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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即使知道答案,卻還是沒有答案

「這裡就像地獄一樣。」伍刑警說。

「你會這麼想,我很失望。」對方說。

失落的情緒在電話另一頭沉落,聲音硬梆梆的。如果所謂的聲音能被擬態的話,或許是綁上幾千顆石頭,正無止境地墜落的狀態,伍刑警這樣想。伍刑警一語不發,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當然這空白不被允許太長的時間,因為下一步必須得做些什麼。他被監聽,所在位置勢必也在對方掌握之中,也許下一瞬間,所有被洗腦的警員們會一口氣闖入他的辦公室將他包圍。可能會這樣,無法排除。

「你在哪裡?」伍刑警問。

「你很勇敢,這種時候還對我的位置感到好奇。」對方冰冷的聲音飽滿地佔線。

「出其不意嘛。」他故作鎮定,同時持續使用電腦搜尋著和他一同被派遣的組員下落。

「你不需要那麼費心找人,他們不在你那裡。」

「什麼?不在我這裡?是什麼意思?」伍刑警吞了口口水,周遭變得好安靜。

「字面上的意思。」

伍刑警放下持著的手機,額頭和臉頰皆冒出冷汗。為什麼對方的聲音可以那麼地冷靜,那麼地令人生懼?那是即使以刀劃破他人的喉嚨,也不會有所動搖的聲音,伍刑警他見慣這類型的人,可是現在和他通電話的對象不大一樣。他想起洛夫,那隻貓偵探,對了,牠會在哪裡呢?電話那頭聲音很雜,但有類似於工廠機械運轉的聲音,算不上熟悉,卻具有某種標記感,是能夠被輕易定位的地點。

「你是肥貓,沃爾對吧?」伍刑警問。

「是啊,伍刑警。」肥貓坦承。牠聲音聽起來有些嘲謔。

伍刑警?我在這裡被這名字稱呼了許久,真是令人生厭,但我確實沒有一個正確的名字,伍刑警想。伍刑警隸屬的單位,沒有記號定義,沒有固定場所,隨時做好準備便會被派赴任務;沒有名字,只需要代號去辨識。巧的是,伍刑警的代號正好是:005,他似乎和五(伍)擺脫不了關係。

伍刑警掛了電話,奪門而出。警局裡正在辦事的警員們見狀紛紛露出一頭霧水的臉孔。意識模糊的他們,正被驅使著往深邃的黑暗,繼續著毫無意義的虛假人生。再這樣下去或許會像慢性死亡那樣,對方正在得逞,說什麼都得阻止這現象,伍刑警邊跑邊想。伍刑警再試著設想,如果我是肥貓,為了鞏固這座城市,第一件必定事項會是什麼?答案呼之欲出:不讓兩個清醒的存在相遇。

「大概是這樣的經過。」伍刑警和洛夫、雪說明。

「謝謝你鉅細靡遺的解說,真是令我感動不已。」洛夫一面解開鬆脫的繩索,一面說道。

「真是太謝謝你了,說實在的,如果伍刑警你沒有來,我們可完蛋。」雪甩一甩手,注視著紅腫的手腕說。

「如果我早點想到,或許就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害你們只能演那彆腳的戲。」伍刑警嘆了口氣說。

「當時怎麼可能想到呢?我們在那之前不曾相識,只有洛夫和你有一面之緣。」雪說。

「我確實說過白貓,但這樣你就能判斷雪是我的同伴嗎?你在電話那頭十分肯定。」

「黑色湖畔也就這麼大,就我所知白貓只有一隻。」伍刑警倚靠在牆,深思了會。「我對黑色湖畔瞭若指掌,卻絲毫沒有我同伴的跡象,或許正如那傢伙說的,他們不在『這裡』。」

「那會在哪裡呢?」雪隨口問。

「不知道。」伍刑警聳肩。「牠們怎麼辦?感覺快一命嗚呼了。」

洛夫看向倒在一旁的KODA和另一隻狐狸。牠們其實沒有惡意,只是被操縱著,為了生存而任自我意識發展延伸。

「帶牠們走也可以,可是又能去哪裡?」洛夫問。

這確實是最根本性的問題,雪想。現階段即使找出答案,也無能為力。牠們依然還是在徬徨的牢籠裡逃不出去。那麼不論牠們多麽掙扎,也無法改變現狀。

「先把牠們帶到我車上吧。」伍刑警說。

洛夫和伍刑警一人一貓各扛著一隻狐狸,雪則幫忙洛夫攙扶著,畢竟洛夫身形矮小,一隻狐狸對牠來說仍有負擔。伍刑警說現在工廠沒有任何人看守。小心翼翼地走出工廠後,便能瞥見一台深灰色轎車靜靜地停靠在工廠對面的街上。

