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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些許希望，水生努力又借了一圈馬，張五爺不出所料不借，老吳家不借，關係還可以有十幾年交情的老郎家也不借，他說借個一兩天，也沒人借給他，東屯沒人借水生和胡氏馬，擱在往年不可思議，屯裡都知道胡天貴提親的事了吧。作為東屯近二十年的老住戶，被拒絕被孤立的滋味不好受，這些人，莫非都在看笑話！世事顛倒，好人遭殃，惡人橫行，水生心裡咒駡著，充滿了無力感。胡氏專門去了一趟裕豐隆，求王駝子，請胡天貴吃了一次酒。在雕翎一家飯館，牆角的一張桌子，王駝子、胡天貴兩人，點了三四樣菜，山雞肉、麅子肉、肥豬肉，酒過三巡， 菜去了一半，王駝子說：“老哥哥，水生一直想跟你吃個酒，陪個不是。”胡天貴筷子不停，嘴被肉塞得滿滿的，鼻子哼了兩聲，表示回應，王駝子接著說：“海月還得幾年才能出嫁，老哥你的意思，是先訂個親？”胡天貴點頭道：“是，想好跟哪個不，瘸子還是四小子？”王駝子臉上陪笑說：“老哥去洪家，是給老關家三小子提的親。”胡天貴哈哈笑道：“那還是看上瘸子了，有錢，比有腿好。”這人咋這樣說話！王駝子心中不悅，臉上帶笑，端起酒杯，又勸了一回酒，趁著胡天貴高興，說：“老哥，說句不該說的，做這個媒，老關家給你……”駝子做了個錢的手勢，接著說：“水生寧願給你更多，只要……”胡天貴遲疑了一下，搖頭說：“不成，不是錢的事。”王駝子說：“老哥，你再想想，人生一世，不就圖個錢財。”胡天貴尋思了尋思，說：“這事別提了，就這樣定了，先訂親，半年三月的，出嫁。回去跟水生說，別學關老爺施展拖刀計，拖沒用的，早點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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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駝子沒敢再提，兩人吃光酒菜，從飯館出來，王駝子送胡天貴到了西門，天近黃昏，日頭西斜，禿頭和駝背的影子投在石牆上，移動得很慢，胡天貴喝多了一點，步履蹣跚搖晃，腦門鋥亮發紅，兩人在西門分手，王駝子走神了一會，匆匆回裕豐隆，找胡老四來嘮了嘮，王駝子問：“老四，真不明白你爹，為啥非要把海月……”王駝子注意到胡老四變動的眼神，接著說：“把海月嫁個瘸子，為了啥？為了幾個做媒錢？只要不嫁瘸子，洪家能出更多的錢。”胡老四不言語，王駝子說：“老四，能不能勸勸你爹，勸成了，有你一份謝禮。”胡老四搖頭說：“我爹，不聽勸。”王駝子追問道：“做媒落不著幾個錢，你爹為啥放著比做媒更多的錢不要，為啥？”胡老四眼光閃動，權衡了一會，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我爹欠我大舅一筆錢，這媒成了，就不用還了。”王駝子問：“一筆錢，多大數目？”胡老四答：“三百元。”三百元！王駝子明白了，原來如此。胡天貴好賭，怕是賭錢輸的，三百元是一大筆錢，這個事情看來沒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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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駝子抽空去了趟東屯，把情況說給了水生和胡氏，說完匆匆走了。胡氏聽後，徹底死心，白天在地裡幹活，下坰吃完飯，她去了屯東邊的葛二娘家，葛二娘和爹娘住在一起，頭胎兒子病死了，剩個葛刺梅，男人是上門女婿，出名的性子溫厚，在金礦幹活，沒運死在了金礦，二娘大病一場，從此神附了身。葛二娘見她來，把她讓到了裡屋炕上，問：“嫂子，啥事？”二娘的屋子收拾得十分乾淨，供著狐仙，靠牆有一面銅鼓，若有若無的燒香味，很是好聞，胡氏答道：“沒啥事，心裡堵得慌，想找二娘嘮嘮嗑。”胡氏和二娘，有十幾年的交情，胡氏嫁到東屯時，二娘還是個大姑娘，兩人見面親近，漸漸無話不說，胡氏曾經問：請下仙來，你自個能不能看見？這話胡氏不敢問別的跳大神的，怕問惱了，二娘不惱，輕聲說：沒自個，請下神來，我自個都不知自個在哪裡。二娘是滿人，鼓聲一響，二娘就不是二娘了，二娘唱起來，歌聲裡有一股遠古的悲涼，鑽入耳朵，鑽入心房，讓人悲從中來。請神的時候，天將黑，黑夜裡，二娘的聲音，尤其抓人。半夜裡，聽著遠遠的鼓聲，悲涼的歌聲，越聽越覺抓心，胡氏有時聽得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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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和二娘坐了一陣，二娘開口以前，胡氏的心已經靜了下來，是的，和二娘比，自己這點事算什麼事？見著二娘，心裡不知不覺就靜下來了。二娘說：“前兒個知道海月的事，說去看你，想來想去又幫不上忙。”胡氏感激說：“二娘記著我就行，海月的事，也是命。”二娘歎口氣說：“神靈難測。”胡氏說：“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張寡婦，多良善一個人，太可憐了。”二娘斷然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胡氏開動著腦子搜索著事例，說：“二娘說的是，王寶釧寒窯苦等十八年，等來了薛仁貴。”二娘說：“陳世美忘恩負義殺妻滅子，當朝駙馬，大富大貴，還是被鍘刀鍘了。”胡氏說：“戲文中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二娘聽出這句話的隱含意思，鄭重道：“惡人做了惡，報應來得有早有晚，說不定沒報在這一世，報在下一世，但一定要信，報應總要來的。”胡氏連連點頭說：“我信。”說到這裡，胡氏完全平靜下來，和二娘又聊了幾句地裡的莊稼，告辭回家。回到家，發現于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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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嬸過來，為二小子的事感謝胡氏：請了醫生，燒退了，過了一些天，二小子能下地了。胡氏告訴于嬸王駝子請胡天貴吃酒的事，山雞肉、麅子肉、肥豬肉，可惜一頓好酒菜，白白便宜了胡天貴。胡氏知道于嬸也恨這人，歸大屯的時候，糊屎棍人前馬後，沒少為員警隊出力。于嬸晃動著花白頭髮，說：“記得不，早先跟你說過，這人不能惹，要是剛開始，提親答應了，豬就死不了，馬也沒事，也不用花錢請吃酒。”胡氏歎氣說：“不是這樣說，開頭那想到，能出這些事！再說當爹娘的，誰不想把閨女嫁個好人家。”于嬸說：“老關家也是個糧戶，腿不俐落，吃穿總不愁。”這些話不中胡氏的意，讓胡氏更加心煩意亂，於是問：“要是，老關家要是提親到你家，你就答應？”于嬸點頭說：“答應。我家跟你家不一樣，只要有吃的，能活人就行，你家海月是要金貴些，模樣也好。”胡氏說：“哪有啥金貴！就是不想嫁個瘸……。”于嬸說：“人是分金貴不金貴的，海月比我家閨女金貴，說句不中聽的，張五爺閨女，比海月金貴。”胡氏聽不得這些話，搖頭說：“在爹娘眼裡，自個家閨女總是最金貴的，哎，海月的命不好。”于嬸張了張嘴，要說些啥又沒說，陪著胡氏傷了傷心，說咱們女人的命，就是苦，比黃連還苦。兩人看著窗外，窗外陰沉沉的，漸漸地，兩人眉眼間都滿是些悲戚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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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還小，雖然大人愁眉不展，他有開心的事，他和小熊玩自己的去了。這天八月節，杜家大院殺豬宰鵝，屯裡一股過節的氣氛，水生一家從地裡剛剛回來，海濤追著小熊，到了院裡，半人高的木柵欄圍成的小院，幾隻雞悠閒走著，抬頭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群山，山上的密林。天藍氣清，是個好季節，小熊突然大叫起來，有個粗壯的聲音喊道：“水生，水生！”海濤抬眼看，一個青年漢子走路帶風，精神頭十足，豹子一樣，走到了柵欄旁，似笑非笑看著他。水生從屋裡出來，喝止住狗，看柵欄旁那漢子，矮壯矮壯，短髮，大眼，寬額，絡腮胡，國字臉，目露精光，穿一身黃呢子協和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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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炮？”水生吃了一驚，眼神慌亂地左右瞅瞅，上來打開院門，低聲道：“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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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蹬著一雙黃色牛皮鞋，閃身進來，左手提著個口袋，右手親熱地擂了擂水生的肩膀，大聲笑著指光腚的海濤問：“是海濤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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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叫老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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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海濤還有點奶聲奶氣，使勁盯著這個開心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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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漢子答應著，蹲下，單手抱起海濤，隨水生進了屋。