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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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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

      首都機場。

      周遭行人川流不息,喧鬧非常。

      前往蘭城的機票兩週前就已經訂好,陳一隅沒打算讓任何人來送機。

      所以當許衛知道人是今天要走時,陳一隅已經成功劃位,且航班再過幾分鐘就要起飛。

      陳許兩家是世交,祖輩三代皆從商,最初開工廠那會兒正好搭上經濟起飛的年代,兩家公司彼此共享市場訊息和資源,很快便雙雙上了市。

      憑藉這數十年來的革命情感,要不是他和陳一隅生出來都是帶把的小子,指不定那會兒還要再定個娃娃親,好讓兩家親上加親才好。

      可即便娃娃親沒定成,兩人依然是穿著同一條褲子長大,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就他倆這個交情,陳一隅竟然到出發前幾分鐘才告訴他這麼重要的事。

      孰可忍,孰不可忍。

      許衛這陣子在忙自家公司的新開發案,趁著開會前的短暫空檔,反手就是一串訊息轟炸。

      許衛:『不是。』

      許衛:『你他媽有病吧?』

      許衛:『蘭城這麼偏僻的地方,搭飛機都要轉機,蘭城小學我聽都沒聽過,你去那幹嘛?』

      許衛:『而且還是代理老師?』

      許衛:『首都第一志願的正式老師考去偏遠山區的小學當代理老師???』

      許衛:『是你撞到頭,還是我沒睡醒?』

      縱使認識二十幾年,許衛依然無法理解陳一隅這人的腦迴路究竟是怎麼繞的。

      當初大考放榜,陳一隅背著眾人偷改志願,將頂大的熱門科系改成教育大學就算了,好歹畢業後應屆考上了首都第一志願學校的正式老師。

      結果現在好好的正式老師說不當就不當,莫名其妙又把自己弄進偏遠山區當代理老師,許衛想破頭也想不明白他這番操作到底是想做什麼。

      許衛的語氣實在稱不上是客氣,陳一隅倒也不介意,畢竟這人從小到大都是這直白性子,讓他改也改不掉,時間久了自己反倒還聽習慣了。

      陳一隅這會兒心情不錯,跟人開玩笑道。

      『或許都有。』

      決定去蘭城的契機其實很小,僅僅是因為不想再待在首都了而已。

      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那會兒與學校的合約也還沒結束,趁著這段時間,他在有開出代理缺額的學校中挑挑揀揀,最終選定報考蘭城小學。

      選擇蘭城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它離首都最遠,又是偏遠山區,更重要的是當地缺老師。

      既然缺老師,那他為何不能去。

      陳一隅是絕對的行動派,決定好的事情沒有放置不做的道理,於是他準備好一切,也如同預期的那般,成功錄取了蘭城小學的代理老師。

      一句話傳完,忽地起了戲弄許衛的心思,陳一隅想了想,又嘴賤發了兩句。

      『也可能是我突然看破世俗。』

      『我先閉關出家,提前熟悉一下業務內容,等你走了以後就能替你誦經。』

      看見訊息的許衛簡直氣笑了,指尖飛速在螢幕上敲出一排問號。

      許衛:『???』

      許衛:『說點人能聽的。』

      見目的達成,陳一隅忍不住輕笑出聲,這才願意正經回復。全部的事情講起來太過繁瑣,他就只揀了三句重點的跟許衛說。

      『很早就不想待了,只是沒找著缺額。』

      『蘭城偏是偏了點,其他還行。』

      『正式老師還是代理老師,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你知道的,我一年分紅比這倆都多。』

      此話一出,另一頭立刻甩出了張豎大拇指的表情貼給他。

      許衛:『萬惡的資本主義。』

      陳一隅回敬他一張聳肩貼圖。

      『沒辦法,就是有錢。』

      許衛深吸口氣,硬是忍下了吐槽的衝動。

      縱然他實在無法理解陳一隅這人尤為清奇‎的腦迴路,就對方首都第一志願的正式老師不當,把自己弄進遐方絕域的山裡當代理老師這件事而言,他頂多只是覺得荒謬,倒也不打算多勸。