形而上的空虛吞沒著整座城市。可是凌駕在這孤寂之下似乎有著什麼,洛夫傾聽著。聲音和緩地流入耳朵。富有節奏性的某種聲響持續地運作著。洛夫起初以為是錯覺,也曾誤當成工廠的機械聲音,但不對,工廠已經沒有任何人了,一片漆黑,這道聲音卻仍徘徊著不散去。那麼可能性就只有一個。

車子後座擠著兩隻狐狸和一隻貓、一個人。為了不引人注目,車燈沒有打開。伍刑警和雪摸黑將兩隻狐狸的傷口做了最簡單的包紮,但仍藏不住血淋淋的傷口,透著繃帶滲了陰沉、黑色基調的紅。

「果然還是要去醫院。」雪說。「這附近有醫院嗎?」

伍刑警搖搖頭。「你相信這裡的醫院嗎?他們真的是專業的醫生或護理師嗎?」

「也對,我們全都『不務正業』。」雪嘆氣。

正當伍刑警打算從後座下車,往駕駛座移動時,KODA驀地喘了幾口,並大力晃動著身軀,咳了一下,血液也從狐狸的尖嘴裡咳出。
 雪趕緊拍了幾下KODA的背。坐在副駕駛座的洛夫轉過頭,牠認為KODA的意識逐漸清楚,眼神不再有迷霧。

KODA喘息著,牠首先望著洛夫,頭向右轉注意到雪和伍刑警,緊接著向左轉,看向一旁的另一隻狐狸。

「喂!老弟,你還好嗎?」KODA慌張地問。

另一隻狐狸還在昏迷,一言不發。

「我們已經做了初步的處置,但還不夠。」伍刑警說。

「必須離開這裡,必須離開這裡才行。」KODA想起身,卻無法動彈。「好痛......。」

「你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嗎?」洛夫問。

KODA深呼吸,再吐氣。「這裡是迷宮,對吧?」

在場的大家屏住呼吸。雖然是正解,可是親耳聽到這樣的答案,仍感到一陣低落情緒攀爬上身。即使知道答案,卻還是沒有答案,大概是這樣的念頭。

KODA摸著傷口,牠似乎已然明白這一路上的混亂軌跡。「那隻狼,我們得先找到牠才行。你應該有頭緒吧?」KODA問雪。

「當然沒有,牠去哪我怎麼會......。」雪說到一半打著,深皺著眉,摀著嘴。「辦公室,牠往常視察完,都會回辦公室一趟。」

「如果牠打算依照這城市固有的模式繼續下去的話,確實會這樣做。」洛夫說。

「為什麼你覺得得先找到牠呢?」伍刑警如質詢般問。

「不要裝作一副警官的口氣,那只是你虛假的面貌。你想想看,牠為什麼不殺我們?」KODA反問。

伍刑警不滿地瞪向KODA,並沒有打算思考這問題。

「因為沒有必要?」雪回道。

「牠追求著新世界。」KODA說。「但這個新世界裡卻沒有黎明,被一片昏暗覆蓋,陰影四處流竄。到處都聽得到流水聲,而且是異質性滿滿的流水聲。這裡真的是牠們的理想國嗎?」

洛夫回想起,確實有聽到流水聲在牆後面,難道那不是水管,而是某種意識上的提醒嗎?或是這座城市本質上的瑕疵,又或是針對洗腦記憶裡的疏失所導致的一種現象?現階段還沒有答案,洛夫抱著頭思索。

「總之牠身上匯集著我們要的線索。」伍刑警繞了車子一圈,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手握著方向盤。

