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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羅密歐與茱麗葉(1)

      「樊若星,妳妹又被欺負囉,要不要過去看看?」阿濱從窗戶外大叫,吵醒了剛趴下來睡覺的我。

      國中時的每次下課鐘響,就是我最討厭的時刻。

      因為那代表著我那個笨蛋妹妹再也沒有老師隨時的保護,也沒有冠冕堂皇一個人待著的理由,然後,就會有各式各樣的人來找她麻煩。

      我煩躁地坐起身,用力揉一把臉,心情有點差。

      一年級的教室在樓下,阿濱陪著我一路走下去,直到我妹的教室。

      「小啞巴!」

      「喂,妳怎麼都不說話?」

      「功課很好齁,很厲害喔,樊凝月。」

      她畏縮著低頭,不敢出聲,任憑圍繞著的孩子們越來越大膽,甚至有人開始用立可白塗鴉她的桌墊,大大的啞巴兩個字泛著死白,在藏青的桌墊上格外顯眼。樊凝月越縮越小,楚楚可憐的大眼睛覆上薄薄水光,在潮水般翻湧的惡意前束手無策。

      「——喂。」

      我懶洋洋拖長的嗓子切進嘈雜裡,一下子靜了這群小鬼的音。

      阿濱上身彎進了窗口,手肘抵著嚇傻的靠窗同學桌沿,冷漠地舔了下乾裂的唇角。眼睛很美,可惜弧度帶了刃,冷冷劃過所有膽敢對望的眼神:「誰在弄樊凝月?」

      眾人看到我們這兩個惡名昭彰的學長和學姊,嚇得作鳥獸散。

      樊凝月站起身走向門口,淚水沾在長睫上,欲墜未墜,正好是我最討厭的表情:「整天只會哭,煩不煩?不要再讓我處理這種事情,我不是妳的保母。」

      妹妹癟了癟嘴,軟聲回應:「姊,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麻煩妳。」

      我依然冷著張臉:「妳不是故意就已經夠煩了。」

      我不待回應,轉身穿過長廊、上樓回到班上,死黨崔雪瑛回過頭,敲了下我的桌子:「怎麼樣,妳妹還好嗎?」

      「很煩人。」我沒什麼表情地評價,阿濱坐在我桌沿,隨手拆了包我抽屜裡的零食吃起來。

      崔雪瑛一邊用小梳子梳著已經夠整齊的妹妹頭瀏海,一邊評價:「說起來,妳妹妹是資優生耶,跟妳好不一樣。」

      「資優生又怎樣,能吃嗎。」

      崔雪瑛彈了下我額頭:「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然我們來打賭,妳哪天可以考到跟她一樣的校排前十,我就請妳吃王品。」

      「妳說的喔?」我連忙轉頭拍了下阿濱,「聽到了吼?阿濱作證,敢食言妳就死定了。」

      上課鐘響,崔雪瑛轉回頭前又問了句:「這幾天妳爸媽還有在吵架嗎?今天妳生日,我可以去妳家過夜慶祝吧?」

      對話間一瞬的空白裡,頭頂電風扇規律地轉動,混合窗外聲嘶力竭的蟬鳴,彈出初夏濃烈的前奏。

      我在眨眼間隱去思緒,側頭望向被都市建築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天際線,淡聲回答:「沒差,當他們不存在就好了,我們玩我們的。」

      傍晚,我和崔雪瑛一起打鬧著走出教室,滿天嫣紅霞光撲面傾倒,光芒有些刺目。我瞇起眼,在什麼都還沒看到之前,我的心跳先本能地驟快,甯學長的側臉才接著撞進眼底。

      光影交錯間,夕照將那側臉勾勒出一抹特別溫柔的弧度,逆著晚霞沁入視線。

      我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長了雙可以在重重人影裡找到甯暮晨的眼睛。

      崔雪瑛竊笑著撞了我手臂一下,飛快地先跑了。

      我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撥了下瀏海,甯暮晨的側臉轉了過來,那雙細長繾綣的眼定在我臉上,遠遠和我抬手,聲音穿過嘈雜人群:「若星,生日快樂!」