      這少爺不想做的事,基本沒人能強迫他;反之亦然,只要他想,也沒人有辦法阻撓他。

      既然多說無用,何必白費口舌,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沒有攔著不讓人去的道理。

      恰巧祕書敲門通知其他人已經準備好了,許衛拿起資料,在進會議室前發了最後一條語音。

      「行吧,想蘭城去就去,當度假也好,這邊如果出事……嘖,有夠麻煩,反正有事我先幫你處理,你一路順風,到了蘭城傳訊息說一聲。」

      『謝了兄弟。』

      訊息發出後,飛機即將起飛,陳一隅在一旁空姐的提醒下關了手機,開始了長途飛行。

      航班從首都出發,中途轉了一次機,到了蘭城已經是下午三點。

      行李已經提前寄到小學提供的教師宿舍,一下飛機,他按著沿路的指示牌出了機場,在機場門口隨意招了輛計程車,徑直前往蘭城小學。

      蘭城是南邊的一座小城鎮,海拔稍高,經濟發展落後,人口大量出走,生活機能跟首都沒法相比,不光如此,教育資源更是落了一大截。

      陳一隅在機場外招了車,司機是一位年紀莫約四、五十歲的男子,皮膚黝黑,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中文,時不時還會參雜當地特殊方言。

      往蘭城小學的路上,窗外綠樹成陰,連綿芳草如茵,朝更遠一些望去,是綿延不斷的山嶺。

      車一路往深山裡駛進,風景走馬燈似的飛速後退,從上車開始,陳一隅便一直偏頭看向窗外,司機忍不住在後照鏡裡打量起後座上的人。

      他握著方向盤,隨口跟人搭了句話:「小夥子是新來的老師啊。」

      陳一隅回頭,在鏡子裡跟男人對上了眼,他微微點頭,男人瞬間樂得不行。

      「我就說嘛,你一看就是!我都在機場載過好幾回老師了,你那氣質一看就是老師,說不是我還不相信哩!」男人自豪大笑,笑得眼尾褶子全被擠了出來,他感慨道:「嗐,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我啊,小時候有多怕遇到老師,現在就有多想遇到老師,每次載到老師都特別高興。」

      陳一隅朝他禮貌一笑。

      「方便問老師是從哪來的嗎?」

      「首都。」

      「呦,從大城市來的,」男人又問:「那老師是教什麼的啊?」

      「教自然的。」

      「是自然老師啊!」男人語氣驚訝,很是捧場,彷彿陳一隅不只是教自然,還能順帶教人建飛機、造火箭:「教自然好啊,我家那兔羔子連認菜都認不明白,還整天嚷說長大後要開間小店當老闆。唉呦唉,我都怕他以後會去撿垃圾。」

      在男人的印象裡,自然就是指大自然的一切,理所當然也包含了分辨青菜。

      陳一隅也被男人質樸爽朗的性格感染,他眉眼稍稍揚起,托著下巴再次看回窗外,半開玩笑道:「沒事,我的學生不至於慘到要撿垃圾。」

      男人頓時樂不可支:「行咧,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還得請老師多多關照!」

      八月的蘭城晴空萬里,陽光唰地灑了下來,穿過樹影縫隙,落得一地燦爛光斑。

      光斑與樹蔭交織中,車拐過彎,下一秒,刻著蘭城小學四個大字的校門隨即映入眼簾。

      車停在門口,陳一隅踩著陽光下了車,剛掏出錢包,男人見狀趕緊阻止了他。

      「哎呀,我不收老師的錢啦,」男人邊說邊將陳一隅放在後備箱的隨身行李交到他手裡,好讓陳一隅空不出手來遞錢給他:「快收起來。」

      「那不行,機場離學校這麼遠,路又難走,不能讓您白跑一趟。」

      陳一隅不願佔人便宜,硬是擠出了手拿錢,可男人卻已經繞過他,坐回了駕駛座。

      「別啊,我真不收。」男人搖下車窗,開玩笑地提起方才的話題:「老師都答應不會讓我家孩子去撿垃圾,叫我怎麼好意思再收錢咧。」

      一陣風吹過,夾道的路樹在風中刷刷作響,勾得枝椏上的落葉飄下與空氣亂舞,男人黢黑的臉龐上堆滿笑意,笑得露出了缺一角的門牙。

      「我們蘭城的孩子也很乖、很聰明,不比大城市裡的差,謝謝老師來蘭城。」

      最終陳一隅還是沒能將錢給出去,目送車子離去後,他提著旅行袋,走向校門旁的警衛室。

      他向警衛表明自己是新來的代理老師,警衛便從牆上取下一串鑰匙遞給他,又從抽屜裡拿出校園地圖,指著教學樓右後方的建築物告訴他那就是教師宿舍,而他的行李已經提前送進房間。

