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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趙伏探監

大虞建始五年,齊州,信都郡

 

      張瞿在牢中二月有餘,畢竟曾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他在獄中的待遇並不算差,既是獨立的牢房,還有按時配給的三餐,獄卒待他也頗為有禮,雖然沒有受到身體上的虐待,但內心的煎熬卻沒有少過,自入獄以來,張瞿仍舊關注外頭的消息,不時的向獄卒打聽,因此對於齊州軍的近況,略知一二。

 

      「少爺,我來了。」一位皮膚黝黑的少年喊道,手裡拿著酒甕,身上背著布囊,急急忙忙的跑到牢門前。

 

      「小項,少爺等的你好苦。」張瞿背靠牢房的石牆,神情哀怨道。

 

      小項是張瞿的書僮,兩人自相識以來便非常投緣,張瞿有一位早逝的弟弟,他常在小項身上看到亡弟的影子,待小項一進牢房,張瞿便自動地倒起酒,接著一口飲盡道:「三日不喝酒,便覺面目可憎啊!」

 

      張瞿雖嗜酒,但並不識酒,僅僅是愛喝,縱使分不清何為佳釀,何為劣酒,只要覺得順口即可。

 

      「少爺,你真的很久沒喝酒了?我看這獄卒大哥待人挺和氣的,怎麼不向他們討呢?」小項問道。

 

      「你說的是,他們待我甚是尊敬,唯獨此事對我殘忍。」張瞿手舉酒碗,迷戀的望著道。

 

      自上次探監算起,小項數日未至,牢房裡的三餐不配酒,獄卒對張瞿有禮,但卻常在他眼前暢飲,張瞿苦求不得

      「原來如此。」小項覺得奇怪,皺著眉再問道:「少爺,你說這該不會是王爺的主意吧?」

      張瞿覺得這不無可能,梁延滴酒不沾,愛好品茶,張瞿最初以為王府必定有不凡的美酒佳釀,他便可在運籌帷幄之間,酌酒談兵,好不快樂,然而事與願違。梁延經常送上等的茶葉給張瞿,並且三不五時地邀他品茶,暗示張瞿棄酒投茶。

 

      「我覺得王爺對少爺的感情並不一般,好像把你當兒子一樣。」小項邊說邊將酒補上張瞿的空碗。

 

      梁延對自己的究竟如何看待?張瞿不敢多想,他清楚梁延對他有知遇之恩,更何況素以寬厚聞名的秦王,對他人多點關心,似乎不足為奇,直到某日梁延突然告知,要把女兒許配給他,張瞿才發現到梁延對自己的重視,換作是其他人,大概會欣然接受,然而張瞿一直視梁延為主子,只想盡力輔佐,從未想攀龍附鳳,況且這也不是他所要的。因此委婉的拒絕了,自此之後,梁延與張瞿之間成為真正的君臣,彼此間的距離開始明顯。

 

      「我說少爺,王爺這樣的好人,您居然可以把他氣成這樣?再說王爺的小郡主是位大美人。」小項感到可惜,不由得碎念道。

 

      「夠了吧!   你這話說不膩?」張瞿扶額道,小項一直希望府裡能有一位少奶奶,幫忙他照顧張瞿,因此類似的話說過數次。

 

      「小項是替少爺覺得可惜。」邊說邊開另一壺酒。

 

      「可惜?根本就是指桑罵槐,你這吃裡扒外的傢伙。」   張瞿說完,假意作勢要打小項。

 

      小項下意識抬手擋著,滑落的袖口卻教張瞿發現他手臂上的傷痕。

 

      「怎麼回事?」   張瞿捉住小項的手腕,緊張地問道。

 

      「沒甚麼大不了的,小項皮厚肉粗。」小項甩開張瞿,拉起袖口蓋住傷痕。

 

      張瞿望著小項的手臂,難過地問道:「是劉琮煥?」

 

      小項看著地板,微微點了頭。

 

      張瞿雙手抱頭,懊悔道:「是我不好,明知這劉琮煥個性暴戾,還派你去他身邊。」

 

      「少爺不用自責,小項懂得保護自己,瞅瞅?」小項一邊安慰,並指著自己的臉說道,「我的臉完全沒有傷到。」

 

      張瞿苦笑道:「那又如何?你是賴臉維生的嗎?」

      「不是,但少爺曾說過小項長得像早逝的小少爺,傷了臉可就不像了。」小項雙手交疊說著,看起來像個小大人。

 

