現對方是個女性,年紀看來至少比自己小半輪,臉蛋稱不上很標誌,但留著一頭金色的長髮,還帶著些許波浪的捲曲,或許是當代流行的髮型也說不定。和一般客人不同,她神色透著緊張,並直接朝著後頭的廚房走去,途中還可以見到她和剛剛那名服務生講了幾句話,藉由這些看似微小且不重要的資訊,凱爾已經判斷出那個女孩也是這家餐廳的員工,而且還遲到了。

可不是嗎?沒一會就看到她換上員工制服從後頭走了出來,開始替客人點餐。由於有些笨手笨腳,一個不小心把筆掉到了桌下,連忙一邊跟客人賠不是,一邊彎下腰去撿,結果起身的時候腦袋又撞上桌子。看著她摀著頭,又忙著收拾被剛剛那一下打翻了的杯子,凱爾嘴角不禁冒出一抹苦笑。

嘛…有些事不管在哪個年頭都是不變的,這就是人生。

店內開始放起音樂,或許是當代的新歌,但聽在凱爾耳裡卻感到無比陳舊,也再一次被提醒了自身的處境。他重新翻開報紙,這次是開始認真地閱讀上頭的新聞,並對可能會看到的事做好心理準備。待很快地瀏覽完所有的報導後,他這下終於真的放下了心頭的大石,深深吸了口氣。

也對,某個小城市裡某家小店夜間被人闖入洗劫,這樣的小案件的確不太可能登上版面,畢竟損失就只有幾十塊美元和幾件衣褲,甚至沒人目擊,更遑論受到傷害。不過儘管如此,凱爾還是難掩內心的愧疚,雙手也無意識地握緊了裝滿剛出爐咖啡的杯子,彷彿是要藉其熱度將罪惡感消弭。

「這下我可變成罪犯了…」

這句話無預警地蹦出了他的雙唇,連本人也嚇了一大跳,慌忙左顧右盼,確定沒人注意後才又故作鎮定地撥了撥頭髮。

所謂驚弓之鳥就是這麼回事吧?凱爾啜了口咖啡,發現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燙,於是又多喝了兩口,靜下心來開始整理眼前面臨的狀況。

「真沒想到,德瑞克是對的,真的出了意外…」

簡單來說,自己從西元2029年出發,最後抵達了四十五年前的西元1984年,並被困在這裡。這是個出乎意料的結果,和原先預期的天差地遠,光是「方向」就完全不對,按照拉賈德博士的計算,凱爾應該是要到達一年後的2030年,正負誤差則為三個月,所以…到底是哪邊出了差錯?

「這是個悖論…我居然造就了一個悖論…」凱爾喃喃自語。

所謂的時光旅行,以往認為都是單向道,這是基於「歷史既定」這個前提而得到的結論,而實際上的測試也是如此,直到現在。

凱爾和德瑞克就職於美國知名大學的研究室,並隸屬由麥可拉賈德博士所領導的研究團隊,在這之中擔任實驗助理,其研究的項目就是「時光旅行‧實際應用」。最初,這只是個看似不切實際的理論,甚至在全球科學研討會上遭到譏笑,但拉賈德始終堅持它的可行性,即使被刪除預算,仍透過各種管道集資,最後終於證明了自己的遠見。在出資者的要求下,一切研發都在保密的前提下進行,研究室外沒多少人知道這個計畫,更不知它已到達可進行活體實驗的階段…

所以到底是哪邊出了差錯?

「多年的研究心血…到頭來還是不夠?」

凱爾苦惱地抱著頭,手肘還差點撞翻杯子。「計算錯誤?還是發生了意料外的干擾?對了,我記得出發的時候外頭下著大雷雨,難道是發電機…」

不管怎麼樣,事情就是發生了,凱爾來到了原本認為不可能抵達的「過去」而非「未來」,光是想到這可能造成的後果,他的頭就不禁痛了起來。歷史不容改變,這是從他剛接觸這個領域時就有的基礎認知,正如同你不能回到出發前殺死自己一樣,這就會造成一個無解的悖論,一個彼此否定的因果環。歷史不容改變,除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凱爾抬起頭來,很快地歸納出了三種最有可能的結論,聯想到了一則曾聽過的故事:「有個時光旅人來到了鐵達尼號,他警告船長會發生災難但被當成胡言亂語,於是最後船觸礁並沉沒。這故事還有另一種版本,船長最終相信了警告,改變了航線,結果反而因此撞上冰山,船還是沉了。」

這兩個版本雖然有些不同,但結局都是一樣,意味著歷史是註定的,無論你做或不做,都不可能改變。上面這自然就是凱爾所謂三種可能性的前兩位,至於第三種,也就是最令他感到可怕的可能性。如果…鐵達尼號沒有沉呢?

櫃檯那邊傳來吵鬧的聲音,凱爾抬起頭來,發現剛剛那個金髮女侍正在和一名男子爭吵。對方也很年輕,穿著堪稱時髦,但總有種花花公子的氣息。稍微聽了幾句,凱爾馬上就明白這是情侶之間的爭執,大致上就是男方劈腿,卻又不肯跟女方分手。

「…不管哪個時代,不會變的事情就是不會變。」他輕輕地哼了一聲,再度陷入思緒之中。

如果歷史可以改寫,那會有什麼樣的影響?這個年頭,凱爾甚至還未出世,假如阻止了自己的出生,那此刻的「我」是否也會跟著消失?但如果「我」消失了,那阻止自己出生的這件事是否又成了另一個悖論?