「大致上沒錯。」KODA說。

「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雪問。

「我跟我弟,親弟弟,我們是旅行者,迷宮空間的旅行者。」

「穿梭在迷宮有什麼意義嗎?」洛夫深感興趣地問。

「意義嗎?我想我們還正在找尋,但想不到捲入這場無妄之災,運氣有夠背。」

「不,如果我們能順利逃出去,你的運氣就還算不賴。」洛夫轉過頭,雙手抱著後腦勺,輕快地往椅後背靠。

雪此時心想著,你真的打算讓我一隻貓和兩隻滿身血的狐狸一同坐後座嗎?但洛夫似乎沒感受到這抱怨般的意念,抑或是牠忽略了而已。

車燈緩緩地開啟,寧靜的夜晚暈染著工廠周遭,所有聲音都被吸入真空,直到伍刑警發動引擎,枝葉間才被這股流動般柔順的聲音驅使著、奔馳著。車子動了起來,好像萬物都醒了一樣。引擎聲像是野獸的低吼慢慢地遁入黑暗,沒多久消失在彼端。

***

這不對勁感直到進入「亮色系」後,才有明顯的感受。杳無人煙的大街上沒有生命的氣息,宛如一座死城。先前繞著城市的巴士、計程車也全消聲匿跡。別說是醫院,連信號燈都像是靈魂被吸走的軀體,留下冰冷的機械,還有毫無顯示的漆黑面板。家家戶戶的燈都關閉,門窗也緊閉,不留任何縫隙。這樣的岑寂很有挑戰性,伍刑警朝這樣的方向沉思。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肥貓試圖給予警示,告誡著「我已經掌握著你們了,不要另作他想。」想必是這樣吧,伍刑警想。

「你說對方的代號是肥貓?」洛夫問伍刑警說。

這問題將伍刑警從具有恐懼意味的思想裡拉了出來。

「對。」他說。

「肥貓......嗎?」雪歪著頭,些許困惑。

「會不會是把你變成貓的傢伙?」洛夫說。

「變成貓?」伍刑警驚呼。

「我原本是人類。」雪自白。「但某一天一隻巨大的貓,大概是伍刑警兩倍高的貓,對我開槍,而被子彈打中的我,醒來就變成貓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貓?」KODA(暫時先稱作KODA)坐在後座正中間,跳了起來大喊。「能辦到這種事?」

「這確實是那混帳的手段。」伍刑警透過後照鏡凝視著雪,隨後無奈地搖頭。「真夠可憐,目前還沒聽說過遭牠毒手的人能夠恢復的。」

「你很清楚牠的事嗎?」雪焦急地問。

「我想我是清楚的,因為這正是我進來迷宮的目的──調查代號肥貓的大麻煩。」

「看來我們的目標性一致。」洛夫笑說。

「為什麼一副那麼開心的樣子?我們也要想辦法讓牠同意恢復我才行,不是嗎?」

「活捉有時候還比較難。」KODA依舊是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臉,和雪說話時,刻意保留點觀察不到的距離。這讓洛夫再次覺得頗有趣味:一隻狐狸對於貓,是否有著不同於貓本身的視角判斷呢?

「你能跟我們說說肥貓的事嗎?」雪身軀向前,臉夾在前座兩個椅背間,問伍刑警。

「這當然沒問題。但其實這是機密,只是由於我們被困在這裡,也沒什麼秘密可言,我就告訴你們吧。」伍刑警一面專注開車,一面吞了口口水。「據我的組織所提供的資料來看,肥貓至少橫行百年之久。牠一開始當然只是隻普通的貓,可是來自哪個世界的貓就不清楚。但就結果來說,一定是有某個因素,讓牠變得不平凡,不再單純是隻野貓或家貓,開始有了智慧,足以判斷人世間的是非。」

「我打岔一下,這其實不是件稀有的事,會說話的貓比比皆是,且貓咪的是非和人類的是非原則上是相同的。」洛夫忿忿不平地說。

「這我知道,但我們的組織是這樣下結論的。」伍刑警說。

「你就讓伍刑警說完嘛。」雪對著洛夫抱怨。

「其他世界是不是那樣我不清楚,但肥貓所處的世界,這是不大『正常』的事。牠甚至成為了都市傳說,那時候牠的身形還沒那麼巨大,所謂野心的東西似乎也尚未萌生。」

「於是某一天就厭世了?」洛夫再次打岔。

雪瞪向洛夫,洛夫才閉嘴,不繼續說。KODA仍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被詛咒的貓,人們這麼稱呼牠,牠開始具有某種程度上使人敬仰、尊重的意識上的存在。也就是少許人、宗教團體會膜拜的對象之一,雖然佔比不大。至於原因,就要問問人們脆弱的心了。反正,正是因為這樣的念頭,讓肥貓漸漸取得更完整的精神和力量,身體也日益肥大,甚至到了比人類還有巨大的程度,像你形容的那樣。」

