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俨将头深深地埋入枕巾里，经过多年换洗的纯棉床品陈旧却细腻亲肤，即使印着的卡通图案略显幼稚，她依旧感受到少女时代每个沉睡之夜的宁静。手机切换到静音模式，裹着厚重的棉花被胎，褚俨相当满意营造的入睡气氛，她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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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冬蕊准时六点起床，在公园里锻炼半个小时后，顶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噔噔噔爬上楼，虽然她坚信是长期晨练给她带来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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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采奕奕地冲进厨房，动手做早饭。煎南瓜饼时，把火候调控到最低档，再溜到女儿房间门口，拧开把手推出一条细缝，看看她的宝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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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从机场接到女儿后，一路上从环城高速到楼下车库，女儿一直不咸不淡的。在机场航站楼握住女儿的手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哭出来：久别三年，女儿瘦了黑了，原本圆润的手指捏住有嶙峋的骨感。相比情绪激动的母亲，褚俨冷静地抽回手，扯出工作里模板微笑：”妈妈，我们快走吧，爸爸还在车上等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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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俨拖着两个大号行李箱往停车位走，她个子高胳膊长，箱轮轱辘轱辘地随着她直行转弯，庞大笨重的箱身在她掌中被驯成听话的小宠物。盛妆来接机的晁冬蕊明显跟不上她的节奏，带跟的靴子和修身的A字裙妨碍她迈步的角度，精细勾勒的柳叶眉拧起，得体的妆容此刻满是哀求：惜惜，走慢一点，妈妈穿的靴子走不了太快。褚俨闻声转过，看着狼狈示弱的母亲，点头：”我都行。那就在这等车吧。我打电话让爸爸开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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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俨打完电话后就在路边等，两个行李箱的箱杆被拉到最长，箱身并拢齐整，她只用一条腿支着。晁冬蕊带着讨好的笑容，抱住褚俨一侧的肩，再弯腰替她拍打支起行李箱的那条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发问：“惜惜你穿的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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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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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上飞机前吃早饭了吗？现在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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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吃过了。在飞机上又吃了一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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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餐好吃吗？有水果吗？妈妈给你带了果盘，等会上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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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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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间的一问一答中止于视野里出现熟悉的车牌号，白色的越野车里探出一张冷淡的脸：“别磨蹭了，有话上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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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俨扛着行李箱正对车尾，等着后备箱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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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冬蕊伸手，要在侧面要帮她一把：“妈妈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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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俨踮脚避过她，一把塞进去。在晁冬蕊反应过来之前又飞快地把另一只箱子塞进去，“我一个人能行的，不麻烦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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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冬蕊愕然，双臂在冷风里屈成一个不完整的圆。等丈夫不耐烦的催促再次响起：“再站着，机场的出口都要被你堵死了。”，她才手脚慌乱地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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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进高速十分钟后，褚嘉为仍在抱怨母女俩上车前的磨洋工。后座的女儿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墨绿色护栏，晁冬蕊欲言又止，既想搂在怀里摸摸她的脸问她在外漂泊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又恨不得一把掐死没良心的小孽种，能狠心三年不回家只靠电话短信联系。像是感受到母亲炙热的目光，褚俨回头，冲着后视镜里偷看自己的母亲莞尔一笑。女儿的坦然倒让她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忸怩起来，她也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回应。分离三年也间隔不断我们母女俩深厚的情谊，惜惜到底长大了懂事了，晁冬蕊感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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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喋喋不休的丈夫此时在她眼里比路障还碍眼，当听到“......每次都这样，你们女的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要再让你今天开车这条高速都要堵到瘫痪......”时，她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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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孩子回家，把你那些破事都搁到一边。接机是我，大冬天北风里接孩子的是我。你在车上吹空调够安逸了，让你多开几步路都不愿意，死懒狗。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没你开车我们娘俩回不去了？油费我出，过路费我出，还多给你发了红包当跑路费，一副不耐烦的死人像。包个出租都比你强，敢凶我一句吗？亲女儿都不乐意接一程，那你打算带着这破车去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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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惯着她吧，都二十六的人了回家还要专车接送。慈母多败儿，你看你还能惯她几年？等她到了五十岁还是个废物，你病了瘫了谁来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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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不用你说，我知道肯定指望不上你。我病了你第一个卷钱就跑了。”，晁冬蕊嘲讽道，她太清楚丈夫的个性了，自私懒惰，最怕麻烦。褚俨从高中起开始住校，周末回家和返校都是独自搭公交，她偶尔让丈夫开车送女儿，丈夫总以“不能溺爱孩子需要培养独立性”为借口逃避。那一年入冬了褚俨要从家里带厚被子去宿舍，她工作忙没办法送女儿，叮嘱丈夫一定要开车送到宿舍楼底下，结果丈夫嫌周日雾霾严重不想开车，让女儿提着十几斤重的棉被转了两趟公交。女儿也是个实心眼，舍不得坐出租车，问就是爸爸这周没给我打车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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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她瞟了一眼后座，女儿还是望着窗外发呆。下颌线因为消瘦清晰了不少，但脸色还算红润，这丫头在外面漂的几年里也没亏待自己，瘦了也是工作太忙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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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高速开到市郊的小路时略有颠簸，褚俨的脸色不好，晁冬蕊怕她晕车，连忙打开保鲜盒，递到她面前，“恶心吗？这段路况不好，妈妈担心你晕车不舒服。来，吃点水果，今早就准备好的，都是你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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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俨半阖着眼，躺在座椅上。保鲜盒里的水果被切成小巧玲珑的形状，插着果签，都是她从前爱吃的种类。从前......又是从前......她紧紧攥住拳头......那也只能是从前了，就像这次回来，注定逃不过的那些人和事......逃不过又如何，只要她表现得不在乎，他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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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他还是恨她的吧，毕竟当年不告而别的是她，背弃前缘的也是她，是她对不起他，可这么多年他也没联系过她。这是不是说明他业已淡忘了这段年少的荒唐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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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样，没错。他不主动找她，她为什么要自动上门请罪。重逢也没什么可怕的，装成经年不见的面熟路人即可。对，褚俨，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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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心结，褚俨整个人也舒展开，她抬起眼，语气懒怠：“没胃口，你们吃吧。到家前别烦我了。”说完，她就戴上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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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冬蕊讪讪地收回手，这时开车的丈夫插嘴道：“瞧你那贱样，献殷勤打水漂了吧。你看人家就不想理你，你还不如喂我，我开了一路的车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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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冬蕊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水果，褚嘉为被噎住，止不住地咳嗽，又被晁冬蕊灌了半壶盖热水，脸呛得通红。勉强咽下后他哆嗦着嘴唇还没迸出一个词，晁冬蕊的眼刀甩过去，他老老实实地憋回喉咙，继续当个哑巴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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