他的頭又痛了起來,這一切的一切,各種的可能性真的太多太複雜,如果是拉賈德或許還能作出個結論,但畢竟凱爾不是拉賈德,不是像他那樣的天才…

櫃台前的爭吵更加激烈了,男子滿臉通紅,吼出來的話語也充滿了汙穢的詞句,不僅店內員工紛紛上前勸阻,也驚動了其他客人,有好幾位就這樣起身離去。隨著前門開開關關了好幾次,凱爾也開始覺得煩燥,他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順手抓了帳單就站起身來,朝著櫃檯走去。

「結帳。」凱爾無視仍在一旁狂吼怒罵的男子,逕自來到店長面前,後者連忙點頭接下帳單。

就只是一杯咖啡的錢,但當他將紙鈔交出去時,心中卻如那杯黑咖啡般滿是苦味。凱爾自然不會忘記這錢是打哪來的,更對它原本的主人感到內疚,待會他打算循著記憶回到那家店,並記下店名和地址,等待著能物歸原主的那一天…

背後突如其來挨了猛烈的一擊,令凱爾險些失去平衡。那男人情緒瀕臨失控,已經出手要教訓這「不聽話的女人」,好在後者閃得快,卻也因而讓倒楣的他成了代罪沙包。

「喂!給我住手!」

剛剛服務凱爾的那位女侍上前想抓住男子的手,卻被他一掌推開,那股力道根本不是柔弱的年輕女子承受得住的。只見她一個踉蹌,整個人朝旁邊的桌面倒了下去,緊接著就是一團難以形容的混亂。無視自己闖了大禍,也對週遭的騷動充耳不聞,那個年輕男子始終不放女友干休。看準她蹲下身要去關心跌坐在木桌殘骸間的同事,男子再一次握緊拳頭,瞄準對方的臉…

「住手!」眼見女服務生就要遭殃,凱爾一把抓住男子揮出的第二拳。「這裡是公共場所,麻煩自重!」

「你是什麼東西?」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根本沒正眼看他,這傢伙滿腦子都是教訓女人的事。「這是我們兩個的私事,給我閃開!」

「我不這麼認為。」凱爾不但沒鬆手,反倒施加了更多力道。「你礙到其他人了,更重要的是,這不是對待女士該有的禮儀。」

「這是在教訓我?你算哪根蔥!」

對方終於跟他對上視線,凱爾從那雙眼睛裡感受到明顯的怒意,針對自己而來的怒意。

「別問我,你先問問自己吧!」他瞪著那個年輕男子。「偷吃就算了,還對女人動粗,你這算什麼男人?」

對方愣了愣,畢竟「偷吃」並不是這個時代的用語,但馬上就明白了言下之意,那張臉隨即變得通紅一片。

「關…關你屁事!全都是這女人不好!」他惱羞成怒,但眼前男子結實的身材令他露出些許的猶疑,不敢貿然出手。

「你再繼續鬼扯啊!史丹,我們已經結束了!」

金髮女服務生扶著她同事站了起來,後者因為撞翻了杯子而全身溼透。「休想我會像你的前女友們那樣事事順著你,我可不是那種軟弱的女人!」

「女人本來就是要服從的!就算男人要妳當他的附屬品也理所當然!」這個叫史丹的男人吐出的話滿滿都是男性沙文主義。

「哦?是嗎?當初你在跟我交往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沒錯,我用的是過去式,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女服務生再次回擊。

「妳這賤人!」右手腕仍被凱爾緊緊抓著,史丹這次舉起了左拳,眼看就要朝她臉上揮下去。

「夠了!」

凱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將對方的手臂整個反折,使勁壓在背後。史丹有些措手不及,但隨即舉起右腳,試圖踢向凱爾的膝蓋。這動作確實出乎意料,但凱爾好歹在學生時代玩過橄欖球,立即以靈敏的反射神經側身避開,同時將制住了的手臂用力一折,史丹馬上冒出一聲哀嚎。

「你這傢伙…是軍人嗎?小心點,我爸認識很多政要,只要通報…」儘管手臂上傳來劇痛,這年輕小夥子依舊嘴巴不饒人。

「很遺憾,我並不是軍人,但會好好考慮的,搞不好也是份不錯的工作。」

凱爾又施加了不少力道,令對方連聲哀叫,再也吐不出一句話來。「馬上離開,不然我不會再手下留情!還有,跟她分手,也不准再來騷擾她!」

他狠狠盯著史丹的眼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兇惡,這計策看來是成功的,對方的雙眼透出了一絲恐懼,正是此刻最需要的。

「所以…我們達成共識了?」

他一字一句慢慢說,並謹慎地從對方的表情研判訊息。過了好一會,小夥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點了點頭,凱爾隨即鬆手。

「記住自己的承諾,若你哪天反悔不再遵守,我會知道!」

這句話當然只是在嚇唬他的,但依照凱爾的經驗法則卻相當有用。見到對方再次點頭,並開始揉著差點被扭斷的手臂,凱爾這才轉身朝著門口走去。被困在過去已經夠糟了,更糟的自然就是干涉過去的人們,假如歷史真的能改變,那麼看似很小的動作都可能造成極大的影響,甚至改寫整個未來。凱爾當然不願見到這樣的發展,開始懊惱剛剛的行為是否太超過,搞不好已經令這些人朝著不同的人生方向走去…

「小心!」後面傳來一聲大喊。

凱爾猛然回頭,下顎就硬生生挨了一擊,整個人向上彈飛了至少一公尺遠,跌落的同時壓垮了一張椅子。眼冒金星的當下,他感覺到領口被一把揪起,緊接著無數的拳頭就如雨點般落下,結結實實地揍在他臉上。

「看你…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啊?不是很厲害嗎?」

儘管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依舊能透過耳朵聽到一句句詛咒的話語。凱爾腦海裡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那些拳頭的主人是誰,但一時之間就是無法反擊。剛剛冒出的憂慮阻礙了他的行動,而劇烈的痛楚也令他分神,只能本能地用手臂護著頭部,取而代之接下大部分的攻擊。

真不愧是活在過去的人,行為還真野蠻…不對,即使是四十五年後,這類的事情也時有所聞。或許是要減輕現實中受到的苦痛,凱爾腦袋裡冒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想法,有些可笑到連他日後回想都會臉紅,但這並不是重點。

隨著一聲巨響,如同有東西砸在堅硬物體上而碎裂,持續猛砸在他身上的拳頭停了下來,四周也變得一片寂靜。

「…那個,你沒事吧?」

凱爾放下手臂睜開眼睛,那個金髮服務生就在面前,至於史丹則倒在地上,一旁還有個碎掉了的花瓶。

「站得起來嗎?」

她對凱爾伸出手,掌心的那份柔軟是後者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我…還好。」在對方幫助下起身了的凱爾試著碰觸臉上的傷處,隨即疼得咬了咬牙。「不過我想…看起來應該挺糟的?」