雪專心聆聽,眼神無比堅毅。

「但那個時候,牠還只是隻接受人們供奉的,類似於『神貓』般的角色。直到某天,產生突變。」

「突變?」洛夫問。

「是的,突變,靈魂上的突變,肥貓忽然性情大變,彷彿貓科動物的猛獸基因覺醒,不僅以利爪傷人,還肆無忌憚地四處破壞,暴戾不已。人們不得已對牠開槍,可是卻沒能殺死牠。肥貓在九死一生中活了下來,開始運用牠所領悟的宗教涵養,在遙遠的另一處醞釀著力量,聚集軍火和同志,甚至到手了特殊的子彈。」

「最後就變成我們所見證到的那樣──如無人之境的昆蘭市?」雪問。

「昆蘭市?這我不清楚。而且改變牠的原因為何、特殊子彈又是從何而來,仍是不解之謎,也是我們這趟亟欲了解的項目之一。」

「但你告訴我們這些,對事態有什麼幫助嗎?」KODA問。

伍刑警無預警地腳踩煞車,車上的動物無不被作用力推動著,猛地往前傾。幸虧洛夫矮小,只撞到車用音響,差點就撲向車窗(牠才不繫安全帶);後座的雪直接撞上前座椅背,雖然稱不上柔軟的材質,仍稍微有達到緩衝的效果(至少比起車用音響好)。KODA和另一隻狐狸則踉蹌地跌坐在座椅下,連哀號聲都懶得發出了。伍刑警的雙手還放在方向盤上,用力地深呼吸,他的雙眼直視前方。

「幹什麼呀?老兄?」洛夫手撫摸著頭,眼淚快流出來似地說。

剎那間,洛夫也不得不感受到前方震懾人的氣息──那是屬於某種兇惡聚集體才有辦法釋放出的氣息──肥貓本身的存在。一隻大概有半層樓高的棕色波斯貓惡狠狠地直盯著牠們看,牠身著在黑暗中看起來是淡紫色的西裝,當然西裝有點緊繃,好像隨時都會被撐破。洛夫想,那就是肥貓吧?否則牠還真的沒有見過如此巨大身軀的貓,那簡直像是某種惡劣的詛咒。

伍刑警不打算放過這種好機會,他放開方向盤,拉起手煞車,從放在座椅底下的硬盒子裡取出槍械。

「喂!這該不會是那冒牌警局裡的槍吧?你相信那種東西?」KODA緊張地大喊。

「這是我的私人用品。我在一來到這裡後,就先藏在某處。直到我想起來後,才又把它取了出來。」伍刑警說。

「雖然我覺得與其和那大塊頭對抗,不如趕緊倒車逃跑比較實在......。」KODA撫著傷口說。

「又能逃到哪呢?」雪一邊摸著撞到的頭說。

「至少我們得先逃離野獸的視線,我們和食物沒什麼兩樣。打架就交給『警探』吧?」KODA難掩其歇斯底里。

「真是麻煩耶,請你們以後不要再旅行了。」洛夫對KODA說。

「你有什麼能力可以幫助我嗎?」伍刑警問洛夫。

「我的能力大抵上都是用來落跑的噢。」洛夫笑答。

「夠用了。」伍刑警說完下車,拿出一把黑色的狙擊槍,對著肥貓。

黑夜的腳步聲顯得特別立體,每一步都彷彿有著自己特殊的標記。伍刑警單眼靠在狙擊鏡前,另一眼則追蹤著肥貓。這麼肥大的身體,簡直就是活靶,伍刑警覺得處在上風。肥貓則一下望著轎車,一下再稍微探一下伍刑警的動作,頗有餘裕。這讓伍刑警不得不想,牠是不是還有其他同夥,否則就是藏有什麼秘密武器還沒使用。牠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半的自信和一半的畏懼,伍刑警覺得持著槍的雙手好像在顫抖,這可不行呀。和牠打近戰?自己肯定不佔優勢。最好的作戰方式就是直接對牠開槍,肥貓手上也正好沒槍,無法把他變成貓。如果那把槍對狐狸使用,狐狸也會變成貓嗎?伍刑警想。

