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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者

沈希緣鐵著臉離開禮堂,一切尖銳嘲諷在他將門帶上後回歸平靜。

他毫無留戀地離開方唯的夢。

方唯是班代,經常一臉認真,以天下為己任似地,努力關心每個同學。偶爾,他會露出傻氣笑容,希緣第一次見他那種光芒四射的笑,還以為仍在夢中。

就連超級邊緣人希緣都對他有好感,他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人氣王,沒有人會質疑他的品性。

然而此時希緣憤恨地切齒,從牙縫間飄出聲音:「臭背骨仔!」

走廊上冒出一堆空罐子,外殼圖案是方唯的陽光笑臉,希緣想都沒想,跳上去就是一陣踐踏。

「你才臭啦!你全家都臭!」

希緣把腿抬至胸前,跳起來又落下,每一下都用力踩到地板碎裂。

「就連、你家的、小狗、都臭!」

滿腦子想著方唯的忘恩負義,希緣鬧了一陣子才注意到躲在水磨石圓柱後的身影。

是食夢者。

他身穿粉色西裝,燙痕還在,而且有股新衣服的味道。

明明長得很高,卻十分刻意地垂首,下巴內縮抵在鎖骨上,臉色紫的像瘀青,太陽穴上血管暴露,雙肩瑟瑟發抖。

「幹嘛?怕我殺了你嗎?」沈希緣撿起空罐扔向他,食夢者抖了一下。希緣不屑地笑,接著挑釁似地大步走到食夢者面前,雙手插口袋,側著頭斜眼朝上,用日本暴走族的方式看食夢者的臉。

「咦?」

他在笑。

而且是憋笑,嘴角扭曲微張,口水和鼻涕都溢了出來,笑肌提到了眼角,回看希緣的眼神充滿嘲諷。

瞧他沾沾自喜的模樣,希緣才恍然大悟,食夢者介入了方唯的夢。

原本希緣已經夠不爽了,這下惱羞成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掐住食夢者,將他高高舉起:「你是在笑我嗎?」

「只有沒自信的人才會被嘲笑啊。」食夢者還在努力憋笑,憋得太用力,淚水飆出了眼角。

「不過,你不覺得好笑嗎?一般人只要發現自己沒穿褲子,就會知道是夢,但他渾然不覺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話太多了。」

「啊!畢竟久仰大名。」食夢者像是突然關上開關,不再笑了,取而代之是害羞地臉紅:「終於見到你,我實在是太興奮了!」

希緣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還是順著他的話問:「你知道我?」

「是啊!」食夢者害羞地蹲下,把頭埋入雙膝,但因為身形高大,希緣只要彎腰就能對上他蒼白的臉。

「其實…我一直都…」

食夢者緩緩抬頭與希緣對視,他眼球佈滿血絲、興奮地凸起,幾乎要奪眶而出,一張嘴笑裂開來,血從破洞的臉頰上汩汩流出。「好想咬你一口啊!」

寬大的背隆起,西裝突然炸開來,修長的身軀不自然地扭動伸長,像是恐怖故事中的細長人。

只見食夢者胸膛一番鼓動,轉眼從皮膚裡刺出七八隻血淋淋的小手!

刺耳絕望的嬰兒哭聲隨之而來。

一般人見到這種情況都會逃走,但希緣不是一般人。

他知道食夢者就愛吸食靈魂產生的情緒。

這就是為什麼,在夢裡面逃跑,永遠也不會被抓到。食夢者希望這場噩夢愈長愈好。所以噩夢不會有結局,通常也不會太可怕,否則人的身體在大動作反應下,靈魂瞬間回到體內,夢將戛然而止。

那麼食夢者的吃到飽大餐就憑空消失了。

「噁心死了。」希緣不疾不徐地側身閃過血手,以食夢者反應不及的速度突進,左臂一振、拳頭陷進食夢者眼輪,轉眼間就打爛半顆腦袋。

食夢者跪了下來,嬰兒肥嫩的小手搖晃升起、嘗試觸摸本來左眼該在的位置,那裡空空如也。

「噗!」一聲,食夢者的頭長了回來。

「不好玩。」食夢者說:「你是怪物嗎?」

希緣皺眉,抓住食夢者頭髮前後搖晃:「你、才、是、怪、物!」每搖一下,頭髮就紅橙黃綠的變。「你、全家、都是、怪物!」

扯得太用力,食夢者的頭髮被拉下,但隨即長回。

「我?」食夢者身體逐漸恢復,填起了胸口的洞,連衣服都能長回來,修長身型挺起粉色西裝,五官精緻深邃,要不是瞳孔裡空洞沒有靈魂,還算是「人模人樣」。

「我是怪物?」食夢者無辜揚起八字眉。

「閉嘴,我懶得跟你解釋。」希緣手插口袋,抬腿離去,眼前的空間折疊翻閱。

豈知希緣前腳才踏入另一個夢,食夢者後腳就跟了進來。

「為什麼我是怪物?」

「跟你解釋你也不會懂啦!你們食夢者沒有善惡觀念。」

食夢者呆立原地,抬頭想了半天,目光又回到希緣身上:「教我!」

「別又來了,」希緣大翻白眼,瞪著天空:「以為我沒試過嗎?」

「再試一次!」

「不要。」

「拜託!」食夢者蹦蹦跳跳來到希緣面前,撥開希緣過長的劉海,堆起天真可愛的笑容。「教我!」

希緣只覺得噁心,他對食夢者再熟悉不過了。「你去吃屎。」

冷酷地拋下食夢者,希緣開始在新的夢裡觀光,這是位中年女子的美夢,她在夢寐以求的貓島度假,享受上百隻小貓撒嬌討摸。

希緣行經她身邊,來到貓島港口,夕陽無限好,他坐在碼頭邊緣看海。

小貓不怕生蹭了過來,趴在希緣腿上打鼾,深藍大海中的水母,如彩色果凍般可愛,仰頭即見一輪銀月悄悄爬升,清風陣陣吹拂,十分愜意。

陶醉半晌,希緣發覺靈魂濃度逐漸被稀釋,看來該醒了。

「今晚是好結局呢。」正當他這麼想,便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一回頭,只見食夢者高高舉起一隻胖橘貓,橘貓豎起尾巴,糞便自屁股不斷滾出,像一顆顆拆封的足球巧克力,不偏不宜落入食夢者貪婪的嘴。

完全清醒前,最後一個畫面是食夢者鼓著雙頰咀嚼、同時低著頭憋笑,他可能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值得被稱讚的事。

希緣睜開眼,用腳跟踢踢床板確認自己醒了。

他在床縫中摸到手機,拿起來一看,還是半夜。

原來是下雨,轟隆隆的雷聲驚擾了靈魂。

「還可以再睡啊…」他喃喃自語。

不過現在重新入睡的話,恐怕那位食夢者會繼續跟著他吧?

希緣打著哈欠,緩慢起身來到書桌前,起得太早,筋骨咯格作響,抗議著。

在暗室中打開桌燈,他隨手翻出一份報告,在空白角落寫下:不要叫食夢者吃屎,他們都是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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