海濤感到這人的力量，瞅著絡腮鬍子，有點發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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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和水生上炕落座，水生上下打量著，按捺不住，問：“上個月還打聽過你，有說下山了，有說還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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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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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就好，”水生松了口氣，問：“這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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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子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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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現在幹啥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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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屯了，”漢子難看地笑了一下，從兜裡摸出一個證件，拍在炕上，答：“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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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一瞅，是滿洲國出門證，他摸了摸，感歎道：“幾年沒消息，真怕你出啥事，下山就放心了。幾時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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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個回的興隆，鎮上碰見個弟兄，耍了一天，剛回屯。”漢子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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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幾時下的山？”水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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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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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那這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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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佳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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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斯？”三江省的省會，對水生來說，十分遙遠的一個地方，水生朝裡屋叫道：“海月，海月他媽，三炮兄弟來了，有多少年？有四五年沒見面了吧。”胡氏和海月從裡屋走了出來，漢子從炕上跳下來，熱情地打招呼：“嫂子，身體還好？”胡氏笑道：“托你的福，還好還好，三炮兄弟，炕上坐。”漢子看了看海月，說：“這海月吧？海月長這麼高了。”海月羞澀起來，叫了一聲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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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打開口袋，往外掏，掏出一大袋酒，說：“德茂源的燒鍋，今兒個八月節，一醉方休。”胡氏在炕上擺好小桌，拿出兩個碗，擦了擦，斟好酒，說：“等著，我炒兩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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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還掏出一整只熱乎乎的燒雞，這是好東西，水生連忙說：“三炮，見外了，到我這還帶吃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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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道：“一家兄弟，不分你我，海濤，過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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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早就過來，盯著香噴噴的燒雞，漢子擦了擦手，撲哧把一隻雞腿擰下，給了海濤。水生還要客氣，海濤已經接過大口吃了起來，漢子撕下另一隻雞腿，給海月，海月害臊沒接，漢子遞給胡氏，說：“嫂子，你幫海月拿著。”胡氏含笑接過，開鍋弄飯炒菜，忙活起來。胡氏的快樂感染了一家人，海濤喜歡上了這個陌生人，傻笑著粘著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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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上了炕，問：“ 海霞呢？咋沒看見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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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霞去年出嫁了，親家是王駝子。”水生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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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駝子人不錯，你咋樣，現在有幾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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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離屯子遠的2坰地都荒了，就剩1坰地。”洪水生愁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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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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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了，”水生不想談這個，停了停，問：“你呢，咋就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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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答：“撐不下去了。” 