「我可不想變成貓。」KODA在車裡感到厭煩地說。「不代表我討厭貓啦,可是誰想要被來路不明的傢伙開槍,變成其他種的生物呢?」

「真沒想到你會自己現身。」伍刑警對著肥貓大喊。

肥貓頭轉向伍刑警,定睛看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容說:

「我才不是躲躲藏藏的貓,我喜歡直球對決。這裡沒有我的其他手下,就只有我。」

伍刑警愣了一下,這是什麼宣言?

「不要擔心!直接對我開槍是沒有問題的。」肥貓說。

伍刑警汗流浹背,他對於現在的處境十分困惑,肥貓到底藏了什麼招?

洛夫也終於下車,牠老神在在地領受著對峙的氣氛,同時運用牠的鼻子直覺性地探查著。

「這裡確實沒有其他人,沒有任何生命,他們都到哪去了?」洛夫問。

「很簡單,有人搗亂我們完美無瑕的劇場,為了演員們的安全,我『暫時』安置他們到其他地方去了,可能是後台,也可能是觀眾席。」肥貓富有磁性的聲音縈繞在空蕩蕩的街頭。

「觀眾席?」伍刑警訝異地重複這句話。

「沒錯。非常有可能,他們此時此刻也在觀賞我們臨時安排的戲碼,很有趣噢。」

「他們還是洗腦狀態吧?」伍刑警質問。

「這就要看本人的靈魂了。若非渴求著這種如夢一般和平的世界,是無法輕易被黑色湖畔吸進去的。我的意思是,你們其實是主動同意成為精湛演出的演員,沒有任何拒絕意識。」肥貓說。

「簡直胡扯!這種充滿對立、不和諧還有極端的城市,哪裡是夢?」伍刑警氣憤地說。

「那是你的觀點。但事實上,這裡絕對是烏托邦。一個河畔將兩種極端個性的人們分開,這是理性且和平的手段。不管怎麼樣,兩邊都會被各自的『觀念性』的情緒阻擋,無法輕易越界。當然還是有例外,但是你們警察不是很努力地在排除嗎?」肥貓說。

伍刑警怒瞪著牠。

「生活雖然稱不上富裕,但卻也樸實,這才是合理的理想國。相反地,若是打造一個充斥著酒池肉林的天堂的話,單純只是縱慾,遲早都會家破人亡,城市也隨時都會崩塌;安居樂業的場所?到底什麼才是正統的安居樂業?每個人都像個傻瓜一樣單純,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不,不對,真正的公平,是好壞兩面都必須坦蕩蕩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這是赤裸的益處。所以我做出了最合稱的搭配,讓城市能平衡著混亂的節奏,以自我的型態發展,黑色、正式且均衡的顏色。那是連神都辦不到的成果,至少我沒有以一副偉大的模樣隔岸觀火。」肥貓滔滔不絕地敘述著牠的理想城市。

洛夫此時大概明白,對方不是純粹抱持著單一思想的偏激份子,而是具有某種統合性的組織想法,將所有觀念都加以調配,各自給予符合名目的屬性,往正確的道路送出,呈現出筆直的結果。如果肥貓帶領著一間在市場上具有侵略意圖的公司勢必會成功吧?那是貧弱社會所缺乏的一股力道。不過如果是用在迷宮、洗腦他人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用途上的話,後果恐怕會不堪設想。我們正處於這條防火通道的最後端,如果失守,代價將會持續延燒吧。

那可真是糟透了呢,洛夫想。

伍刑警當然也是這麼想:「我明明是結伴同行來到這裡,為什麼現在是獨自一人面對這龐然大貓?」

支撐著整支槍重量的右手、右肩還有些微僵硬,伍刑警暗自希望那隻貓沒有注意到這細節。

「有些事必須由我親自了斷。」肥貓說。「當然怎麼個了斷法目前還不明朗,可既然我棲身在這裡有段時日了,就表示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輕易傷害到我。」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將無辜的人變成貓?還將踏入迷宮的人納入你的遊戲裡?這樣做根本不是給予他們公平的機會,只是你個人的一廂情願,不是嗎?」伍刑警問。

