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轉回頭：「那我就帶凝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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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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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哭泣是一種需要學習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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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對世界的表達是憤怒是破壞，可是流淚這種選擇向來不在我的清單裡，我學不會示弱，學不會妥協，能做的只有鬥爭到底，然後自己也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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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我看著樊凝月的淚水時，心下只有一片寂靜的荒煙漫草，滋長著空白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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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同一類人，但我總會在某些時刻，暗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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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出要跟爸爸後，向來溫柔的爸爸沒有再多說什麼，夫妻倆快速達成協議，明天媽媽會請假去幫樊凝月辦轉學，帶她到另一個城市繼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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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送走不敢多問什麼的崔雪英後，我回到房間，打開陽台的落地窗，望向與房間相對的另一棟房子。房子二樓的窗內透著暖黃燈光，配上窗台邊生氣勃勃的綠植，氛圍像是冬日在火爐邊說的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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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暮晨安靜的側影投在窗邊，沒有察覺到視線，我靜靜看了一會，才拉下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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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心底永遠流淌的白月光，任憑時光荏苒，依舊在青春歲月裡佔據最濃彩的一筆。喜歡成為了一種習慣，到最後回想時，已經忘記了最開始是如何動心的，只知道從此無論是喜或悲，對方的存在都成了一種慰藉，可以讓快樂加倍，也可以讓悲傷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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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這樣的在意不是對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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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傳了簡訊給甯暮晨：『我爸媽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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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靜止著，良久都沒有顯示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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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輕輕地敲門，我不想搭理，但未鎖的房門還是悄無聲息地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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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還要柔軟幾分的身子貼了上來，夾帶著哭過後的濕意，貼在我背上：「我不想離開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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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別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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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一個人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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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校就不會有那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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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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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回答，手機在此時震動了下，訊息跑過螢幕，甯暮晨在傳達關心前，本能地問了一句：『那凝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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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優先的從來不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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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優秀的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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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叛逆的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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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機朝下放著，轉頭望向樊凝月梨花帶雨的臉，克制不住聲調：「就算遇到又怎樣，妳自己不會反擊嗎？為什麼那麼多人沒被霸凌，就只有妳被欺負？根本就是妳自己也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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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樊凝月站起身，失望像被水潑濕的壁紙，斑駁後露出底下的不忍卒睹。那種眼神與其說是控訴，不如說是瀕死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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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著想要相信一直信任的姊姊不會這樣對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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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壓抑的憤怒因為終於找到出口，反而更肆無忌憚：「我沒有義務要幫妳，妳懂嗎？從小到大什麼好的事情都是讓給妳，只因為妳比我小一歲。裝可憐裝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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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口不擇言，說出口的同時，腦中一片激動過後的轟鳴，轟鳴之外有個細小的聲音不斷告訴我，我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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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爸媽剛剛的對話又再一次在腦海裡重播，兩個人都只想帶凝月走的事實釘在我太陽穴上，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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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凝月的聲音哭腔濃重：「妳怎麼可以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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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話哪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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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退一步，用看著怪物般的眼神，把我心底的懊悔再度勾出：「我恨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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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就跑，留下兀自打開著的房門，像一幕來不及落下的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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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後靠上椅背，把臉埋進掌中，如果我的人生是戲劇的話，那肯定是狗血又拖沓的八點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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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句我恨妳會印在劇本上，從此貫串了我之後好幾年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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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還是照常上學，二十分鐘的那節下課，突然有陌生的學妹跑來教室：「妳是凝月的姊姊吧，她被班上那群女生帶出去後，女生們回來了，可是凝月就沒再回來，妳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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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雪英瞠目：「那妳大老遠跑來跟我們說，自己什麼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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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低了頭：「她們都說誰幫凝月，以後就輪到誰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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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神一暗，阿濱在一旁跟著我起身：「我跟妳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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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雪英不放心，也跟著我們一起走到一年級的區域。走廊底端有間廢棄女廁少有人去，我走進後一間一間踢開門，直到最後的掃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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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具間外面掛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密碼鎖，我抬腳，用力踹開，不出意料看到裡面蜷縮著滿面淚痕的樊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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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像是有什麼倏然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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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起樊凝月的手，不顧她呼痛的驚叫，拉著她一路走回教室裡，掃了一遍所有人，最後目光鎖在一群看好戲的學生中、神色特別得意的女生、又回頭確認凝月的反應，明白這個人顯然就是帶頭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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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了，樊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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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住帶頭者的頭髮，在震耳欲聾的慘叫裡用力扯著拖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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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若星，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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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濱和崔雪英立刻衝上來試圖阻止，我粗暴地擋開手，下手又快又狠，用的不是掌心，而是拳頭。教官聞訊而來時，我的指節已經打破了，手下的女生像被屠宰的雞嘶聲尖叫著，最後是兩個教官一起動手，才終於把我拉離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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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沿著拳頭滴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蒼豔的花，臉頰腫得不成人形的女孩驚懼地啜泣，一點也沒有欺侮人時的囂張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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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喘著氣，沒有管其他人的眼光，直直看著樊凝月：「永遠不要讓人有機會欺負妳，妳聽得懂嗎？我不能再繼續那樣保護妳，沒有人可以一直在你旁邊保護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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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七手八腳把我拖走，一邊通知雙方家長，一邊先把那女生送去醫院。媽媽正好來學校處理轉學事宜，氣極敗壞趕來教官室後，反手重重打了我一耳光：「我生妳到底有什麼用啊？氣死我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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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聲不吭，也沒有解釋原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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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室裡也正等待處分的另一位少年聽到騷亂，回頭看我們一眼，被我毫不友善地瞪回去：「看什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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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馬上又挨了媽媽一巴掌：「沒教養！我是這樣教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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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卻也不生氣，清秀臉龐上似笑非笑，他身上的制服襯衫和我一樣都沒有扣好，露出底下森冷俐落的黑上衣，和那一截畢現的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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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回頭不再看他，心底卻莫名有種道不明的異樣，我在心裡把男孩的臉又過了一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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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俊秀的眉眼間長得有三分像甯暮晨，但七分完全不同的是，那眼底繚繞的叛逆，或許和我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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