胡氏這時叫海月帶海濤到院子裡玩，順帶把門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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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問：“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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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大羅勒密，我們被包圍了，軍長腿受傷了，一直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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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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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點了點頭，難受地說：“剩5、6個人，沒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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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不知怎麼是好地看著他，兩人碰了一杯，漢子接著說：“碰到17旅的一個探子，認識軍長，談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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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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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斯的17旅，鄧雲章是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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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佳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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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就下山了，十七旅帶我們到佳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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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就剩了5、6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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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郭麻子在密營被抓，年後打一棵松，軍長受傷了，其他人跟五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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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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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九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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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軍，過年的時候，西門掛了顆人頭，說是九軍副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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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四炮，年前下山弄糧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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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活活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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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漢子點了點頭，說：“軍長親哥哥二大銀也一起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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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像，是有兩個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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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端上一盤青菜，兩人邊喝邊聊，“李老奤現在幹啥？”水生問。水生十幾年前就見過李老奤，海月剛出生不久，李老奤到了這裡，駐守在土城子、雕翎一帶，是這一帶的最高長官——營長，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幾百兵，打這一帶的鬍子。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老奤，鑽山過林，賽馬比槍，威風得很，聽人說，以前也是個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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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斯，開了個豆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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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豆腐？”水生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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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豆腐，還管個公寓，三江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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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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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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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謝文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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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嗯，不是，剛過完年，謝文東在土城子，投了日本子。聽說，在勃利，當糧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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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謝文東去日本，見了日本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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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天皇，都這麼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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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跪……跪啥懺悔……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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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東他老娘、兒子、兒媳、閨女、孫子，一家有八口人，被日本子殺了，還去跪著謝罪，懺悔。”