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號，是觴城一年一度的迎鬼節，當日從午夜起始每家每戶開始燃起蠟燭在大門口祭出供品。相傳誰家的供品豐厚，來的小鬼越多，運氣好興許還會來個有官職的鬼頭頭，吃飽喝足拿得高興，整年霉運都能給你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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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迎鬼節規矩也是不少，自家不能進外人，商鋪不能接生意。而那些實在趕不走的外鄉住店客都得鎖在房內，門上貼符，鬼進不去看不到，主人家方才放心，否則大鬼小鬼們尋錯了人擋錯了運，非但是給他人做了嫁衣，蒙騙了鬼使還會倒霉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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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習俗多附怪力亂神之說，以增添百姓心中習俗的可信度和神秘感，雖從未得到過證實，依然成為根深蒂固的儀式，作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對未來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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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觴城卻有兩處從來不把將來寄託在旁的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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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寧香樓即便是十月十六日依舊門庭大開，來者不拒，客房不貼符，前廳無供品，燈火葳蕤通宵達旦，和其他商鋪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年年如此，也年年有人說這般作為就是不敬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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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好笑不見年年走霉運，生意反是一年做得比一年還要大。於是坊間又有了另一種說法：人家財大氣粗，沒准私下裡養了很多大鬼小鬼，天天都好吃好喝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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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迎鬼節當日敢去寧香樓的，除了外鄉客入城尋宿和中九流賣藝糊口，基本是見不著本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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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庭府雖同別家一般在迎鬼節當日閉門謝客但也未有任何供品，更讓人不解的是前門後門皆從內掛上玄鐵龍頭鎖，除了九思，無人有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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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庭為溫此問確讓一眾下人感到十分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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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這個啞巴姑娘阿綸，她來庭府已經兩年了。兩年前的深冬，暴雪連著下了幾日，天寒地凍，路都被雪覆住瞧不見方向了。她裹著不厚的秋衣跌跌撞撞摸索著走到了一農戶家門口，幸得大門未鎖，她得以進入在角落的柴房裡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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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遮風擋雨的夜晚於她來說是極少的，寒冬厚雪，頭頂有屋檐已是難得的溫暖日子，便睡得有些沉，忘了自己是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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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戶家大清早都是要起來燒柴火的，阿綸的出現無意外引起不小的騷動。先是一農婦高聲叱喝，隨即喚來了丈夫和十來歲的兒子，一家三口警覺地看著她就像看逃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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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確是有其他城的奴隸被押送到觴城來售賣，因暫居的寮房走了水，逃走了數十個奴隸。在觴城當時的法令中，私自收留未除奴籍者，且無其買售契約者，罰銀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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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懲之下無人敢違，百兩銀子不是錢的事了，是一家三口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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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面上驚恐不安，隨手從門邊抄起根大木柴，架勢充凶狠，但看起來不似惡人，至少語氣不惡：「妹子，我知曉這大雪天讓你出去不妥當，只不過咱家是個家境清貧的佃戶，實在經不住外頭的大風大浪，你行行好，去別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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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綸不知他說的大風大浪是什麼意思，只聽懂了人家讓她走，她既醒了，也沒想過再打擾，趕忙起身拍拍塵土，比劃起手語：謝謝叔叔嬸嬸，我這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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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不多說什麼，倒是那站門邊的少年接了話：「若是在逃的奴隸，肩膀上都會有烙印，爹先別急著趕人，雪那麼大，萬一這一出去給凍死了，豈不給咱家憑添罪孽，娘去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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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遲疑，卻難得見丈夫附議點頭，男人隨即同兒子一般轉過身去，婦人這才走幾步上前對阿綸道：「長得多水靈的一姑娘，可惜是個啞巴，你不要怕，嬸嬸看下你的肩膀，如果你不是奴籍，興許這柴房能留你多住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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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綸點了點頭，憨實地笑了，能多住幾日，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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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她雖不是奴籍，卻也說不出自己的來處，只時常在腦子里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喚她阿綸，不過不知是哪個綸字。無頭緒之下鬼使神差就在地上隨意寫了個綸字，此後，這郭氏一家都喚她阿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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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這一住並非幾日，而是過了冬迎來春，去了大半年，其中緣由阿綸偶經過窗下聽了一段。郭嬸有意讓她做兒媳婦才沒趕她走，常年相處能培養感情，之後二人水到渠成也不算拐騙良家女。少年比她約摸小幾歲，未及嫁娶年紀，還得去個兩三年，那麼意思就是還有幾年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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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軟糯膽小，不敢有自己的意見，開始是有點六神無主，害怕不安的。後想想郭叔一家為人都和善，在一起過日子的大半年也從未鬧過齟齬，興許成為一家人未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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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如果不是那少年突然得了惡症病故，她可能真的就在這不大的院裡洗衣煮飯渡餘生了。郭嬸傷心欲絕，不想整日待在家裡觸景傷情，便拉著她去到離家最遠的南城區尋差事，恰好遇見庭府在招粗活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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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活天天都在做，沒啥可矯情的，好在這類女使毫無競爭，於是兩人入府算是一試即過。但麻煩也隨之而來，阿綸的籍貫不明差點要被趕出去，還是郭嬸畫押擔保是良民，出了事郭家負責，才得以留下，所以阿綸心裡一直是感激郭嬸的，即便是如今日棄她不顧以自保，都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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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庭府的這兩年，阿綸也略知曉了一些關於家主的事。迎鬼節當日閉門不出倒不算秘密，不記得是何時聽過負責採辦柴炭的伯伯說庭府原本是在寧香樓的位置，自上輩家主亡故後，才搬的新地方。還有一則是說家主每一次出遠門，身體就開始日漸虛弱，查不出原由，有一次去得久了，差不多一個月吧，回來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只有回到府里方能恢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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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乎其神超過話本的橋段成了她好幾日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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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迎鬼節府里規定不能出去，且龍頭大鎖連斧頭都劈不開，家主又怎會問如此荒誕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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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綸只得同他人一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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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下個問題也在腦中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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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迎鬼節過後洗衣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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