他低頭查看史丹的狀況,發現他只是暈過去了,嘴裡還不斷吐出囈語。

「不會啊,我不覺得。」

在其他員工紛紛忙著收拾善後的同時,女服務生拿出手帕,替凱爾擦去額頭的血跡。「已經有人去拿醫藥包了,請先等他一下。」

凱爾點點頭,視線也移到了對方胸前的名牌。那是個相當常見的名字,平時的話或許看過即忘,但不知何種理由,他當下卻將這名字牢牢記了起來:

「莎拉」

**********************

重聚,意味著之前曾經分離過,也意味了他們的人生將再次一起邁向下一個階段,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份殊榮,失去的總是比奪回的要來的多。

經人接駁,凱爾登上了鸚鵡螺號,並絲塔與凱特來了個久違半年的大大擁抱。真的,作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團圓的一天。不知多少次在四下無人時詛咒自己的無力,也不知多少夜裡為了這些親友們流淚,但一切的陰霾如今都被眼前活生生的兩人給吹散,失去已久的笑容終於再次展露於凱爾臉上,悲苦的淚水也終化作喜悅。儘管留有滿肚子的問號,但都無損其雀躍的心情,畢竟她們兩人的出現,同時也意味了維吉妮雅和凱拉平安無事。

在眾人的簇擁下,他們離開甲板下到了船艙內。出乎意料的,儘管外觀遠比一般的潛艇大上好幾倍,但內部的裝設和走道的寬度卻幾乎沒有太大的差異,壓迫的氛圍依舊,空氣中也同樣瀰漫著一股怪味。在凱爾打量這個新環境的同時,兩名女性也開始解釋當時發生的真實情況。

是絲塔的功勞,她曾自己探查過基地各個角落,並發現下方有著些許廢棄的汙水管道,在那個緊急時刻成了脫困的關鍵。在卡拉漢盡職的保護下,她們悄悄避開了地面上天網的重重軍力,最後於南方一公里外重返地面。儘管暫時安全了,但當下的狀況十分嚴苛,一行人也只能繼續朝著天網勢力尚未觸及的地區逃亡,就這樣一路南行,最後抵達了昔日美國與墨西哥的交界處。凱爾他們從任務中脫身並回到基地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因世界各地的反抗軍據點幾乎同時遭到機器血洗,往後一整個月消息傳遞近乎中斷,根本無法得知有多少人逃過了這場大浩劫,只確定死去的遠比生還的要多得多。不僅凱爾以為絲塔她們死了,她們也以為凱爾等人沒撐過來,就這樣在分隔的兩地悼念彼此。

當初若沒有擅自一聲不響地離去,就能早點相聚了,想當然耳凱爾對此懊悔不已。然而,與老面孔歡聚的當下,他馬上也提到了另一個名字,想知道「他」是否也平安無事,結果週遭驟降的氣溫隨即告訴了凱爾答案。

「…是嗎?我還想說…真遺憾…」他原先亢奮的情緒瞬間冷卻了不少,心中還冒出無言的罪惡感。

巴恩斯並沒有回來,儘管仍列在失蹤名單上,但想必凶多吉少。凱爾之所以如此難過,也是由於兩人最後的對話並不怎麼愉快,因自己的任性妄為,而給巴恩斯添了不知多少麻煩。儘管從未跟旁人提起,但凱爾始終掛在心上,但半個年頭過去了,卻連聲對不起也沒辦法跟對方說。一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又變得無比沉重,這份罪惡感將可能纏著自己一輩子,這是他應得的…

「嘿!放輕鬆點!」或許是看穿了凱爾的心事,哈利再次一掌拍向他的肩膀。「巴恩斯上尉比你或我都厲害多了,可不是那麼簡單就會被擊倒的男人,就別替他擔心了。」

「噢?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認識巴恩斯了?」貝蕾兒也來參一腳。「你該不會只是靠著道聽塗說在裝熟吧?」

「誰知道呢?你們兩人的威名遠播啊!」

看著兩人相聲般的你一言我一語,凱爾輕輕吐了口氣,臉上終於透出些許笑意,心情也不再如此沉重。

「瑞斯!」在他人的協助下,派瑞少將一跛一跛也下到鸚鵡螺號的艙內。「我可不是專程送你來這裡閒話家常的,現在就給我到會議室去,馬上!」

長官的語氣是命令式的,而且明顯沒有轉圜的餘地。凱爾回過頭,發現絲塔已經比出了「快去吧」的手勢,而旁邊的凱特也對他點了點頭。也是,儘管心中還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跟她們傾訴,但當前還有別的要務,這次的重聚不會是暫時的,往後時間多的是。

「威廉斯、哈利,幫他帶路,我隨後就過去。」

派瑞對他們下達了指示,緊接著就退到一旁去。凱爾上路前又回頭瞥了一眼,發現少將正在指揮其他人將某個東西慢慢地從甲板上運下來,儘管上頭被白布緊緊包裹,但依舊能看出人型的軀幹。凱爾再次感到一陣反胃,隨即轉身追上兩人的腳步,將那醜陋的物體遠遠拋在身後。

「局勢改變了。」

皮爾斯元帥頂著一頭白髮,僵硬如雕像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天網已經拿下了近乎七成六的反抗軍領土,剩下的不是分崩離析,就是轉投敵營,僅存的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我們最後的堡壘。」

他將雙手收至腰後,在一個幾乎佔滿整個牆面的巨大螢幕前來回踱步。這個所謂會議室的房間相當寬敞明亮,幾乎不會讓人聯想到外頭是艘潛艇,反抗軍的十幾名將領圍著一張環形的大桌子,以固定的間距各自為座,其中不乏北美以外,甚至東方的面孔。正如文字上所敘述,這裡是全球指揮中心,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幾乎都集中在這艘船上,或軍或政,當然也包含科學家們。

「情勢對我們…對人類愈來愈不利,隨著更多的人去投靠天網,去支持那什麼…『新人類新世界』的計畫,我們的處境也就更加險惡。」說到這裡,元帥抬起頭來,凝視站在環桌中央空間的凱爾。「告訴我,你是敵是友?是要去投靠天網?或是要幫助人類奪回天下?」