      張瞿聽罷,頓時覺得一陣鼻酸,除了憶起他那短命的弟弟外,又見眼前的少年,心中泛起感到溫暖,但此時的張瞿說不出甚麼溫情動人的話,依舊像平時一樣,勾起嘴角道:「完全不像,我幼弟可沒你這麼多話。」

 

      小項在河陽軍營時,向當地兵士買了幾壺酒欲帶回給張瞿,不料抱著酒甕回房的途中,正巧遇見劉琮煥,劉琮煥當時心煩正想飲酒,小項不得已,只得把酒給了他,沒想到劉琮煥覺得此酒味道香醇,甚是喜愛,便向小項問起酒的來歷,不問倒好,一問之下,劉琮煥得知其為兗州所產後,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心中的怨氣就全發洩在小項身上。

 

      「對了,還得感謝趙軍師,若不是他救了小的,恐怕小項就見不到少爺了。」小項激動說道。

 

      張瞿疑惑道:「趙伏?」小項立即點頭回道:「是的。」

 

      趙伏尚未而立就投靠秦王,張瞿和他共事大約四年,趙伏善與人交,又愛好風雅,性情猶如風流才子,但外表卻是穩重如山,眼神還頗為犀利,此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並不會刻意討好受到梁延重用的張瞿,因此張瞿對他的印象不錯,又聽他救了小項,心中甚是感激。

 

      「趙軍師人可好了,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還送小的幾壺酒。」小項指著張瞿面前的兩罈酒道:「諾,就是這些。」然後他以手遮嘴,悄聲說道:「少爺,這就是傳說中的"兗州醇酒"。」說罷便開始賊笑。

 

      張瞿看著小項,內心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自認心胸豁達,實際上卻不如這孩子的樂觀。「幸好他活了下來。」張瞿心道。

 

      小項接著向張瞿報告秦王府以及北平軍營近來發生的事,尤其是劉琮煥,張瞿對他的動向特別關注,得知面對兗州軍的挑臖,劉琮煥居然耐得住性子,不與對方發生衝突,張瞿不由得佩服起趙伏,摸著鬍鬚笑道:「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這趙伏倒是不慍不火啊!」

 

      「少爺,酒沒了!」小項看著空空如也的酒甕道。

 

      張瞿眼神流露出憐愛,微微笑道:「小項,辛苦你了。」

 

      小項頓時覺得有些害羞,抓抓頭道:「那兒的話,應該的。」說罷,便笨手笨腳的收拾酒具,接著道:「時間不早了,小項該離開了,夜晚天涼,記得布包裏有棉衣。」

 

      張瞿點頭,依舊微笑著。

 

      「少爺,小的先走了,小心別著涼了,小項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輕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又道:「小項會再來見您的。」說罷便向一旁的獄卒示意。

 

      然而張瞿卻突然喊道:「等等。」

 

      小項回頭疑惑的看著張瞿。

 

      「若要來見我,待三日後吧!」說罷,張瞿感到有些尷尬,覺得自己似乎在糟蹋別人的好意。

 

「什麼?三日後又要過來!小項原本打定七日後再來,少爺,現在小項不只是書僮而已,除了要打點將軍的雜役,還要……」小項愁容滿面的說道。

 

      張瞿內心的羞愧感頓時消失,聽不進小項此時的碎念,面無表情揮揮手道:「快回去吧!」

      小項一走,牢房變得空盪,四周靜籟無聲,張瞿在房內來回踱步,想著最近蒐集到的情報,試圖理出頭緒,思了又想,知道還有一位關鍵人物,而此人三日內必來相見,他幽幽地吐了口氣,透出白煙,身體不自覺冷了起來,他翻出布包裡的棉衣,披在身上,走向牢房內的一角坐著,自言自語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不知睡了多久,張瞿突然聽到牢門開啟的聲音,此時的他雖然醒了,但不願睜眼,也不想起身放棄整夜所聚集的溫暖。

 

      「賢弟?」趙伏輕拍張瞿的肩膀,見他毫無反應,因此在張瞿耳邊輕聲說道:「愚兄特地帶了幾壺酒,不知賢弟是否賞臉一同共飲?」

 