「這是一種方式,能省去掉多餘繁縟的環節。或許這樣夠合情合理,但如果不透過強迫的手段讓人『體驗』我的正義,是無法了解其中的美麗,更不用說邁向再高的境界。」肥貓說。

「那真是可惜,這體驗真是糟糕透頂。」伍刑警瞇著眼說。

「他說的對。」洛夫點頭附和。

雪打開車門,腳上的高跟鞋一踏到水泥地便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肥貓聞聲便將視線從伍刑警還有洛夫身上轉移。那一刻,牠的神情仍有些不解。

「我是你兩種手段下的犧牲者,不但變成貓,還掉入沙盒中。」雪被迎面而來的風拂上臉。白貓的毛在黑夜裡如果有明亮但不刺眼的光映照著的話,也許會更美。

「那真是受寵若驚。如果你沒說,我可能還不知道你原本是人類呢。你的氣味,和我們越來越像了呢。」肥貓笑道。

伍刑警說時遲,那時快地對準肥貓的腳開了一槍。準確的一槍,子彈無情地穿過肥貓的腳,濺出滾燙、鮮豔的血。肥貓挨了這一下並沒有發出哀號聲,甚至只是受到子彈的作用力稍微往後傾斜了一下,很快地便站穩馬步,雙眼瞧著傷口。

「我打中了吧?」伍刑警問洛夫。

「正中紅心,一百分。問題是牠看起來無傷大雅。」洛夫口氣平淡地說。然而,牠在腦中不禁懷疑,肥貓之所以那麼不動聲色,會不會正是因為身體異常強壯呢?

肥貓用力地深呼吸,吐出一大口氣說:

「真沒禮貌啊,我還在說話呢。」

「我聽不下去了,你根本是個王八。」

伍刑警對準肥貓的身軀再開一槍。可是這次肥貓躲開了,而且是以十分俐落的身手迴避子彈。這讓洛夫和伍刑警都愣住了,洛夫驚訝而張開的大嘴一時之間還攏不起來。伍刑警還來不及做下一波攻擊的準備,便遭到迎面襲來的肥貓一記正拳。槍械被震飛,噴濺出鼻血的伍刑警也彈到一旁,撞上了店家的落地玻璃窗,玻璃碎滿地。

「好慘!」洛夫驚呼。

「你也快去幫忙啊!」雪在後方催促著。

「所以我就說不要招惹牠嘛,你看。」KODA一臉堪憂。

肥貓以圓圓的貓手扯了下領子,好似要將因為激烈動作而皺摺的襯衫拉平。牠撇過頭望向轎車,鼻子吐了吐氣。

「我其實不大喜歡動用暴力。我曾經犯過錯,以武力胡亂傷人,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由於無法順利將我心中的理想闡述明白,在心裡頭積累著不快,有什麼雍塞在裡頭的話,腦袋的血管也會流得不順,進而導致失控。」肥貓像要解釋般大聲地宣示。

眼看肥貓一瞬之間就撂倒了伍刑警,洛夫也掏出西裝口袋裡的特殊手槍,對準肥貓。

「Peace!我不想要爭鬥。」肥貓指著牠鮮血直流的中彈的腳說。「若不是這男人主動攻擊我,我是不會訴諸暴力的。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洛夫越來越搞不懂眼前這隻貓,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陰險黑暗、光明磊落、狡猾,或只是追求著屬於自身的正義?洛夫此時體悟到,自己所見識的世面還是太少了,永遠不足夠。肥貓身上佔據著許多靈魂一般的東西,那是讓牠追求著慾望及理想的緣由。不過絕非合理的管道。正因為肥貓標記為謎的部分太多了,洛夫對於該怎麼應對毫無把握。

當然雪也是,牠正驚慌失措著。看起來最可靠的伍刑警三兩下就被擊敗,第二可靠的洛夫,從懶散且缺乏危機感的個性上來看,一點都不可靠。自己都被變成貓了,本來就喪失記憶的牠還被洗腦,那還有什麼行為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暴力?殺戮?不論哪個對牠來說、對牠貓一般的身軀還有說不定和貓一樣大的心臟(照理說應該和貓一樣大)來說,都是過於負荷的代價。牠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多嗎?雪想了想,自己曾經付出過什麼嗎?記憶和白紙一樣的牠,任何點點滴滴都回想不起來。可真是酷刑,雪在心中悲嘆。

