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認為人的臉是一項相當奇妙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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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讓人類低頭就看得見自己的身體，卻看不見自己的臉。當人們還不知道鏡子的功用時，人是如何知道自己有著什麼樣的容顏，或者，怎麼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正用著什麼樣的表情對應人群呢？在那個時候，所有的合不合宜，可能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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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有一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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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自小就沒有太多表情。小的時候，夏城的朋友到家裡玩，總說他的姐姐沒有表情非常嚇人，像是沒有生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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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向的小夏城想要維護姐姐，卻又不想被排擠，於是他當時說出的是：「如果你們是說醫學上的屍體現象，確實人類死後首先就是面部表情喪失，瞳孔放大，然後肌肉鬆弛，但是也有例外，也有一些屍體不發生這種肌肉鬆弛現象，像是屍體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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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發現現場坐在他房間裡的小夥伴全皺眉望著他，他就住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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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開始，他發現他說不出迎合大家的話，每當他想要保持中立而不帶有自己真正的想法，他就會突然科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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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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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設計部新來的人。很萬能的一個男生，什麼都會，可是很怪。我前幾天問他支持公司下午茶買甜甜圈還是鬆餅，結果他面無表情的開始跟我解說碳水化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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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知道。大家都說他是個怪人，而且高高在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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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還在會議上當眾揪出法務部新擬的合約問題，完全不給人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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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要大家覺得他很厲害吧？有點賣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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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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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巧巧！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討論坐在妳旁邊的怪人。這段時間也真辛苦妳了，他很難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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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不難相處啦，他很熱心啊。這邊應該有人更瞭吧，之前要不是因為夏城出手相救，有人就要fade out了。他昨天才幫你們網工部修復一個客戶網站的資安漏洞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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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多虧他了啦，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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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難理解倒是真的。他這人不難相處，但是很難理解，腦量應該是正常人的兩倍。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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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巧巧含笑的聲線清朗，她在公司二樓的茶水間說出這句話，引來茶水間裡另外兩位網路工程部的同仁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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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這才知曉辦公座位鄰座的胡巧巧很明白如何將自己擺得中立妥當，顯得大氣又不被貼上太多標籤，並且她有多擅長在幽默當中用上一些真實的感受，讓人不覺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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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當時站在茶水間隔壁的影印室裡的夏城所佩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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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隔音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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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摸了摸牆面，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這種不扎實的建築結構。他喜歡學習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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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夏城並且在那一刻學到了一件事，是他小的時候所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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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們還不知道鏡子的功用時，另一張面孔會根據這一張面孔的神色，做出相應的回應，這一張面孔便得以明白自己表達了些什麼，這就像將詮釋自我的權力遞交出去。於是人是透過他人的眼睛，來看見自己的表情合不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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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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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說話，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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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透過他人的反應，來得知自己說出的話語好，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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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就像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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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夏城把理應花費三天做完的設計草案在三小時內完工的時候，他坐在電腦前瞥見鄰座的胡巧巧向他們的經理禮貌地頷首微笑。經理只是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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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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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巧巧問向突然出言的夏城，「什麼五點五分？你的設計草案等一下五點五分就可以做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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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草案我已經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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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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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巧巧看了一眼手錶，隨而聽見夏城相當認真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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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妳今天的假笑，只有五點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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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聽著臉一僵，立刻ＥＱ上線，整理面色打趣地說道：「哦，滿分十分那也還有過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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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沒有表情地搖頭，「滿分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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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窗外的日光灑落，在辦公室窗邊的夏城逆著光。迎著光的巧巧收起笑容瞪著逆著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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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不知道為什麼胡巧巧要這樣瞪他，他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他人就像一面鏡子。他可能又講出了什麼不好的話，鏡子裡的女孩才會這樣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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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夏城看著胡巧巧紅撲撲的臉蛋迎著光，明亮的瞪眼一掃她平時的客套，那分明是在生氣的臉，卻讓他覺得比起她的假笑，更好看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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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嘴角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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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班，夏城在公司樓下的麵包店挑選蛋糕的時候，遇到了晚他一些下班的胡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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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炯炯圓滾的眼眸微揚，總是略翹的唇尾招人喜愛，尖小的下巴與好氣色的臉頰讓她平易近人中帶點嫵媚。髮型是時下流行的短在眉上一公分的平瀏海，黑色長長的直髮柔順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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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夏城在站到了她身邊的時候評估了一下她的身高，目測比自己矮了十五公分，換算起來就是一百六十八公分了，這讓夏城有點滿意。他第一次困惑自己的感知，一個女生比自己矮一些有什麼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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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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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第一次困惑，一個女生當眾胡謅他是個男朋友，為什麼自己會有點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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