      背向趙伏的張瞿眼睛突然一亮,原本想立即翻身,但礙於形象,怕此舉過於失態,因此他緩慢地回頭,正巧對上趙伏的雙眼,張瞿尷尬地笑了一下,再瀟灑地起身正坐,拱手道「與趙兄共飲,愚弟何其榮幸。」

 

      「賢弟言重了。」獄卒隨即搬來案几,並備好酒具,趙伏揮了揮手,便立解其意退了下去,牢房內只剩趙伏與張瞿二人,見張瞿未有動作,趙伏主動欲幫張瞿倒酒。

 

      張瞿見狀急忙阻止道:「軍師,我來就好。」

 

      趙伏將酒移開,讓張瞿撲了個空,微微笑道:「賢弟莫不是不給愚兄面子,稱呼居然如此生分。」

 

      張瞿眼巴巴望著趙伏手裡的酒甕,苦笑道:「趙兄。」

 

      趙伏又笑道:「是愚兄不好,掃了賢弟的酒興。」接著伸手示意道:「賢弟自便。」

 

      張瞿聽罷,快速的斟滿趙伏和自己的酒碗,抱拳道:「多謝趙兄,愚弟就不客氣了。」

 

      齊州軍中無人不知張瞿嗜酒如命,趙伏身為同好,偶爾會邀他共飲,但兩人飲酒的性子卻大不相同,張瞿嗜酒卻不識酒,而趙伏則是識酒不嗜酒

 

      「賢弟覺得此酒如何?」張瞿雖不善品酒,但也發現此酒與昨日所飲相同。

 

      「深合我意。」張瞿燦爛笑道。

 

      「如此甚好。」說罷,趙伏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此酒名曰“醉吟香”,很久以前,有一對相戀的男女,女方見男子終日醉酒,無所事事,欲另嫁他人,男子為了挽回女子,某日邀女子相會,女子依約前往,但見男子酒氣薰天,女子氣憤,然而此時男子吟出一詩,聽得女子感動萬分,因此抱回美人歸,故得此名。」

      張瞿好奇問道:「如此佳話愚弟聞所未聞,只是這酒,不知是何人所製?」

 

      趙伏回道:「倒不是甚麼尋常人士,是兗州當地的商賈所秘釀。」

 

      張瞿再道:「酒盡沉醉故人怨,吟後芬芳美人歸,趙兄不如割愛,多賞愚弟幾壺酒,也讓我風雅幾回。」

 

      「賢弟胸懷韜略,心存天下,何須拘泥字句中的兒女情長?」趙伏目光緊盯張瞿,冷冷說道。

 

      張瞿知道趙伏在試探他,先是一驚,但馬上回復正常,反擊道:「愚弟認為這詩文不僅有兒女情長,還可借之論述天下,莫非趙兄詩文中的纏綿情意,也另有所指呢?」

 

      趙伏尤善詩文,張瞿也曾拜讀過他的大作,內容多藉女子口吻,敘述內心的纏綿悱惻以及哀婉淒怨,歷代有許多文人因實話不可言、怨懟不能發,故以景寓情、以情抒志,寫出一篇篇的大作,縱使未得高官爵祿,也足以流芳百世。張瞿認為趙伏便是這樣的人物。

 

      趙伏不疾不徐地回道:「那麼賢弟玩世不恭,藉酒懷志,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瞿一口氣將酒飲盡,回道:「英雄所見略同。」,說罷張瞿馬上笑了出來,為自己滿上酒後,搖搖頭道:「和趙兄說話不知拐了幾個彎,頭可真暈。」

      「賢弟這才喝了多少,依愚兄所見,你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趙伏指著張瞿道。

 

      「罷了罷了,趙兄還是有話直說吧!」張瞿抬起雙手,故作投降狀說道。

 

      趙伏低聲問道:「趙某想請教你,當日在秦王府,賢弟何故失態?」話入重點,趙伏也改了自稱。

 

      張瞿笑道:「趙兄怎麼認為?」

 

      趙伏摸著鬍鬚道:「趙某認為,這是一場戲。」     張瞿挑眉道:「的確,不過若是沒人發現,張某演的這齣就稱不上戲了。」

 

      趙伏接著問道:「這是為何?」

 

      張瞿娓娓道:「張某覺得關於秦王進京之事有諸多疑點,其一是太傅楊皓雲的密信順利地送入齊州,且在得知消息不久後,兗州軍便開始頻繁攻擊,然而又正巧在天子下詔之際,順利的答應和談條件,立馬退兵,這未免過於巧合?因此張某大膽認定此為一場局,然而這布局之人不只在朝廷,齊州甚至兗州也有,所以我特意在主公面前直諫,望此舉能夠發揮影響,驚動內間,使其露出馬腳。」