肥貓走向轎車,專心凝視著洛夫和雪。牠們間的距離被縮短,空氣也宛如凝凍般乾冷,彷彿吸入一口氣,喉嚨便會十分不順暢。

「不對,我認得你。」肥貓對著雪說。

「什麼?」雪的神情不僅藏有驚恐,毫無頭緒的皺眉也一覽無遺。

洛夫也對肥貓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感到一頭霧水,肥貓本身的氣質已經十足怪奇,卻又像煞不住的列車般,止不住那不可思議的言行。

「你不是被我用特殊子彈強迫變成貓的,你是自願成為貓的。」肥貓說。

雪依舊不解地隔著一台轎車,直視著對面的肥貓。

「你會失去你的記憶,並不是變成貓的後遺症,這子彈並非這樣的設計。事實上,是你希望我抹消掉你的記憶,也就是身為人的一切。我早就說過了吧?如果不是你自願,是不會那麼輕易被這裡吸入。變成貓也是,如果意願不夠強烈,是無法那麼順遂的。我是和平主義者,一切都基於尊重,給予最大程度的讓步,這才是理想國建立的基石。」

「你胡扯,對我說這種謊有意義嗎?」雪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感到滿腔怒火。

「沒有。所以我不會說謊。正因為你的情況是如此特別,我才有記憶點。」

「我為什麼要自願變成貓?沒有這道理啊?」雪的音量逐漸提高,牠脆弱的理智似乎也快維持不住了。

「原因我不知道,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我不會涉及你的隱私。」肥貓說。

雪陷入沉思,思索著牠自己到底是誰?

洛夫見狀趕緊將槍口對準肥貓的頭,謹慎地問:

「你現在到底想對我們做什麼?讓我們繼續演著這齣無謂的戲碼嗎?」

「不,我本來就沒有這個打算。如果你們都想離開,這當然沒有問題。」肥貓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手勢,並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微笑。「不過,」肥貓接續著,對雪說:「對外頭世界展開防禦心態的話,是沒有辦法生存下去的,對吧?」

雪抬起頭,脆弱地看向肥貓。

「說實在的,我並沒有刻意拉你進來黑色湖畔,但就像命中註定似的,你自己走了進來。這一切都是難以訴說的巧合,自願成為貓的人類,最終踏入了我完美的世界。你好好慎思,你真的想要離開這裡嗎?」

「不要慫恿牠。」洛夫說。

「我一直都是使用問句。」肥貓解釋。

「我不清楚你,但你最了解你自己,你在逃避著什麼,所以才下了決心。」肥貓雙手扶在轎車車頂。骨碌碌的雙眼,有什麼意圖似地環視著亮色系了無人跡的街道。

雪沒說話。此時的雪,正努力頗析自己。牠的記憶裡肯定有什麼被編改過,縱使記憶可能不復存在,但應該仍要有軌跡似的紀錄。應該要有,牠拼了命翻尋。

突然間車門被用力地推開,肥貓龐大的身軀被稍微地頂開。另一隻狐狸從車裡滾了出來,掏出一把口徑5.56×45mm的自動改造手槍,對著肥貓毫不猶豫地開槍。肥貓先以右手臂擋住射出的兩發子彈,並竭力大吼了一聲,血液再次濺了出來。

「真是討厭啊。原本的任務是要調查這傢伙背後還有什麼特殊軍武的,結果在這突發的情況不得不出手。」另一隻狐狸滾了一圈後,撫著傷口說。

伍刑警不知道從哪個時間點已經從碎玻璃間爬起身,默默地撿起被擊飛的狙擊槍,對著肥貓另一隻腳無情地開槍。肥貓沒有閃躲,兩隻腳都中彈。陸續中了幾發子彈後,原本還能悶不吭聲的肥貓也終於忍不住,抓狂似地大喊。KODA也趕緊下車,深怕被牽連。

