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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對話

自從那一天之後,我們真的沒有再見。

在那一天分別以後,我就再沒有在校園內看過學姐的蹤影。雖然我知道她是唸哪一班,要去伏擊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沒有那個膽量特意跑去高年級的教室,找一位連名字都不知道,而且看上去似乎不太受同學討喜的女生。

如事者過了一星期之後,我在學校門口偶遇學姐。雖說是偶遇,但也只不過是在老遠看到她已而。我並沒有前去跟她打招呼,而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在附近,往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後來,另外一次我們在走廊上面對面的碰過正著,只是她馬上轉過身,不想跟我再有關係般走往階梯口。

「學姐!」

我對著她的背脊叫喊,她都沒有停下。於是我快步追上學姐,像個田徑部的選手般跑上階梯,最後阻礙她的前路。

「……」

學姐瞪著我的眼神快要把我撕開兩半,喘著氣的我嘗試抬頭凝視那雙眸,不過很快便敗陣下來,別開我的眼睛迴避那會殺人的視線。而學姐之後便用肩膀撞開了,繼續走她的路。

到底是為什麼呢?學姐似乎一點都不想我接近她,明明之前感覺都不錯,但是現在卻好像有點討厭我。

既然學姐不想我接近她,那我就不接近她好了,就像跟蹤貓那樣,先是瞭解一下她的習性,只要不被她發現那就沒有問題。

不過,這好像有點怪怪的。

於是翌日我在學姐身上,套用跟蹤貓的那些步驟。

首先在第一節課快要下課的時候,訛稱自己身體有點不舒服,先一步離開教室,在小休的鐘聲響起前便在她教室的門口等著。

還好的是學姐的教室近著階梯口,所以我決定待在通往頂樓的梯級坐著,看她會不會途經通往女廁的路,又或是受不了沉悶的課堂去頂樓翹課。

但是學姐的身影直到小休結束都沒有出現,回去自己教室上課前,我特意從門口窺看一下學姐的教室,瞥見她的座位上沒有一個人。

學姐這天沒有上學嗎?抑或她可能一早從其他路離開,沒有回到教室。總之我這天沒有找到她。

放學後,我去了第一次相遇學姐的泳池碰一下運氣,可是那裡不見得有新的菸燼,只有幾隻熟面口的貓待著。

學姐之後猶如幻影一樣,不曾在我面前出現,在兩個星期後,我甚至有點懷疑她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產物。不過當我回家再一次看學姐的照片時,這種毫無理據的臆測就消雲散。

對了,學姐之前說過為了出席率而來上學,那第一節課點名她肯定會出現,只要比她更早上學的話,肯定可以見到她。

於是我在某一天早上,趁天色亮起來之前便走上通學的路,然後在校門前等待工友解開大閘的鎖。

當然工友見我好像通宵排隊買新遊戲般等著上學,也睜大眼睛投來一個驚奇的眼神,跟我說一聲「早安。」。

我回話過後便走進校舍,先一步走到三樓的攝影部部室,搬出長桌底下的瓦楞紙箱,取來一個黑色塑料盒。

塑料盒裡頭是一枝用保護棉護著的遠攝鏡頭,我把鏡頭在組裝上相機後,便走上校舍的頂樓,找到一個可以俯視學姐教室門口的位置。

這樣子誰進出教室都看得一清二楚,接下來就是漫無止境的等待,等著學姐出現在教室的那一刻。

學姐就在上課鐘聲響起前的十分鐘才回到教室,我按下快門把她在走廊好像有點氣沖沖在走著的樣子拍下,確認她這天有來上課。

然後又用之前訛稱不舒服的方法,在小休前去到部室拿相機回到這個位置,觀察學姐在小休時間的動向。

學姐的確有步出教室,而且不是往我之前待在的樓梯方向走。難道因為那個方向也是去攝影部的,所以都不走那邊嗎?總之她往另一個邊走,而且經過另一個階梯口。

然後因為角度問題,我跟丟了隔在走廊窗口後的學姐,不知道她接下來去了哪一個地方。

我花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在校舍之中尋回學姐的身影,直到下一節課的鐘聲響起,她都沒有出現。

不過,沒有帶走書包的學姐,看上來不似是離開了學校,她是躲在某個地方抽菸嗎?還是去了保健室睡覺?