「報告長官!我並非變節者!」凱爾幾乎是立即喊出了這句話。

「哦?是嗎?但就我手上的資料顯示,你曾經叛逃?」

「報告長官!我離開了反抗軍,但並沒有投靠天網,我只是…」

說到這裡,凱爾有些語塞,注意到房間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令他渾身不自在。這裡全都是大人物,代表的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位階,光是想到這個事實,凱爾的雙腿就開始發軟。大概是看出了他緊張的心情,站在凱爾身後的貝蕾兒輕聲說了一句話,儘管只是短短幾個字,但那充滿惡作劇意味的言詞卻如一記悶棍,馬上就令這個快失去自信的年輕人振作起來。

「…我只是需要時間沉澱自己,如此一來才能接下更艱難的任務。」凱爾幾乎是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沉澱自己?所以你大老遠從美西跑到華盛頓去,就只是為了找地方坐下來冥想?」皮爾斯的表情依舊硬梆梆。

「報告長官,就是這樣!」

凱爾回答得斬釘截鐵,還聽見後頭的貝蕾兒發出了小小噗嗤一聲,看來她也對這死死板板的長官沒啥好感。

「…好,我明白了。」元帥將目光從凱爾臉上移開,再次開始來回踱步。「所以…瑞斯大兵,你這趟旅程是否有得到些許收穫?」

「長官,您是指?」

「據說你和平民相處了好幾個月,多少應該知道基層人們的想法。」皮爾斯元帥的臉色似乎有些沉重。「我們想知道,還有多少人支持我們,支持人類反抗軍。」

「等等,元帥,這問題根本不重要!」

在座其中一個將領突然開口,凱爾從他的肩章辨識出對方是名上將。「這不是在選舉,人民支持與否並不能幫我們打贏戰爭!」

「我知道,李上將,但我們還是必須知道外界最真實的狀況,否則就像是困在自己的象牙塔裡,到頭來就只是井底之蛙。」元帥回答。

「要知道外界的狀況,靠反抗軍情報網就已經很足夠了!或許您並不清楚,我們這幾個月來可是在上頭投入了相當多的資源呢!」

「正好相反,上將,我非常清楚。」皮爾斯依舊投以冷漠的眼神。「正因為如此,我才要知道未曾接觸過情報體系,對此完全沒有成見的瑞斯大兵是知道了些什麼,或許能抓出一些我們未曾發現的漏洞。」

說到這裡,他再次盯著凱爾:「所以說來聽聽,你在那裡看到、聽到了些什麼?」

凱爾感覺到有顆汗珠緩緩自太陽穴的位置流了下來,一路經過耳垂、臉龐,最後抵達下巴,後來是否滴到了地板上則不得而知,因為那並不重要,此刻他整顆心都彷彿懸在半空中,喉嚨也開始覺得乾澀。

「嘿,說吧,沒事的。」貝蕾兒又一次在身後輕聲鼓勵他。「就像剛剛講的,給這些老古板一點顏色瞧瞧!」

聽到這句話,凱爾再一次拼命忍住笑意,他深吸一口氣,將腦袋裡的資訊略為整理了一下,隨即以相當穩重的口吻開始述說。從平民們艱困的生活、地方派系的鬥爭,到抱著複雜的心情接受天網的物資,以及不時為了是否要離開久居的家園投誠天網而發生爭執。這一切的一切都從凱爾的嘴中一字一句傾瀉而出,就連他都很訝異自己居然會講得如此順暢,彷彿是將累積已久的情緒一下子都抒發了出來。

「所以…民間對於反抗軍,已經是反感多於好感了?」

經過凱爾十多分鐘的論述,皮爾斯元帥這才首度打破沉默。「從你的經歷中看得出來,很多人支持天網的計畫,甚至將我們視為和平的阻撓者?」

「這種人的確不在少數,但…」

皮爾斯揮手打斷他:「沒有什麼好但是的,這是鐵般的事實,我們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你只不過是再一次證明了它。人類本來就是自私自利,同時也是健忘的生物,如今他們也只是選擇遺忘我們,遺忘昔日曾接受過的幫助罷了。不過…我們…反抗軍始終是為了守護人們、守護這個世界而存在,不再受到支持的反抗軍…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這刻骨銘心的發言令室內陷入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剛剛的李上將才又開口。

「根本用不著考慮那些傢伙的想法,人類現在面臨的是事關滅絕的存亡關卡,哪有可能去顧及每個人喜不喜歡我們!」

隨著眾將領紛紛點頭,元帥也表示同意:「沒有錯,看來…在座各位對於該計畫的實行應該也都沒有疑慮了?」

該計畫?凱爾在這個會議上第一次聽到不熟悉的辭彙。

皮爾斯當然聽不見凱爾內心的疑問,他將現場所有的將領掃視了一圈,確認每個人都露出同意的表情後,這才緩步走到大環桌最前端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那麼,現在開始討論本次會議真正的核心問題,」他將視線直直地投在凱爾臉上。「你,凱爾瑞斯。」

又一次,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這個小兵身上,不知所措的他只能嚥下口水,靜待發落。

「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我們之所以大費周章也要將你帶來這裡—反抗軍全球指揮中心,這座最後的堡壘,甚至特地派了艘核子潛艦去接你,其中的原因為何,我想應該不必再複述了吧?」

「因為我被列在天網的獵殺名單上。」凱爾很快地回答。

「嗯,嚴格來說並不是『獵殺』,而是『追捕』。」元帥依舊以那雙冰冷的眼睛盯著他。「天網所下達的命令,是要活口。」

「活口?」凱爾皺了皺眉頭。「意思是天網不是想終結我,而是要抓我去改造成終結者?」

「或許是這樣,就是為了要找出你為何在天網眼中那麼重要,我們今天也才會聚在這裡。」

凱爾的心沉了沉,儘管可能性有很多,但他始終抓不到問題的核心。回想當初逃離天網設施的當下,那些HK可是完全不理會凱爾的吶喊,當時它們的眼中顯然就只有康納,怎麼事隔半年又全變了調?