「到底怎麼回事?你是誰?」KODA問。「你不是我弟嗎?」

「我才想問你是誰吧?蠢蛋,旅行者兄弟是這傢伙給我們灌輸的虛假記憶。」

「蛤?」KODA一臉難以置信。

這波衝突中把雪從最深層的精神裡頭喚了回來,牠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但即使是全程目睹的洛夫,也不太能確信眼前事態的發展。但牠歸納出以下四個可能性:

1.依照另一隻狐狸的任務說法,應該是伍刑警的同伴,而牠被肥貓變成狐狸(雖然不確定肥貓是否有這種子彈)。

2.KODA可能也是伍刑警的同伴,但至今他都尚未想起真正的記憶。

3.KODA可能是一般被捲入黑色湖畔甚至被變成狐狸的民眾。

4.KODA可能本來就是狐狸,只是被捲入黑色湖畔的戲劇中。

無論是哪個,現階段最令人矚目的無疑是肥貓接下來的動作。伍刑警一面持著槍對著肥貓,一面開口問另一隻狐狸:

「你是誰?」

「我的代號是福克斯(Fox),不能因為這樣就把我變成狐狸吧?老兄。」福克斯左手扶著傷口,右手的手槍對準肥貓。

「原來是福克斯嗎?你們被變成了動物,難怪我找不到你們。那另一隻狐狸是誰?」

「牠我就不知道了,看起來牠什麼都沒想起來。」

洛夫轉過頭望向KODA,牠現在膽小如鼠地躲在一旁的消防栓後面,確實也不像是有什麼任務在身的樣子。

「這下可糟了,任務失敗。」福克斯嘆口氣。

「不一定,如果能制伏牠,勢必能逼供出更多資訊吧?」伍刑警喘著說。

「試試看吧?」肥貓嘴角上揚,止不住笑意地說。

肥貓一把抓起轎車,並大大吸了口氣,隨後釋放出渾身的力量,將轎車甩向福克斯。

福克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到,差點來不及閃遠,被轎車砸個正著。車窗玻璃碎裂的聲音四響。

「牠的力氣太大了吧?」洛夫不禁佩服。

一陣煙拂過,伍刑警在這期間有效率地扶著重傷的福克斯,但肥貓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時機,衝向他們,露出利爪。伍刑警對著肥貓開了一槍,但只擊中揮掃過來的其中一根利爪,使其斷裂。可是剩下的爪子仍俐落地揮向他。為了閃避,不得已伍刑警抓住福克斯向後傾倒。伍刑警和福克斯還是逃不過肥貓的爪子,雙雙濺血。

明明中了多槍,但肥貓伸手仍舊矯健。洛夫此時也衝了上去,對著肥貓開了一槍。這是發紅色的子彈──伴隨著煙硝味,洛夫射擊時這樣想。子彈打中肥貓的背部,但沒有哀嚎或是鮮血,只見肥貓確認性地摸了後背,一臉好像被注射了什麼,卻又毫無感覺的臉。

「你做了什麼?」肥貓問洛夫。

「情況危急,先對你開一槍嘛。」牠老實回答。

「不對,我是說子彈,那是什麼?」肥貓焦急地問。

「抱歉,老兄。我真的不知道。」洛夫聳肩。

肥貓岔怒,牠心想為什麼今天要一直挨子彈?牠想趕快除掉這些麻煩人物,讓牠的城市恢復樣貌。當然另一方面,牠對雪,還有洛夫深感興趣。牠打算轉過身先處理掉福克斯還有伍刑警,然而這樣想時,牠的身體卻動彈不得,更正確地說,牠身體周遭的時空流動變得緩慢。福克斯見狀對著伍刑警大喊:

「閃遠邊!」

伍刑警看見福克斯手上握著的手榴彈,先是愣著兩秒,旋即站起身衝向洛夫(他沒有餘裕去想先前手榴彈都藏在哪)。洛夫也注意到了,短小的腿馬不停蹄地奔馳到雪的面前一把抱住牠,正好有個街景垃圾桶作為緩衝。雪還沒意識過來,猛烈的爆炸席捲而來。震耳欲聾的聲響久久未能散去。碎屑、玻璃碎片噴灑滿地。雪看著紅橘相襯的火光漫天,這宛如地獄一般的場景在眼前上演,這是戲?還是夢?

即使知道答案,卻還是沒有答案,這句話在雪的腦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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