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好險父親還算有良心，從黃昏市場買了便當回來等她們吃，她一邊扒飯，眼皮沉重得好像隨時都要閉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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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葉綻妳有受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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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輕微腦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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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那人家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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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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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今天面試工作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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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嫌我開的薪水太高，寧可請越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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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答得極其簡略，她和父親平常因為年紀差距四十幾歲，共通話題本就不多，看父親一時間問了這麼多問題，肯定是相當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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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強把飯吃完，今天面試前連食物都沒吃，面試完就出車禍了，即使撞到頭令她胃口不怎麼好，飢餓感還是不會騙人的，她整理吃個精光的便當盒，看母親飯吃不完便拿了個塑膠袋，讓她把飯裝起來隔天可以拿去雞舍餵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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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得以梳洗一番，她吹乾頭髮後依然忍著疲憊感，從包包裡拿出醫院開的挫傷藥，捲起褲管，將今天擦撞的大小傷口都塗過，蓋上蓋子前，她抬頭望著梳妝台鏡子中的自己，右臉頰上有道小小的傷疤，是小時候弄傷的，早就沒有疼痛感了，徒留只能靠粉底遮住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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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折起褲管，心想還好這些傷口即使留疤，穿條褲子或絲襪就可以掩蓋住了，她將梳妝台收拾乾淨後便疲憊地鑽進被窩裡，她很想倒頭就睡，卻還是能聽見父母的交談聲傳來，大概又是媽媽要替爸爸換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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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手機，百無聊賴地看著社群網站，看得無聊了，她忽然想起什麼，於是直接在網頁上搜尋「秋實生」三字，立刻就找到了秋實生的個人帳號，甚至還有四十幾萬人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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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螢幕上的數字，忍不住想，世界還真小，真想不到撞到她的駕駛竟是知名的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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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她有不少朋友非常喜歡秋實生的作品，常常轉發他的作品，甚至還有人會特地為他寫書評，稱讚他的作品文學性、議題關懷等都做得相當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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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翻就看到之前朋友推薦過的漫畫，點進去一看，是一篇關於工廠二代去社會闖蕩的短篇故事，故事裡，有許多人在背後嘲笑著主角，說著就算這個人一敗塗地，只要回家還有大把金子可花，殊不知他因為家庭關係失和，終其一生都在試著擺脫家庭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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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活得更像自己一點，可是我不知道我是誰。」她看著畫中主角的自白，不禁有些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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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太累了，又或許是今早她如此努力準備了的面試被狠狠地洗臉，應徵越南語翻譯的她不過是開出了和上一份正職工作差不多的薪資，面試官就毫無保留地說，這個薪資還不如請越南新娘，便宜又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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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是，看見許聿辰今天來找自己時，襯衫領口微微翻起，嘴上還不斷說著有事都可以找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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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不住感到眼眶濕潤，她關掉漫畫，瀏覽秋實生的其他作品。除了漫畫外，他平常似乎還有接似顏繪的案子，畫工精緻，尤其是那一雙雙眼睛，都靈動得令人驚嘆，奇怪的是，畫中每個人臉上都有或長或短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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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一張來自六年前，秋實生在畫下寫了幾句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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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所見的世界，無人是完整的，心裡的空洞再再下陷，直到面目全非，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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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皺起眉，端詳其中文字，卻咀嚼不出個所以然，她看著畫中的人臉上的數道裂痕，眉眼卻看不出分毫「空洞」的感覺，彷彿戴著面具，莫名有種諷刺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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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撫上畫像上的「裂痕」，喃喃：「這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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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良久，最後作罷，不愧是作品充滿文學藝術性的大漫畫家，連畫張人臉也讓人摸不著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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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掉秋實生的社群網站，又忍不住點入通訊軟體，訊息早已被最近的工作夥伴給塞滿了，怎能看見許聿辰問的，那時她馬上就收回的訊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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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閉螢幕，翻了個身，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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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現在才來問我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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喟嘆就這麼融入夜色之中，沉寂在無人知曉的寂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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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葉綻做了幾場亂七八糟的夢，有早上那場糟糕的面試，面試官指著她的臉大罵她又不優秀，憑什麼要求薪水；也有小時候睡不著的夜晚，她從房間走出來，看見媽媽抓著老式的電話話筒，嗚咽著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有大學時和許聿辰一起夜遊陽明山，還沒抵達目的地，許聿辰就突然問他們倆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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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有她拿著手機，打開與許聿辰的聊天室，想要發送訊息，卻怎麼敲螢幕都敲不出字來，急得她眼淚不斷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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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手上什麼都握不住了，她被丟到一整條長路，看不見盡頭，柏油路上坑坑巴巴，一側的土壤也盡數乾裂，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不斷前行，腳跟都要磨出水泡了，她感覺臉上有如火燒，尤其是右臉頰的位子，像是有什麼要在上面鑿出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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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倒在地，痛得無法起身，眼看天地的光線都有如被吞噬般，她卻無力反擊，只能等待著被吸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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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得老舊窗子響動不已，日光透過窗子，打在葉綻的臉上，她皺起眉，感覺頭痛欲裂，她扶著太陽穴，艱難地在床上翻了幾圈，才不甘不願地伸個懶腰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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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傳來飯菜的香氣，她揉揉眼睛，循著香氣走向走廊另一端的浴廁，尋思著或許等等吃藥之後頭痛就會緩解許多。她打開水龍頭，一鼓作氣往自己臉上一潑，冰涼的感覺總算讓她清醒得以聚焦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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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所及處，一道長且深的裂痕從她的右臉頰一路連綿到鼻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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