「看起來你似乎也是一頭霧水,」元帥看著遲遲不語的凱爾。「或許我們應該把重點從你『本身』上頭轉移開來,專注在『你持有的東西』上頭?」

「您的意思是?」凱爾的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但仍很謹慎地詢問。「我身上有天網想要的東西?」

皮爾斯點點頭:「你是否有頭緒了?」

當下,凱爾想到的當然就是那張照片,那張約翰康納多年前交給自己,上頭有著對方母親「莎拉康納」的那張泛黃舊照片。一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也就是照片收納的位置,但指尖傳來的堅硬觸感令他隨即又想到了另一樣東西。

「難道說?」

「嗯?怎麼了嗎?」元帥依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你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給我們呢?」

凱爾默默地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裡,並從中抽出了一樣東西,那玩意有菱有角,而且還有著一定的厚度,和剛剛提到的照片天差地遠。

「這個,」他看著手中所拿著的透明收納匣,裡頭有張光碟片。「是康納在最後交給我的,說是人類最後的希望。」

元帥招手示意他呈交上去,但凱爾依舊自顧自說了下去:「不過,我在任務結束後有將之備份並交給威廉斯上尉他們,所以想必你們手上應該早有這些複製版了吧?」

「當然,裡頭紀錄的是一套嶄新,過去從未聽聞過的物理論點,甚至還有算式和機器的基本設計,雖然我看不太懂就是了。」皮爾斯將手收了回去。「我們很早就將這份…資料轉交給了科學部門,並由達克瑞主任…你應該認識他吧?負責剖析和研發,如今已有了實質的斬獲。」

「既然這樣,那應該就不是這玩意了。」凱爾準備將之收回口袋。

「正好相反,我們很確定天網要的就是那張碟片。」元帥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對方的動作。「達克瑞發現有些數據並不齊全,恐怕是原始光碟中有著隱藏且無法被複製的資料,這也說明了你手上那張碟片的重要性,不只是我,此刻在座的諸位也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們這是在套我的話?」

貝蕾兒還來不及制止,凱爾就冒出了這句有著犯上嫌疑的發言。「既然你早就知道天網是要這個,為什麼還要拐彎抹角?難道是要測試我的忠誠度?」

說到這裡,他甚至將碟片用力扔向元帥的桌上,後者很順手地接個正著,卻又馬上扔回來給凱爾。

「你直接去科學部門親手交給達克瑞主任吧。至於你剛剛提到的,」皮爾斯透出深沉的眼神。「沒有錯,我們的確是在測驗你是否仍對反抗軍忠誠不移,很高興你通過了考試。」

如果是年輕時的凱爾,恐怕難以嚥下這口氣,但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內心的理性足以控制那股衝動:「…所以,各位長官認為這光碟就是天網追捕我的理由?」

隨著在座諸位軍官紛紛點頭表態,元帥也再次開口。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不然天網為何為了一個普通的小士兵勞師動眾?」

「或許是因為我曾經名列天網頭號要犯?」

「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而且…」皮爾斯臉上透出了些許不悅。「那次事件顯然是將你作為引誘約翰康納的釣餌,康納從未透露過,但他個人似乎覺得你很重要?天網或許就是看在這點,要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那麼做。」

「所以你們並不認為我重要?」

凱爾這等同拐了彎在罵人,但皮爾斯元帥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天網最看重的始終是約翰康納這個人,至於理由,我們如今也大致明瞭了,是基於他對一般平民的影響力。至於你…」他再一次盯著凱爾的雙眼。「很遺憾,我們無法從你身上找出任何堪稱『重要性』的要素。這麼說好了,這張桌子上的每個人都非常重要,而你則連其中任何一人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康納他…」

「康納錯了!或許是因為他的私情或是判斷出了問題,總之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元帥硬生生打斷他,並宣告本次會議的結束。「在座的每個人都已經達成了共識,這場戰爭最後的一場戰役迫在眉睫,不需要再為了沒意義的事浪費時間。瑞斯大兵,現在你被分配一項任務,就是將那碟片交去科學研究部門,並由威廉斯上尉護送,就這樣,解散!」

隨著環桌前所有的人一齊起身,陸續走出會議室,凱爾即便有再多的話想說,如今也完全被斷了機會。他察覺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回頭就看到貝蕾兒用下巴比著門口,明白是時候離開了,只得轉身走向環桌底端的缺口。看到兩人走了過來,原本坐在門邊椅子的哈利也立即起身跟上,凱爾跨出會議室前,瞥見一旁還有個熟面孔。稍待了好一會,等所有的人都走光後,派瑞少將這才拄著柺杖,一跛一跛地走到前面去。

「你有什麼事要報告嗎?少將?」

元帥也沒有離去,他就站在尚未開啟的大螢幕前,雙手交叉於腰後,似乎正在沉思著些什麼。「我記得你並沒有受邀參與這次的會議?」

「是的,關於那份名單上的第二人…」

「喔,亞歷山大史東是吧?他現在正被關在你的船上?」元帥依舊頭也不回。

「您不打算偵訊他嗎?」少將確認對方的意思。「照理說他被列在名單上的理由應該也很重要,或許我們應該…」

「不必了!這顯然是天網的圈套!」皮爾斯很獨斷地下了結論。「那台電腦想用這樣的手法讓叛徒再次滲透進來我軍,再一次用同樣的手法擊潰我們,但我可不是笨蛋!」

他又接著繼續說下去:「別把那個叛徒放出牢籠,更休想踏上我的船!噢,天哪,一提起那傢伙的名字,空氣都變臭了。」

派瑞看著對方的側臉,知道這事已成定局,畢竟皮爾斯元帥向來就是以固執和專斷出了名,不會給任何轉圜的餘地。

「那麼…關於他提到的那件事…」

「我們已經討論過了。」

「看來我們對所謂的『討論』有不同的見解。」派瑞的語氣絲毫未變。「我不認為在無線電裡交談個不到一分鐘就叫討論。」

元帥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賈斯汀派瑞少將,你對我的決定有什麼不滿嗎?」

「沒有,」派瑞並沒有移開目光。「我只是覺得事關重大,無論作出什麼決定都應該先和眾將領討論過,但您並沒有將之排入議程,這挺令人意外的。」

「聽著,賈斯汀派瑞少將。」皮爾斯嚴厲地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反抗軍和天網的最後決戰,箭已在弦上,我的…我們如今的職責是確保贏得勝利,此外任何事都不重要!」

