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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虛實

傍晚,身形精悍短小,形貌俊朗,身穿深棕色的皮衣的沈家的總管——龍洪博,拿著木刷,刷著他的主子沈龍淵的駿馬那雪白的鬃毛,同時仔細地察看著端坐在白色的營帳之内,那膚色白皙,杏目柳眉,穿著寶藍色的綢緞衣飾的藍燕兒。

龍洪博摸著佈滿鬚根的下巴,心裡暗自感歎,又一個稟性純良的良家婦女,要落入沈家這個吃人不吐骨頭,令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方。

藍燕兒端坐於塌上,黛眉深鎖,垂著頭顱,雙眼呆滯地看著帳内的地面。

她身旁的方形木桌上,架著一盞油燈,燈中搖曳著一點耀眼的橘色的燈火。

藍燕兒此刻心心念念的無非是那個粗獷淳樸,在她的眼中可愛無比的男孩兒蒙一飛。

她知道,自己和蒙一飛在一起的事,絕不可讓那正和她相對而坐,身穿銀白色的錦綉官袍,用紅繩和銀釵扎著髮髻,膚色蒼白,秀眉挺拔,儒雅端詳著她的沈龍淵知道。沈龍淵這時把盛著清香撲鼻的普洱茶的茶杯,擱到了桌上,拿起一本頁面發黃的古籍,津津有味地閲讀起來。

半晌,他漠然道:“我知道,你並不愛我,而其實我,也並不愛你。”   這時,他瞥了藍燕兒一眼,續道:“我娶你,是我的祖母王美珍的意思。她老人家的話,在沈家的家門内,便是金科玉律。你如果想在沈家,過得稍微好一點,便必須學會這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規條,明白了麽?”

沈龍淵放下了手中的古籍,擡眼看著幕頂的枝條,歎道:“説真的,我還真挺羡慕你們這些塞外遊民的,因爲無論誰只要兩情相悅,誰也能跟誰在一起,不用有任何顧忌。”

他這時打量了身旁的藍燕兒一下,然後拿起了面前的一塊桂花糕,問:“餓麽?嘗嘗看?”  

藍燕兒垂著頭,默不作聲。

“沈大人,一切已準備停當,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龍洪博這時從門外喊道。

“好。”   沈龍淵站了起來,滿意地笑道:“我們現在便出發,明天一早,我便能給祖母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二夫人,請隨我上車。”   龍洪博道。

藍燕兒知道,她這次嫁到沈家,不過是去充當沈龍淵的二房妾侍。她不禁想起自己深愛的蒙一飛,和在草原上其他的夥伴們,心中酸楚已極,不禁低聲啜泣了起來。

“燕兒,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沈龍淵都不會讓任何人,虧待你的。”   沈龍淵這時嘆著氣走了過來,對藍燕兒柔聲道。

龍洪博不禁想起,自己這個表裏不一的主子,對之前的二房妾侍洛楓,也是說了同一番說話,最後她仍然被沈龍淵的原配夫人郎世華,推到後院的枯井之中,一命嗚呼。

這時,一陣寒風,吹得圓形的白色營帳,習習生風,鼓漲起來。

桌上油燈裏的燈光,被那陣風一下子吹滅。

一把低沉的聲音,從營外響起,道:“不許動,誰動我就把他殺了!”

龍洪博聞言,立馬身手矯捷地奔出營門,一記冷箭,這時卻正中他的大腿,疼得他癱倒在地,翻滾呐喊:“來人啊,有刺客!”

“喊什麼喊,他媽沒屁用的窩囊東西!”   只問一把年輕的粗豪的聲音喊道:“不過中了我一箭而已,用得著這樣喊叫麽?”

另一把稚嫩的聲音,嘻嘻笑道:“那些和你一夥的窩囊廢們,全中了老子的奇毒,不省人事。我勸你還是閉嘴,省點兒力氣算了。”

“說!”   沈龍淵拔出他腰間那柄寒氣森森的長劍,喝道:“誰派你們來的?你們有何圖謀?”

“這還要問,我們當然是來劫財劫色的了!”   一把響亮的男聲笑道。“正是。”   一把和這把男聲十分相似的嗓音,接著和應道:“咱們兄弟幾人,已經把你們的財物,搜刮一空,現在便只剩這裏這個漂亮姑娘了。她當然很快也會變成咱們的囊中物了,哈哈!”