      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在踏入房間的剎那,陳一隅仍不由得蹙起了眉心。

      原因無他,這裡的環境實在太差了。

      空氣中漫著一股濃厚的潮濕霉味,米色窗簾上的灰綠黴菌、嚴重泡水後凹凸不平的床板、擰不緊正滴答漏著水的水龍頭,以及時不時剝落的天花板漆面,無一不在挑戰陳一隅的理智線。

      他沒猶豫,果斷地走回警衛室,跟人問了最近一間民宿的地址。

      陳一隅到蘭城的頭一個禮拜,時間全耗在整理房間,自費將能換的傢俱換過一輪,牆壁也請人來重新粉刷過一遍,這才將行李從民宿搬回。

      日子過了三伏天,蘭城的陽光依舊灼烈,曬得空氣乾燥發燙,風裡全是黏膩的熱氣。

      又待了一個多禮拜後,陳一隅總算是適應了當地環境與生活步調,明天就要開學,他便想著趁開學前的最後一個休息日到鎮中心晃晃。

      雖說是鎮中心,實際上店家也不是太多,餐館類佔大宗,其他類型的商店則分散在各角落。

      陳一隅在街上繞了許久,這才找著鎮上唯一的一間書局。

      書局藏在不起眼的巷子尾,建築外牆斑駁褪色,露出裡邊的磚石。他輕輕推開舊式木門,入眼即是三列擺滿書籍的陳舊書架,店內燈光昏暗不明,空氣中瀰漫一股承載著歲月的微弱霉味。

      儘管這間書店的外觀和內部格局破舊,空間著實不小,藏書極為豐富,陳一隅頗有興致地逛著,不知不覺手裡已經堆了一大疊的書。

      想結帳時,走近櫃檯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陳一隅將書借放在檯面上,在書架間找起店員。

      繞過書架,後邊是展示文具的櫥窗。

      櫥窗前有兩個人,一大一小。

      兩人長得很像,皮膚白白的,都長著一雙杏眼,看起來年齡差距不是很大,似乎是兄弟。

      兩人盯著櫥窗,男孩抬頭不知說了什麼,青年只是笑著搖頭,牽著他要走,可男孩卻像被釘在原地似的,抿著嘴,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青年。

      一下、兩下、三下。

      實在牽不走,齊笙垂眸嘆了口氣。

      他半跪下來平視著男孩,拉著對方的手晃了晃:「簫簫對不起呀,但是今天真的不可以,今天哥哥沒帶那麼多錢,下次再帶你來好不好。」

      齊簫沒有說話,陳一隅眼尖發現他的眼尾有些泛紅,而這抹紅又一路擴散到鼻尖、耳廓。

      齊笙明顯也發現了,他手足無措的將人攏進懷裡,輕拍了拍背,聲音難掩無奈地哄道。

      「哥哥不是不給你買,只是今天剛好沒帶夠錢,不然我們先回家,拿完錢再來好嗎?」

      齊笙又哄了一陣,正當無計可施之際,他察覺懷裡的男孩緩緩點了頭,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說好了,我們回家拿錢,待會再來。」

      「嗯。」

      齊笙忍不住笑了:「要上小學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鼻子,簫簫羞羞臉。」

      齊簫悶悶地說了句:「不羞。」,過了一會兒又說:「謝謝哥哥。」

      齊笙聽見後瞬間笑得更開心了,一雙杏眼彎成月牙樣,顧盼神飛:「不客氣。」

      陳一隅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直到店員理完了貨,回到櫃檯,看見檯面上堆著一大疊書,大喊了句「是哪位客人要結帳」後,他才轉身走開。

      齊笙似是有所感應,扭頭望了一眼,只看見了對方離去的背影。

      他沒當一回事,只當那是新來的觀光客,卻不想自己很快又會再次見到背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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