「但假如康納真的還活著…」

「那也是天網的計策!」皮爾斯再次用力揮了揮手。「天網打算藉此分散我們的兵力,甚至拖延我們的攻擊,我不會讓它得逞。況且…」

他臉上再次寫滿不悅的神情:「約翰康納即使還活著又怎樣?他只是個被期待過高的普通人,只是個被無知的人們給神化了的假先知。當初舊金山戰役的成果根本只是好運,但眾人卻誤以為那是康納領導有方,紛紛推舉他成為領袖,結果呢?看看他是怎麼領導反抗軍的?」

「我覺得他領導得很好,也很能體恤部屬。」

「你這是在暗諷我不體恤你們?」元帥揚起了眉毛。「這就是康納的弱點!他太過仁慈,也太理想化!別忘了我們面對的是冷血無情的機器,要打贏戰爭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比它們還更有效率的武器!約翰康納不了解這點,還在那邊宣揚什麼人不能變得和機器一樣…」

「所以,您覺得至今所有的失敗都是康納的錯?」少將靜靜地問道。

「我會說,這是我們的失敗,是我們人性的弱點令天網得以趁虛而入。」皮爾斯元帥冰冷但有條理地回答。「我們太容易相信別人,也太容易對自己喪失信心,真正的戰場上可沒有那麼多的仁慈,更不能同情叛徒或敵人,這是在自殺。」

說到這裡,見到派瑞不作聲,他又繼續說下去:「你也聽過那些全球廣播了,康納早就成了天網的代言人。總而言之,我不會同意派遣任何部隊去營救康納,畢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容許任何軍力的浪費,你死了這條心吧。」

「但他曾經是我們的領袖,為了我們出生入死…」

「就像我說過的!」

元帥又轉過身去,不再看著對方,意謂話題的結束。「我們反抗軍已經有了新領導群,也有了全新的方向,這個世界…已不再需要約翰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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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處迴盪著各種回音,其中有著人們的交談和腳步聲,也有著牆內各種管線冒出的雜音,但真正擾人的,是那種如同耳鳴般的嗡嗡聲。離開那間明亮寬敞的會議室,又回到了陰暗且狹窄的潛艇走道,彷彿置身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著實令凱爾大開眼界。

此刻的他抱著滿肚子的怨氣,基本上都是針對剛剛會議上那些不愉快而來的。凱爾之所以會跟元帥爭論,主要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康納。他真正受不了的並不是自己被汙辱,而是康納被否定。到底這位昔日長官為何會覺得自己如此重要,因為對方從來沒有提過,凱爾自然也無法得到答案,但就他這麼多年來對康納的所知,很清楚他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而且他還為了救我隻身闖進天網本部…」凱爾回憶,當初的情景歷歷在目。

當然,他很清楚康納當年主要的任務是要救出所有被拘禁的人質,救自己只是附帶的,但…他為何會知道「凱爾瑞斯」這個名字?

「嘿!別在意剛剛元帥的那些話。」貝蕾兒的聲音打斷了凱爾的思緒。「那傢伙本來就很討人厭,儘管在戰略方面真的是個天才,但很多人都不滿他的行事作風。」

「算我一票。」哈利也幫腔。「而且誰都看得出,那傢伙很忌妒康納。」

「忌妒康納?」

凱爾回想起對方談到康納時表現出的那種態度,突然覺得一切都明朗了。「所以皮爾斯元帥很討厭他?」

「豈止討厭,他們曾經是競爭對手呢!當然,那時皮爾斯還只是個中將。」

哈利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因為一旁的貝蕾兒傳達了「別講太多」的眼神。

「呃…總之,這艘船還不賴吧?畢竟是我們最後的堡壘嘛。」他硬是把話題轉了個方向。

「是啊,挺不錯的。」凱爾明白對方的用意,也不願再追問下去。「所以這條路是要前往科學研發部門?」

「嗯,直直走,馬上就到了。」貝蕾兒回答。

「我注意到一個現象,」凱爾邊走邊打量四周。「儘管體積很龐大,但像是走廊和一些設施依舊和普通的潛艇沒兩樣,這意味了這艘船的主要空間被用在別的地方。」

見到兩人露出肯定的神色,他又繼續說:「扣除引擎和排水系統,甚至是武器系統,剩餘的空間依舊太多了。所以說…可容納多少?」

「一百個家庭。」貝蕾兒點頭。「你看出來了,沒錯,這艘船正是你想的那樣。」

「只有一百個?這也跟反抗軍目前的策略有關?」

「不清楚,不過…」她思索。「打從康納被捕,皮爾斯接掌反抗軍大權後,我們就再次將領導群的核心放到了海上,並確保當年USS   Wilmington被毀的事件不再重演,而且…」

她轉過頭來,面色凝重地看著凱爾:「就我所知,我們將進行一次堪稱史上最大的作戰,目標當然是天網的主要設施,而且最快在月底就會實行。」

「那根本剩不到一個月啊!」凱爾相當驚訝。「這麼重大的事,上頭都還沒有給我們任何戰略資訊?」

「很遺憾,沒錯。」哈利哼了一聲。「天曉得皮爾斯在打什麼主意!但就像剛剛說的,他在戰略上確實是個人才,我們應該相信他的領導…噢!天哪,我這好像是在自打嘴巴?」

見到哈利的樣子,凱爾苦笑了一聲,看來這段時間改變的真的不只是自己,哈利的個性也的確變了不少,令他不禁也懷念起過去曾經的一個友人,一個手裡老是牽著…

「我們到了。」貝蕾兒在一扇門前站定,伸手按下旁邊的紅色鈕。「這裡就是研究部門,昔日曾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重要科學家此刻都集中在這裡,你剛剛也聽到了,依舊是由達克瑞擔任主任。畢竟,一群人彼此合作,總勝過一個人單打獨鬥…」

她話還沒說完,剛滑開了的門縫間突然竄出了一個棕色的影子,朝著凱爾直撲而去!