“堂堂一府府尉未過門的妻子的主意,你們也敢打?”   沈龍淵怒道:“千萬別讓我,逮到你們,否則,我一定讓你們,生不如死。”

藍燕兒這時摘下頭上純銀的髮簪,用她爹教過她的“含沙射影”的暗器手法,對眼前的這群匪徒,將之激射而去。

半晌,但聞一把沉實雄渾的嗓音,豪邁地笑道:“就憑此等雕蟲小技,也想傷得了我?”

藍燕兒一聽,這把熟悉的嗓音,豈不正是屬於她最愛的蒙一飛的麽?

“沈府尉,我們並不想傷害你。”   只聞蒙一飛喊道:“只要你乖乖地把這個漂亮的姑娘交出,我們便饒你一命,如何?”   “你以為,我身爲堂堂一府府尉,會被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匪徒要脅麽?”   沈龍淵道。

脚上中箭的龍洪博,這時忍痛向蒙一飛,撲將過去,而蒙一飛則下意識地使出慣常的摔跤手法,把龍洪博摔倒在地。

藍燕兒怕蒙一飛和他的好夥伴們,和沈、龍主僕二人糾纏得久,身份容易敗露,於是,她假裝驚惶地喊道:“你不要過來!你這可惡的采花賊,不要過來,救命啊!”  

蒙一飛聞言,立時會意,嘴裡說著骯髒下流的話,和藍燕兒作了一番假意的糾纏,然後把藍燕兒制服,用力地拖到了營帳之外。

余海有見及此,立馬撒出他的迷霧,把沈、龍二人毒暈。

他們一行七人,接著登上各自的坐騎,往十里溪上游的秘密山洞,奔馳而去。

“燕兒!”蒙一飛從後緊緊摟住了激動得淚流滿面的藍燕兒,道:“我的好燕兒,我們現在正前往十里溪上游的一個秘密山洞,那兒有十天半個月的糧食,現在只能委屈你在那兒,待上十天半個月,待那該死的沈龍淵和同行的人馬退去,我便會來和你相聚。”

蒙一飛面露歡顔,續道:“今晚,我們還要在他們轉醒前,回到各自的家裏躺下,以免露出任何馬脚,所以,請原諒我,不能陪你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野外過夜,我的好燕兒。”

藍燕兒這時破涕為笑,心想這一切真的就像一場美得不能再美的幻夢一般。她道:“飛哥,昔才我真的以爲,我這一輩子都無緣和你再見了。想不到你會和大家一起,來救我逃出生天。”

“哇,飛哥,你是否準備,和燕兒她,就在這馬上親熱?”靳龍笑道:“是的話,我們這些男孩們還是回避一下好些吧?”“阿龍,你找抽是麽?”蒙一飛作勢把馬鞭,向靳龍揮去,道:“你這處男,滿腦子只裝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念頭。”

“噢,飛哥!”   蒙一飛定睛看去,只見秘密山洞的洞外,有一個人,騎著一匹灰色的馬兒,叉手對他笑道:“恭喜你和你的好燕兒重逢!我林於峰在這裏恭祝你們兩個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哈哈!”

“林小狐狸,”   陳語冰對林於峰叱喝道:“你來這裏幹什麽?是想重溫被飛哥他脫下你的褲子打小屁股的舊夢是麽?”

林於峰這時仰天長笑,應道:“姓陳的大傻瓜,飛一蒙這個坦蕩蕩的好漢,竟然沒跟你們說出真相麽?這次營救燕兒的行動,其實都是我林於峰,爲他謀劃的。他嘛,腦筋向來不太好使,冥思苦想了許久,還是想不出營救燕兒的方法,到最後,是他給我叩了十個響頭,叫了九聲爺爺,我才他媽的勉為其難,手持他的‘鹿王令’,指揮你們這群雜碎們,在今夜行動的。飛一蒙!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憑良心說,你這次能順利地救出燕兒,我林於峰到底是否居功至偉?”