      「這麼說來,主謀很可能是楊業了,賢弟還覺得誰可疑?」趙伏疑惑道。

 

      張瞿回道:「敢問主公若是進京,欲派何人留守齊州?」

 

      「你是說,劉琮煥!」趙伏驚道。「所以賢弟的意思是,楊業欲內神通外鬼,趁主公進京之時,奪取齊州。」根據張瞿的話,趙伏得出結論,但內心仍感到疑惑。

 

      張瞿拱手問道:「趙兄,還記得河陽郡齊、兗二軍交手的概況嗎?可否向張某釋示?」

 

      趙伏點點頭道:「我軍主要是沿界駐防,兗州北面臨山,因此除了城關,劉琮煥另在東北方紮營,兗州軍駐於山谷,不以聚攻之勢,而是將主軍分為六隊,隨機攻擊我軍一城一營,採長蛇陣,行軍目標多為左右二翼,出兵路線毫無章法。另外,此役兗州軍的將領,顏濂之子顏昭也在其中。」

 

      「趙兄,看看這個。」張瞿說罷便拾起昨夜披在身上的棉衣,掀開內裡,上頭縫了一塊白布,上頭寫了時辰及數字,還有幾塊意味不明的圖形,趙伏看著這塊布,一邊思量著,頓時恍然大悟喊道:「兗州軍的出兵紀錄?」

 

      張瞿得意回道:「正是,這裡記錄了兗州出兵的時辰以及路線,剛剛趙兄提到,兗州軍六隊肆意出兵,無規可循,但顏昭這一路。」張瞿手指布,接著道:「連續幾次攻勢,無論時辰或從何處發兵,皆衝著劉琮煥而來,兗州本意不在實攻,僅是虛打,又深知齊州無意反擊,自然無需賣弄兵法,反而利用這毫無章法,藏住這亂中之序。因此,楊業、劉琮煥與兗州應該是沆瀣一氣。」

 

      趙伏嘆道:「這個顏濂枉費身為一州之主,又辜負大將軍之名啊!」雖然這麼回應,但趙伏並非完全信服,他覺得張瞿所言雖不無道理,但僅此證明顏濂與劉琮煥私通的話,仍舊不足。

 

      「如今天下紛亂,這也算是兗州獨特的生存之道吧!」張瞿跟著嘆道,靜默幾秒後,突然靈光一閃,又道:「顏濂其實可以向揚州借鑒,好好利用這醉吟香……」

 

話未說完,便被趙伏打斷道:「賢弟,話說遠了。」張瞿聽罷,尷尬一笑,趙伏再問道:「一州之地,三方虎視眈眈,齊州可謂水深火熱,唯今之計,該當如何?」

 

      張瞿嚴肅回道:「至此為止,張某也僅是推論,為求謹慎,應在主公進京之前,讓繼承人接任,雖說刺史之位應由天子選授,然而朝廷受制於楊業,人選可能因此生變,為鞏固虞朝梁氏勢力,還是先任後奏,以免失去良機。」

 

      虞國處於戰亂時期,王侯多兼刺史,中央權力衰弱,各州勢力因而坐大,彼此相互攻堅,造成殘兵、流民各處逃竄,為使局勢能獲得有效的控制,賦予刺史統任軍事、民政、監察之權,原有的派任制度漸成虛文,秦王梁延身兼齊州刺史,一般而言能夠自選繼任人,但梁延欲入朝為官,若帶頭違制,難以在朝廷立命,因此,進京面聖後再予薦任,較為合宜,這也是梁延本欲考慮的作法,但當下之處有劉琮煥,前有朝廷楊業,後頭還有兗州顏濂,張瞿唯恐梁延離開後,齊州即遭生變,故希望先讓刺史上任,穩住齊州情勢。

 

      趙伏拱手感謝道:「與君一席談,受益良多,趙某定會立即稟告主公,也會盡快讓賢弟恢復自由。」

 

      張瞿低頭回禮道:「有勞趙兄了。」

 

      趙伏走出牢房,回頭遙望張瞿的身影,若有所思,而後輕聲嘆道:「張瞿啊,縱然你再機智,若猜不到主公的心思,也是枉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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