「嗚啊!」衝擊令他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在鐵製的地板上。「搞什麼…」

溫熱且濕潤的東西滑過凱爾的臉頰,同時還帶著粗重的喘息,他定神一看,一條像是狼犬的狗兒正在面前拼命搖著尾巴。

「中…中校?」凱爾又驚又喜。

眼前的這隻熱情的生物,正是陪伴了他們走過一趟很長路程的好夥伴,也是曾經的友人「刀疤」多年來視為家人的狗。

「呵呵,看來牠還認得你。」貝蕾兒邊笑邊看著不斷被狗兒偷襲臉頰的凱爾。「這段期間牠一直跟著我們,如今是被凱特收留了,說是授予守護她們母女的重要任務…」

「噢,你們可終於來了!快把那條狗帶走,我快受不了牠老愛在房間裡竄來竄去了!」一個粗啞的男聲從裡頭傳了出來。「那小妮子老是把這裡當遊樂場,今天還把狗忘在這裡,真是夠了!」

所謂的小妮子顯然是指凱拉,康納的女兒,知道她依舊活蹦亂跳真好。緊接著,聲音的主人來到了門口,正是科學部主任達克瑞,這也是凱爾睽違了半年再次見到這個頑固但聰明無比的老頭。

「喔,是瑞斯啊?我想你手上應該有要給我的東西吧?」不意外地,他單刀直入,連最簡單的問候都省了。

「如果您指的是這個,請拿去吧。」凱爾輕輕撥開中校,將碟片取出口袋。

「嗯,好。」達克瑞接下碟片,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去,不再理會被丟在原地的三個人。

「…很高興看到他老人家依舊硬朗。」凱爾過了一會才擠出了這句話來,他一邊摸著中校的頭,一邊回憶過去。「我好像就只是離開了個幾天,有些事情還真的…完全沒變呢。」

「你很快就會知道,變的可多了呢。」哈利攤攤手。

「嘿!別潑人家冷水好嗎?」貝蕾兒插話。「不過也沒錯,你離開的這段時間真的很多事都不一樣了,無論是世界本身,抑或是我們自身…」

房內傳來一聲大喊,顯然是達克瑞主任在斥責屬下:

「夠了!你們不幹的話我自己來!若是要等那些傢伙批准,天曉得要等到西元幾年?」

貝蕾兒和哈利互看一眼,隨即衝進房內,凱爾見狀也立刻跟上,並做了個手勢要狗兒留在原地。

和會議室一樣,這也是個明亮且寬敞的房間,裡頭擺滿了各種儀器和製作到一半的機械設備,琳瑯滿目簡直就像是個科學界的菜市場,但凱爾目光卻始終定格在房間中央的那張如同手術檯的桌子,旁邊圍了好幾個身著白衣的人,上頭則躺著一個人型的東西…

「主任,請別這麼做!」一名看似科學家的男子在旁拼命勸退。「我們還沒百分之百確認安全,冒然啟動很危險!」

「誰管你們,怕死的就快滾!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了!」達克瑞絲毫不肯退讓。

「達克瑞主任!」貝蕾兒是三人之中第一個衝到他身邊的。「上面有特別交代,啟動的時候必須經過第五層級的批准,而且還得嚴密的監控下才能實行!」

「妳以為我不知道?去他的規定!」皺紋在老人的臉上跳了跳。「老夫有很多構想,若不啟動終結者,就根本啥都做不了!誰理你們啥安全規矩…」

「啟動…終結者?」凱爾和一跛一跛的哈利也來到旁邊,臉上寫滿驚恐。「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它會把房裡的人全殺了啊!」

「有我在就不會!」達克瑞哼了一聲。「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們已經研究出將終結者改造成我軍的技術了,還是多虧了你帶回來的那塊晶片。」

凱爾吃驚的程度已難以用言語形容,他轉頭看著貝蕾兒和哈利,從對方眼中得到了他們早就知情的答覆。

「…所以這就是妳帶這玩意回來的原因?要改造它?」

「是『已經』改造了!」達克瑞接話。「花的時間不到半個鐘頭,我們利用終結者可接收其他終結者的晶片資料這個功能,將病毒軟體寫進之前你們帶回來的那晶片裡頭,然後再直接傳輸給這個個體。如今它原本的主要程式已經被覆寫,就像是隻貓一樣溫順了…」

「不成!」凱爾嘶聲大喊。「這鬼東西殺了康納!如今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廢鐵場!怎麼能救活它?」

他試圖衝上前去,卻被包含貝蕾兒在內的數個人硬是攔了下來。

「冷靜點,凱爾!這是高層的決定!」她邊阻止邊試圖說服對方。「想想我們能從它身上得知多少天網的秘密?日後它又能替我們完成多少艱難的任務…」

「我不管!這玩意只能下地獄去!」凱爾拼命掙扎,差點就要脫身。「它殺了康納!它殺了康納啊!」

「夠了!真是難看!」

這聲大吼令所有人,包含凱爾在內都停下了動作。出聲的是哈利,他臉上此刻的表情令凱爾永生難忘。「你是笨蛋還是白痴?跟了康納那麼久卻啥都沒學到?」

哈利惡狠狠地瞪著凱爾:「給我仔細想想!這台終結者有本事撂倒康納,假如他成為我們的助力,將能降低多少不必要的犧牲?更何況它腦袋裡還有著無數可發掘的資訊,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意氣用事打不贏戰爭,但資訊可以!」

這席話等同狠狠甩了凱爾一個大耳光,他低下頭去,不再有任何動作,一旁的眾人見狀也紛紛放開了他。

「聽著,凱爾,我知道你很想替康納復仇,但別忘了我們是反抗軍,始終必須以大局為重。」貝蕾兒輕聲說道。「這台終結者只是個開始,如果我們成功了,那整個戰局將會逆轉,如此一來就能完成康納真正的心願。」