蒙一飛心想,自己這次確實欠下他莫大的恩情,這姓林的想要在他的好兄弟們的面前,耍耍威風找他的晦氣,那也無關重要。“不錯,林於峰,”   蒙一飛看著林於峰應道:“你助我救出燕兒,大恩大德,我蒙一飛今生今世,絕不敢忘。”

“好!那你還不趕快滾下馬來,從我的胯下鑽過去?我們說好了的哦,你可別賴賬才好,我的好飛哥。”

“他媽的姓林的太監,你竟然叫飛哥這個鐵錚錚的男兒,鑽你這個閹人的空褲襠?”   靳龍皺眉道:“反正,你這輩子,也甭想有哪個女孩子,會跟你相好,你又何苦像這樣咄咄逼人?難道這樣,你就能變回一個真正的男人嗎?”

“你別多嘴!”林於峰這時頑皮地笑道:“這是飛一蒙他許下的諾言,他如果還算是個男人,便必須依從,不然他就是一隻賴皮小狗!”

陳語冰率先按捺不住,一揮馬鞭,策騎上前,喝駡:“林小狐狸,廢話少説,看招吧你!”

林於峰搖頭嘆道:“喂!你們這群沒腦子的雜碎,對堂堂一府府尉下手這種了不得的把柄,現在抓在我林於峰的手裡,你們竟然還敢對我,輕舉妄動?真的就不怕我向沈府尉告發你們嗎?”

蒙一飛聞言,指著林於峰喊道:“林於峰!我欠了你的情,你羞辱我幾句,那也沒什麽要緊,可是你竟然要向姓沈的那廝,告發咱們?我受盡折磨而死,那不要緊,可是,你有想過燕兒的下場,會是怎樣嗎?好!為了確保燕兒她萬無一失,我今天唯有對你,大開殺戒了。”

説罷,蒙一飛飛身躍下他的駿馬,然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在月光下寒芒吞吐,電閃星飛的純銀色的大刀,向林於峰步步逼近。

“兵哥,把你的刀給他。我蒙一飛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蒙一飛對陳語冰大喊。

藍燕兒搖頭嘆道:“阿飛,阿峰他說這種話,不過是想氣氣你罷了,你又何必當真?”

蒙一飛回頭向藍燕兒點了點頭,把寶刀入鞘,然後向林於峰道:“林小狐狸,既然燕兒她爲你求情,我便暫且留著你的狗命,不過,從今天起,你得和我,寸步不離地在一起,直到整件事情完結爲止。而爲了報答你對我蒙一飛之恩,我會把我摔跤的竅門,傾囊相授,讓你從此不再被欺負和看扁。怎樣,你到底意下如何?”

“哈!飛一蒙,你真的能殺了我嗎?姓沈的那廝,發現族裡突然少了一人,豈不要起疑?”   林於峰搖頭嘆息道:“可惜,你從小到大,其實都活在一個天大的謊言裏。其實,你的老爹,其實就是害得大夥兒流落塞外的元兇!不然,南方這麽舒服,我們何苦不待在那裏過活?”

蒙一飛二話不説,提氣縱躍,揪起林於峰的衣領,把他從馬上摔下,然後蒙一飛騎在了他的身上,沉默無語地一拳一拳重重捶打林於峰的臉頰,打得林於峰血流滿面。

“阿飛,你快住手!”藍燕兒大喊。

“好啊,飛一蒙,”林於峰這時抹著眼淚道:“這他媽的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快,打死我!我林於峰今天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蒙一飛爬了起來,而林於峰這時,也站直了身子,毫無懼色地,和蒙一飛對峙。

“想不到這林於峰,面對動了殺機的飛哥,竟也硬氣如此。”余海暗自嘆道。

“滾!”蒙一飛對林於峰大喊:“明天一早,我們在牧場見。你聽見了沒有?”

“哼,事實勝於雄辯。”滿面淌血的林於峰,毫無懼色地說道:“我剛才所説,句句屬實,信不信由你!”

“阿峰,你快別説了。”藍燕兒道:“我這兒有一瓶金創藥,你快拿去敷上。我代阿飛向你陪不是。阿峰,你快走吧!”