      一抹銀光被拋過重重人頭,我抬手接住了那細巧物品,小心收攏在掌心,難得有些呆傻地站在原地。

      甯暮晨揮了揮手,轉身消失在人群裡。我一直到完全看不到他時,才緩緩攤開手,掌心裡躺著的是一只許願骨。

      崔雪瑛已經跑了回來,開始取笑:「看看妳,一臉花癡樣,什麼時候要告白啊?」

      「閉嘴啦。」我惱羞成怒,狠狠砸了下她肩膀。

      我和她一路鬥嘴著回家,取出鑰匙轉動時,卻發現門並未上鎖。進門後,崔雪瑛已經來過好幾次,十分熟門熟路地自己從鞋櫃裡拿拖鞋:「難得妳爸媽都這麼早回來。」

      我沒有應聲,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一閃而過,快得我無從捕捉。我趕著崔雪瑛上樓,藉口自己到廚房拿飲料,折回去走到靠裡間爸媽的房外,馬上聽到沒有合攏的門扉中溢出拔高的爭執。

      「我要帶凝月走。你根本不會教小孩,跟你住可以學什麼?一樣演舞台劇嗎?沒出沒息!」   

      「我們不該把她們姊妹分開,凝月那麼依賴若星,真的分開的話她怎麼辦?要嘛妳兩個都帶走,要嘛兩個都留給我照顧。」      

      「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說過我不像你沒有工作,整天閒閒沒事,我的時間很寶貴,我只能帶其中一個。」   

      房裡沉默一陣,爸爸艱難的語調重新響起:「那妳帶若星走,凝月留給我照顧,她個性太軟、身體又很差,妳那種打罵式的教育方法,她會撐不住。」

      我聽到身後傳來響聲,轉過頭,剛回來、還背著書包的樊凝月怯生生地:「他們又在吵了嗎?」   

      我聽到裡面的對話越來越激昂,反手把樊凝月推開:「不關妳的事情,回房間。」   

      「不行,我要去勸架。」

      「聽不懂人話嗎?我叫妳上去!」我一不小心放大了音量,房裡的爭論馬上停了。

      我們同時轉過頭,看著房門被拉開,那短短一秒,我卻感受到鑽入骨髓的絲絲冷意,在應該開始燥熱的夏夜裡,無聲無息包裹住我。

      我覺得,他們這次吵架和以前不太一樣。

      媽媽妝容難得有些凌亂,一邊鎮定自如地理好鬢髮,一邊俯瞰著我們,開門見山:「都聽見了?沒錯,我們要離婚。」

      樊凝月幾乎是在話音甫落時便哭了出來。

      我凝視著雙親,掌心裡緩緩沁出汗水,像來不及哭的淚,一點點攢在手心,聽見媽媽的語氣十分公事公辦:「我只能帶走一個,妳們誰想跟我走?」

      媽媽的眼底沒有一絲情緒,這句話輕鬆得像是在問我們晚餐想吃什麼一樣,只是一個簡單不過的二選一。

      樊凝月漲紅了臉,哭得喘不過氣,爸爸連忙過來拍哄著,只有我和媽媽站在原地,相視無言。

      我手裡還握著那只許願骨,冰涼的觸感被用力按進柔軟掌心。

      我愛我的爸媽,但如果真的非要選一個,我想跟著我更崇拜、憧憬的媽媽。

      「我……」

      張口一瞬,我忽然讀懂了樊媽緊皺眉間不自覺的暗示。她逼視著我,那眼神沒有出聲就已經說了拒絕。

      她並不想帶我走。

      或者更精確地說,從我剛剛偷聽到的對話裡,他們兩個都不想帶我走。

      爸爸哀傷的眼光投過來,他的手緊緊攬著樊凝月,目光裡都是痛惜。

      我知道善良溫柔的樊凝月不會選擇。

      所以先斷腕的,永遠會是我。

      我說出那句話時,覺得自己的聲音像是響在很遠很遠的荒原裡,因為太過曠遠,聽上去幾乎是陌生的。

      「……我跟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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