“漢子撇撇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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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拗不過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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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漢子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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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時，我看見了皇上。”洪水生看漢子疑惑看著他，吞吞吐吐著說：“在依蘭碼頭，皇上在船上……沒穿龍袍，穿的……大元帥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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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滿洲國皇上，聽日本子的。”漢子有點嘲笑地回答，水生只好止住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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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日本子和老毛子打起來了。”水生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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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佳木斯，也聽說了，沒打多長時間，停火了，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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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火了？日本子，老毛子，誰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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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厲害，都是吃肉的，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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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奤打仗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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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跟著軍長，打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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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東咋樣，跟李老奤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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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撇了撇嘴：“謝文東，瞎胡鬧，跟軍長比不了，軍長打仗，從不瞎打，咋偵察，咋伏擊，咋進攻，咋撤退，好打咋打，不好打咋打，事先都謀劃好了，跟軍長打仗，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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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水生將信將疑，突然想起什麼，拍拍腦門，說：“看我，說了半天，兄弟，你媳婦？你媳婦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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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臉色一變，低頭歎氣道：“找不著了，找了幾次，找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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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找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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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子，”漢子抬頭看了水生一眼，慢慢地說：“躲土城子她姑家，被人告密，她姑跑了，她沒跑成，被日本子抓了，前年抓的，她姑托人打聽過，說是放了，放了也沒見著人，一個大活人，說不見就不見了，怕是，被日本子給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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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虎子呢？”水生著急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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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漢子兩眼赤紅，恨聲說：“抓虎子他娘的時候，給日本子摔死了，當虎子他娘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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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媽個巴子！”水生低低罵了一句，眼眶濕潤，三炮的爹早死，娘跟大哥在山東，三炮孤身來東北，好容易娶了媳婦，生了兒子，沒想到媳婦、兒子都沒了。水生拿出煙袋，兩人悶頭抽了一陣煙，屋子裡煙霧繚繞，一股苦澀，洪胡氏在灶間，抹著眼淚。水生問：“以前你那屋，瞅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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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了一眼，早沒指望。”房子離水生家不遠，早被日本子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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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炮，住我這，咱哥倆多嘮嘮，外屋這炕一直沒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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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哪！”曹三炮感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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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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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去了，呆屯裡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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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咋辦？”