康納真正的心願,不需貝蕾兒提醒,凱爾自然比誰都要清楚。回想起昔日和康納相處的時日,他所教導自己的一切,甚至是兩人意見不合而爭執的時刻,以及最後他望著自己的眼神。隨著心臟跳動漸漸平緩,原先充斥在腦袋裡滿滿的熱量也逐漸散去,剩下的…就只有深吸一口氣。

「…我能要求一件事嗎?」

凱爾抬起頭來,雙眼中已有著剛才不存在的冷靜。

爭執結束了,隨著眾人的退讓,達克瑞主任終於贏了這回合。

如今終結者即將啟動,貝蕾兒和凱爾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圍著那玩意,每個人皆手持一把特殊步槍,上頭有著可發射高壓電流的裝置,也就是當初用來捕獲終結者的那款新武器。凱爾後來才知道,這種電流槍的發想也是來自他們帶回的等離子步槍,利用強大的電子衝擊以令終結者暫時短路,這給了這群科學家各種啟發和新構想。在量產等離子槍的同時,這種較簡單卻有效的電流槍確實是個捷徑,也完美地完成了之前的任務。

如今房內有十把這樣的槍對準著那台仿人的軀體,目的不為別的,當然就是要防止它重新啟動後可能造成的危害。一想到這點,凱爾的心不禁又狂跳了起來,而相信他也並非唯一的一人。

「好,就讓我見識一下成果吧。」

無視四周緊繃的氛圍,達克瑞來到了終結者的身後,可以看到那玩意的後腦勺牽出了好幾條線路,連結到了旁邊一台儀器上頭。隨著達克瑞輕巧的操作,整個流程很快就完成了,他隨即按下儀器上那顆最關鍵的按鈕。

一開始,凱爾還以為失敗了,終結者依舊是那個老樣子,躺平在檯子上一動也不動。然而正當他打算開口詢問,那付身軀卻緩緩坐了起來,動作滑順且安靜,完全不像人類。在啞然的眾人面前,終結者轉過身來,將雙腿移出檯面,整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手術檯的邊緣,彷彿在等待著些什麼。

凱爾注意到了,那雙眼睛也開始規律地眨動,胸膛也持續起伏,就像是活著的人類會有的動作一樣,這令他不由得又反胃了起來。

「你覺得怎麼樣?」打破這沉悶空氣的依舊是達克瑞,他完全沒有懼色,自顧自地來到終結者面前,緊緊盯著它看。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我是台終結者。」

深沉但穩重的聲音從那仿人的嘴中很自然地傾吐了出來,這也是凱爾第一次清楚地聽到了它的話語。

「嗯,是我不對,問錯了問題。」達克瑞主任摸了摸下巴的鬍鬚。「你的任務是什麼?」

「我尚未被指派任務。」終結者回答,音調依舊沒有起抑揚頓挫。

「你會殺害人類嗎?」

聽到這個問題,那玩意轉過頭來,盯著達克瑞的臉,一旁的眾人捏了把冷汗,立即握緊槍桿,手指緊緊地扣在板機上。

「…如果你問的是能力,答案是肯定。如果你是問我現在會不會那麼做,答案是否定。」

這回答令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凱爾隨即出聲:「這應該可以了吧?照剛剛說好的,我要第一個問它問題。」

白髮主任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他於是放下槍枝,走上前去。察覺有人靠近自己,終結者很自然地將頭轉了過來,面對著凱爾。

「…你知道我是誰嗎?」凱爾盯著那雙和常人無異的眼睛。

「凱爾瑞斯,反抗軍士兵,天網追捕名單上的頭號目標。」如照著既定的稿子,終結者吐出一長串的字句。

「所以…你現在要抓住我嗎?」

凱爾這番話令在場所有人又嚇了一大跳,然而終結者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對嘴唇再度動了起來:「不。」

凱爾低下頭去,彷彿徹底放鬆了般大大吐了一口氣。這個答案就結果來說當然是好的,但也令他心中五味雜陳。總之,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現在是詢問那件事最好的時機。

「告訴我…」他再次盯著終結者的雙眼。「康納還活著嗎?」

「哪一個康納?」

「當然是約翰康納!被你追殺的那一個!」

「約翰康納未曾被我終結。」對方冷冰冰地回答。

「但他還是人類對吧?不是Theta?」

「問題錯誤,這個論述彼此矛盾。」

「什麼意思?」

「是否要將『人類』重新定義?」

「噢!該死!」凱爾的耐性差點被磨光。「還會有別的人類嗎?別告訴我你把那些Theta也當成人類!」

「根據我的資料庫…」

「夠了!」凱爾硬是打斷那台機器如捧讀般的話語。「這真是在浪費時間!是你親手抓了康納,沒錯吧?」

「是。」

「他在當下…在你轉手給其他單位的時候,是否還有呼吸,還有心跳,而且尚未被改造成Theta?」

凱爾盯著這台面無表情的機器,為了它即將給出的答案而感到無比焦慮。過了好幾秒,那張如蠟像般死板的面孔這才有了變化,嘴唇再度動了起來:「是的。」

「那麼…」凱爾並沒有因為這個答案而鬆口氣,反倒更加緊張。「他現在,此刻,是否也維持著當時的狀態?」

終結者看著他,又是隔了好幾秒才再次開口:「不知道。」

「不知道?」

等了老半天卻只得到這個答案?凱爾滿肚子的怒氣再次升了上來。「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只負責抓人交差就了事?」

終結者依舊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噢!該死!好吧,我問完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

「有85%的機會。」

在凱爾準備轉身離去的當下,那台機器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令他猛然回頭。

「你說…八十五什麼?」

「有85%的機會,約翰康納仍保持原樣。」終結者以平順的語氣說道。

凱爾張開了口站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繼續盯著那張蠟像般的面孔看,過了不知多久,他這才發現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

「嘿!你沒事吧?」貝蕾兒問道。「恭喜,這真是個好消息,但能麻煩讓開一下嗎?你已經提問完了,對吧?」

凱爾僵硬地點點頭,讓到了一邊去,他現在滿腦子空白,只想坐下來好好喘口氣。

「那麼,輪到我了。」

貝蕾兒威廉斯來到終結者面前站定。「告訴我,什麼是『S-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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