“飛一蒙,咱們回見!”林於峰接過了藍燕兒抛給他的金創藥,用衣袖抹乾了滿面的鮮血,然後笑嘻嘻地登上了他的灰馬,在蒙一飛和他的好兄弟們的注視下,乘著清澈的月光,疾馳而去。

***

“我的燕兒啊,你到底去哪兒了呢?”   藍燕兒的父親藍越古,聲嘶力竭地捶胸呼喊。

“岳父大人,您不必擔心。”   沈龍淵道:“我們派人分頭去找,總不愁不能把燕兒找回來。”

只見藍越古涕淚橫流的說道:“你說,這片大草原,廣袤無垠,要在其中,找到我的好燕兒,這簡直和大海撈針無異啊。”

佇立一旁的蒙一飛哼了一聲,抓著雙拳,切齒恨道:“我們一起,傾巢而出,一起把這片大草原,徹頭徹尾地翻過來找遍,一定能找出那群天殺的賊子的下落。”

林於峰垂首歎道:“我看府尉夫人,落入那群可惡的黑衣人手裏,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的了。”

陳語冰對沈龍淵抱拳問道:“府尉大人,您想和我們一起去找,還是先回長春去靜候佳音?”

沈龍淵沉吟了半晌,應道:“本官和本官的屬下,對這草原的地形,不太熟悉,恐怕非但幫不上忙,還會變成你們的負累。既然你們能協助我把燕兒找回,那本官也就先動身回長春,靜候你們的佳音了!”

沈龍淵心想,昨晚發生的事情,委實蹊蹺,説不定是他的孿生哥哥沈鳳宇的所為。他只欲儘快趕回長春,至於藍燕兒的死活,他壓根兒就沒有半點兒放在心上。

“不對,府尉大人,有您坐鎮在這兒,我們其實會安心許多的。”林於峰這時突然恭敬地對沈龍淵笑道。

“沈大人,不如這樣:屬下帶著一隊人馬,留在這裏,而你先回長春,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讓官府,派更多的人來協助調查。”   龍洪博對沈龍淵躬身抱拳道。

這簡直正中了沈龍淵的下懷。沈龍淵當即點頭微笑道:“好,就這樣辦。幾位小兄弟,你們一定要協助本官,把燕兒找回。本官一定對你們,重重有賞。”   “遵命!”林於峰躬身抱拳笑道。

“林小狐狸,”   蒙一飛用雙手叉著他壯碩的腰肢,對林於峰駡道:“就因爲你多嘴,沈府的那個下人,才留了下來!”   林於峰正眼也不看蒙一飛一眼,自顧自地玩弄著他的牧羊杖,長歎一聲,道:“你這個傻瓜蛋,當真以為那個沈龍淵他,信得過咱們嗎?我看他一定在懷疑,咱們和昨夜的那幫’賊人’,到底有沒有關聯。我們正好利用姓龍的那廝,證明我們的清白給他看。哈哈!”

林於峰伸了個大懶腰,躺到小山坡的草坪上,誇張地打了個大呵欠,說道:“我要睡個午覺,別來煩我。”

蒙一飛微哼一聲,往林於峰的腰側,用力踢了一脚,道:“你這條大懶蟲,咱們還在趕羊呢!他們要是被狼吃掉,你他媽的拿甚麼來賠我?”

林於峰睜開了一隻眼,笑嘻嘻地應道:“我看,你其實是放心不下燕兒,想要到秘密山洞去察看她怎樣了,對吧?我的好飛哥,昨天晚上,我其實已經在山洞的外面,留下了一隻我眷養的大雕,燕兒她要求救的話,只消放了它,它便會來找我們的。這樣你總能放心了吧?”

林於峰掩嘴打了又一個呵欠,然後,他閉上雙眼,露出了放鬆的酣暢的神情。

蒙一飛注視著眼前這個放肆地叉開著雙腿躺著的林於峰,心想自己和他,同樣只有十六歲,他的心思卻比自己,要縝密上許多。只是這林小狐狸,到底為何要這麼盡心竭力地協助他,營救燕兒?他不可能不清楚明白,燕兒她喜歡的人,只有他蒙一飛一個,絕無其他。懷著滿腔的迷思,蒙一飛盤腿坐於草地,而在他身旁的林於峰,這時則大聲打起了鼻鼾。

萬里放晴的天空,這時突然傳來一頭大雕的鳴聲。

林於峰猛然睜開雙目,只見那頭大雕,毛色棕黑,一派雄赳赳的模樣,正是他昨夜留在秘密山洞外的那一隻。

他霍然站了起來,伸出右臂,讓那頭大雕,從空中降落到他的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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