洪水生問，三炮的地早被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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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曹三炮不擔心這個，問：“ 你的地，咋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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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部落鬧的，”水生壓低聲音說：“太遠的地，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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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炮明白了，低聲道：“推大溝，歸大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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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屯也來了不老少，那邊那一堆窩棚……都是。”水生用手往東邊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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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日本子這一手蠍虎，歸屯並戶，斷了我們糧草。糧草斷了，還打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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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擔憂地左右看看，問：“咱興隆的還有在山上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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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是沒了，鍋子帶著二師往西了，鍋子你認得的，小學的郭先生，二師好多是興隆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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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認得，媳婦也是先生，姓李，是吧？”當時郭先生、李先生，一對年輕夫妻，在興隆鎮大街上並排走，是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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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哪，也在隊上，被服廠廠長。”李淑真李先生到隊上時間不長，不過曹三炮印象很深，瓜子臉，個高，不用收拾打扮，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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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往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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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口子一起往西了，軍長不願意西征，政治部主任要往西，兩人不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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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水生似懂非懂，不知政治部主任是啥，也沒問，想了一會，問：“佳木斯，沒遭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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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遭啥罪，審了幾次，日本子說，只要下山，不殺，也不打，還發安家費。”曹三炮頓了頓，說：“日本子，這一次收買人心，沒起啥么蛾子。說實在的，佳木斯這兩月，過得提心吊膽的，沒睡好覺，這事，怕的是日本子突然翻臉。性命不在自己手上，捏在別人手心，以前就有下山的，說是不打不殺，後來偷偷摸摸都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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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聽著聽著，聽得心驚肉跳，不過，有人來狗會叫的，水生家在東屯西北的最邊上，不走到門口聽不到屋裡的談話，他和曹三炮是拜把子兄弟，曹三炮也是山東平度的，念過幾年私塾，歲數比他小一輪，但比他有主見。民國十五年，水生回平度給母親奔喪，曹三炮的娘託付他，將曹三炮帶到了關外。他們有過命的交情，掏心窩子的話還能說說，再說，若不是歸屯並戶，地不至於丟兩坰，他還好，只是丟了兩坰地，從別的山溝溝趕到東屯的，房子燒了，地沒了，一家死個幾口不稀奇，於德民的三弟，蔡金榮的爹、還有大妹妹就是這樣死的。當時有一首歌唱道：“強盜小日本，逼迫歸大屯。歸屯罪難忍，提起淚珠淋，從北往南歸，依蘭大禍臨。實行大歸堆，便於屠殺中國人，依蘭歸了屯，家家被監禁。出門先掛號，回來報原因。有了一點錯，全家性命難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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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黑下來，曹三炮酒量比不上洪水生，喝得還急，不由得昏昏沉沉，想起於四炮。要說，在山上這些年吃不著穿不暖，刀頭舔血，離死只有一步遠，不是沒動過下山的念頭，下山，媳婦孩子，一晌好地……真的下山了，身體覺得空空落落的，身體的血給抽走了一樣，於四炮被日本子活活燒死，倒是壯烈，死了，一了百了，是個好漢，軍長，軍長，為啥就下山了呢？當年於四炮從第三軍逃跑，投奔李老奤，他正好在場，當時還不叫九軍，叫李華堂支隊，老奤和三軍軍長趙尚志關係好，說個情，於四炮從此成老奤的人，槍法好，關係多，老奤很是賞識。曹三炮民國22年就開始就跟隨李老奤打日本，槍法也不錯，和於四炮兩人聊得來，兩人常常聊這一帶的好炮手，于四炮年已五十，最先在湯原狩獵隊，認識許多鄂倫春炮手，說鄂倫春的神槍手才是真正神槍手，于四炮幹過湯原森林員警大隊隊長，後來投了趙尚志，編為獨立旅，於四炮對他談過從三軍逃跑事，說戰事不利，旅被解散，自己被隔離關押在伊春鐵力淩雲山明命寺裡，那個寺是個大寺，僧人道人眾多，看押他的戰士同情他，趁著天黑，兩人一起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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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海濤海月進屋，一起吃了飯，兩人對曹三炮都十分好奇，海濤是因為家裡來了一個陌生人，海月是知道，眼前的是一個不能招惹的鬍子，一個粗野的鬍子。這頓酒喝得時間長，喝到月亮升起來，下晚兒院子裡還亮堂堂的，又圓又亮的月亮掛在空中，沒有一絲雲，好一個八月節，海濤睡著了，感覺雞腿是世界上最香的東西，空氣中彌漫著這種香味，經久不息，雞骨頭給了小熊，幾天後，他讓小熊聞自己的右手，看見小熊的樣子，他興奮地說：香吧，還是香的。海月吃了一隻雞翅，胡氏說吃翅膀，飛得高，海月發覺爹和這位曹叔笑起來很不一樣，爹是厚嘴唇，咧嘴大笑，眯上眼，露出滿口牙，曹叔是薄嘴唇，抿成一條線，睜大眼，笑不露齒，要是臉再尖一點，就是……就很像狐狸，狐狸的壞笑，不管咋樣，這位曹叔，看起來比爹要壞；水生那天也喝多了，水生睨看著自己的婆娘，婆娘發黃的臉也有了一絲紅潤，因曹三炮的到來，這個家庭，多了一些生氣勃勃的味道。曹三炮略帶興奮，說起昨天的事，昨天和一個姓丁的弟兄，也是喝酒，喝多了酒，兩人撲撲跳到河水裡洗了個澡，痛快！醉了酒，洗澡，不覺得水涼，就是暈暈乎乎的，瞎撲騰，差點爬不上岸。他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聽的人不由得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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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水生和三炮睡在外面的炕上，哥倆好嘮嘮嗑，水生問：“到員警隊登記了？”曹三炮說：“登記了，進屯就登記。”水生問：“見著那個高橋，高橋，日本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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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明兒個在，明兒個還得去一趟。”