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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算命師之死(4)

小麥色的肌膚、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結實的身材──張熙維其實長得並不差,演技也有一定的水準;但不知為何,從十七歲出道至今,九年也有了,卻一直紅不起來。若不是曾在軍師閣的客戶資料系統中看見他的名字,季皓盈也不會對他特別留心。

她和同學討論過張熙維,有在看電視的人大多對他有點模糊的印象。

「哦,妳說那個……《離婚100次》裡面演阿光的啊!他叫張……還是王什麼熙的……」

「張熙維。」

「喔對啦,張熙維,我老是記不住他名字。」

通常都會有這樣的對話。

季皓盈思考過,為什麼一個妥妥的有臉蛋、有演技的年輕男演員,這麼多年都無法讓人好好記住他的名字呢?後來想想,大概是運氣問題,一直沒接演到足以讓他竄紅的爆款劇;加上特色不夠突出,和他同類型的帥哥滿街都有。這種人演演配角還行,要扛男主角還要能演得深入人心,怕是仍有一段差距。

每當看到張熙維,季皓盈都會想起劉宜玟。兩人還在讀國小時,就看過張熙維演的戲。當時他年輕、青澀,演的角色都不大起眼,劉宜玟卻莫名地開始仰慕這個演員。儘管家境貧寒、零用錢少得可憐,劉宜玟還是堅持存錢收藏所有張熙維演過的戲劇光碟片──即便是他只出場不到兩集的劇集也是。

「妳到底喜歡他哪裡啊?」季皓盈困惑地問她。

「他很帥啊,反正我就是喜歡他。」劉宜玟總是帶著迷濛的眼神,望著螢幕上的張熙維。

從那時到現在,季皓盈和劉宜玟都已經歷過人生劇變,張熙維卻依舊在演藝圈中載浮載沉,一直沒有太突出的表現。

好奇心驅使下,季皓盈研究過他的八字。地支有「食神制殺」,意思是個有決心、有拚勁的上進青年,也有機會功成名就;但大運一排開,人生最精華的那幾十年中,沒看到特別明顯飛黃騰達的階段。

「要出頭啊,不容易噢。」她可以想像,父親當年應該會這麼說。

事實上,張熙維真正引她注意的,是他當年來算命之後的反應。

根據系統紀錄,在跟著父母離開軍師閣後約莫一、二個星期,張熙維忽然又獨自跑來,帶著一臉悲憤,一見季桐生就一副要哭的樣子,質問他:「是不是你把我的祕密說出去的?還是你兒子?我知道他跟我念同一間學校!」

張熙維就住在和季家同一個學區;軍師閣在鄰里間相當知名,因此他父母才會帶他來這裡算命。據張熙維說,他去一趟軍師閣,回去後不過幾天,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他和父母去算命的事。

「原來張熙維有明星夢啊!」

「算命老師好像說他不行哦。」

這樣的耳語開始跟著他。就連老師也在課堂上對學生曉以大義:「……在你們這個年紀,有明星夢是很正常的事。畢竟你們天天在電視上、網路上看到的都是那些歌手啊、演員啊,好像很光鮮亮麗的樣子。但其實這些都很虛幻,表面看似風光,私底下卻不一定真正有內涵,甚至都是空虛的。偶爾作作夢還可以,但記得要回到現實;我們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腳踏實地,追求真正對世人有幫助的成就,而不是那些虛榮……」

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能讓一個國中生感到難堪的了。

季桐生對他強調,保密是算命師的基本職業道德,他絕對不可能洩露;而季佐青當時甚至不知道張熙維來過軍師閣的事。但從張熙維的表情看來,顯然還是疑心未消。最後他哭了,還是很崩潰的大哭,「你害我不能讀演藝學校,都是你害的!算命根本都是騙人的……」「砰」一聲甩上軍師閣的大門,灑淚而去。

這段紀錄是由當時在一旁的江翠玉輸入的。

季皓盈會把張熙維列入「嫌犯」名單,是因為來軍師閣算命的,不乏一種人:只想聽好的,拒絕接受不好的;衰事若真被說中了,卻會反過來怪算命師烏鴉嘴,或是懷疑算命師私下「作法」、害客戶走霉運,目的是藉由改運狠撈一筆。

她看張熙維就很像這種人。如今在電視上看到他的演出,季皓盈又更加確信自己的直覺。

這麼說也許很可笑──畢竟演什麼像什麼,是一個演員的職責──但她就是感受得到,張熙維那森寒入骨的眼神、恨不能將眼前人食肉寢皮的殺氣,以及那句「我會讓你比死還煎熬」的狠勁,之所以都能表現得那麼到位,必定是因為有某種相近似的情緒,在他身體裡的一個角落熊熊燃燒著。

那會是什麼呢?

因為算命而被剝奪了就讀正規藝校的機會、以致星路走得坎坷,這樣的恨意會有多濃?

季佐青和江翠玉對她的高見,卻都抱持著消極態度。

也許是基於某種直覺,季皓盈一直沒有把張熙維從可疑名單中剔除。

現在不知下落何方的劉宜玟,要是知道張熙維與軍師閣的那段往事,也會和她一樣懷疑著張熙維嗎?

「祖師爺,我的方向真的錯了嗎?」

晚餐過後回到軍師閣,季皓盈獨自跪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上,靜靜望著那尊孔明雕像。

當妳迷惘的時候,來這裡說給祖師爺聽,就會找到方向。

父親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季皓盈從神龕旁的櫃子拿出一筒竹籤,用雙手捧在心口,閉上眼睛喃喃低語。接著抽出三支籤,依序擺在面前的地板上。

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水天需」卦:上卦「坎」,下卦「乾」;動爻一,變卦「巽」。

「體卦是『坎』卦,代表心憂,也就是我的心情……用卦『乾』,很有機會找到答案,而且是向上、光明的發展……內互『離』,內在條件,身邊的人看似不贊同,其實還是心軟的……外互『兌』,外在環境可能有口舌和是非,但會是好的結果。變卦『巽』……嗯,後續還有變數。時間可能要拉長一點,不能躁進……」季皓盈在筆記本寫下卜出的卦象,一邊喃喃自語。「看來,如果有機會接近張熙維,應該可以摸出一些線索吧?」

越是這麼想,越覺得那個雨夜看到的身影,就像是張熙維的模樣。

她側頭沉吟。張熙維的老家雖然離軍師閣不遠,但這裡是人口密集的臺北鬧區之一,誰知道他住在哪條街?況且距離他十三歲來到軍師閣,也已經過了十多年,很有可能他早就不住在原本的地方了。事到如今,當然也無法名正言順地打電話給張熙維的父母,追蹤客戶狀況。

那該怎麼辦呢?季皓盈緊蹙眉頭,苦苦思索。娛樂圈向來都是很迷信的,這些年軍師閣也不乏有大明星戴著墨鏡來算命;就連經紀公司員工、其他演藝相關工作人員都有,但偏偏就是沒再見過張熙維。

腳步聲從樓上傳下來,她聽見季佐青在喊:「喂白白,妳不去洗澡,我就要先洗囉。」

「你先洗吧,我等下還要看個書。」她回。

「不要熬夜太晚,反正妳考運沒問題的。」季佐青說完又上樓了。

考運……對了,自己不是想讀傳播科系嗎?季皓盈忖著。有一個方法,也許會耗時、迂迴一點;但幾年後的將來,她可能真的有機會查出父親死亡的真相。

她起身走到電腦桌前,又找出張熙維的八字命盤和大運流年,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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