三炮說：“屯裡就這一個日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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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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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警隊幾個人，有沒有咱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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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個，沒咱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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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二爺，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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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前兒個，找他借馬，不肯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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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二爺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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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炮，有個事要跟你說。”水生終於把憋了半天的話說出來，他把糊屎棍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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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炮不聽猶可，一聽怒火騰騰直冒，問：“胡天貴我見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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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生說：“沒見過，前三四年才來屯裡。這人心狠，我這事還不算個啥，知道張金山不？有頭毛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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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炮說：“知道，張金山，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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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生說：“去年死了。張金山和胡天貴幹過一仗，後來張金山給抓到笆籬子，給整死了，頭在東門，掛了一個月，說是通匪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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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炮不由罵道：“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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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生接著說：“整死了還不算完，胡天貴，把張寡婦給霸佔了，現在還占著。” 兩人都沉默了，曹三炮合計著，對水生說：“大哥，你放心，我想想，這事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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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說：“兄弟，你回來，我就踏實多了，這個糊屎棍，和員警隊關係好。實在，如果實在沒法，海月……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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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哪個員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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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警長，翻譯官，還有高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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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高橋當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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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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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兒個，我先去見一下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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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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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等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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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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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了一陣，曹三炮問：“浪子，吳浪子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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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浪子，地還有一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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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停了一會，曹三炮說：“要是有人問我媳婦孩子，就說得病死了。讓嫂子也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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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啦。”水生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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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說話，月光透過窗子打進屋裡，地上、炕沿呈現奇異的亮光，像是跳神時寂寂的月光，屯子裡十分安靜，狗吠也無，曹三炮一下子就睡熟了，半夜卻突然驚醒——原野上他走著，草甸、沼澤、山丘、河流，望不到頭，原野上有一種奇異的亮光， 他走著，迷失了方向，岔路口一個接著一個，道路都是相似的，他要去哪裡？他停下腳步，茫然四顧，天邊出現了一座山，那座山很高，山峰插向雲霄，他朝山走去，山不會跑掉，他走了很長時間，山一直在前面，突然原野上出現了一個女人，從頭髮和身材看是一個女人，一瘸一拐，走不快，他跟上去，女人扭頭對著他瘋笑，一個骯髒的瘋女子，這女人破衣爛衫，眉眼卻像是虎子娘，他急匆匆要趕上去，那瘋女人卻吃了一驚，走得飛快，還跑了起來，他怎麼追也追不上，他著急地喊叫……然後就醒了，醒來發現，眼淚掛在眼角，好久好久，沒有眼淚了，這樣想著，兩行熱淚，在黑暗中無聲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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