正當我想著也該時候回去上課時,似乎抱有同樣想法的學姐在三樓的走廊再次出現。她基本上每走三步便回頭看一眼,像是確認有沒有人跟蹤她般,謹慎地回到導師剛進去的教室。

是怕有人跟蹤嗎?學校有跟蹤狂嗎?是誰呢?

是我吧!

的確,這樣子很跟蹤狂,再跟下去便可以不用讀書,直接送去監獄吧。不行!這可不行!這樣下去,也不可能跟學姐再說上一句話。

於是我決定放學後,直接去到學姐的教室問過明白。

雖然我之前很抗拒這種做法,可是這樣子繼續維持下去,不往前踏出一步的話,什麼都不可能搞清楚。丟臉也只是丟一次,我怎樣也想知道她不想理我的理由。

來吧,鼓起勇氣去吧!

放學的鐘聲響起,我不理站在講臺後的數學導師講完課沒有,馬上便提起書包跑出走廊,三步迸作兩步的走上階梯,去到學姐教室前的走廊。

下課的導師剛好踏出門口,一位女學生追上導師問了些問題,不過我對他們都沒有興趣,視而不見的迎面走過。

教室的門打開著,我穿過那個門口,側著身子避開正要離開的學長,然後走過桌椅間仍是人滿為患的走道,去到學姐面前,雙手按著她的桌子,看著低頭收拾書包的她問道:

「你討厭我?」

學姐剛才忙著的雙手,霎時停頓下來。

比起普通的驚訝,學姐目瞪口呆的表情,更似是看到造成世界末日的隕石掉到腳前那般,傻了眼的抬頭看我。

她接著別過臉看去八成滿的教室,發覺自己已經成為全班人的焦點。

「你白痴嗎!為什麼來這裡?」

學姐漲紅的臉不知是憤怒,抑或是難為情,她一手推開我,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都用手臂一掃,隨便地塞進書包。她連連拉鍊也沒有關上,便撞開我開出一條路,在眾多同班同學的注視下離開。

「那人是誰?」

「男朋友?」

「不會吧,她的男朋友不是另有其人嗎?況且她怎會跟這種人交往,可能是跑腿部下吧。」

學姐離開之後,她同班同學的議論也大聲了幾分,而且也無視我的感受,不過現在可不是聽別人評頭品足的時候!

我幾個箭步追出教室,學姐因為放學的人群而沒有走得很遠,用不著數秒我便追上她的身後。

眼見前路不通,學姐回頭看去已經近在咫尺的我,不甘心的低下頭,隨得我跟在身後。她沒有逃走,不吭聲,以平凡的步伐默默地走著,讓彷彿接近死亡的沉寂縈繞身邊,從走廊到階梯,從操場到校門。

我沒有問學姐要去哪裡,學姐也沒有跟我說要去哪裡,我只是跟著她的背後,走過她走過的路。

我們好像一直漫無目的地在住宅區的平房間蹓躂,只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覺得不可以開聲去問學姐我們要去哪,不然她會就此離去,逃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學姐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虛幻,每當我想伸手去觸碰,她就如煙般飄渺消散,成為一個殘影。

我們最終在一家有點遠離民居,地點比較僻靜的廢棄游泳教室前停下。學姐回頭,好像要確認我是不是仍要跟上般,在這個荒涼的門口與我面對面的站著。

「你為什麼要纏著我?」她問。

要說為什麼,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原因,但是我覺得要是現在放下學姐,她就會在我面前永遠的消失。這一點也不好,感覺很不舒服,總的來說會纏著她是因為我的私心。

「我有點在意學姐妳。」

「在意我幹嘛!」

「學姐妳故意不理我?」

「這……」學姐一時語塞,稍稍退後一步。「……我其實沒有必要跟你交流的吧。」

「是不是我在攝影部部室的時候,說錯了什麼話?」

「不是。」她斬釘截鐵的說道,然後頷首看著地面,握緊拳頭。「這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

「妳的問題?」

回想起那天我跟學姐的對話,對我來說那只是閒話家常,後來氣氛好像有點尷尬,不過到現在我都一點都不明白學姐所說的問題。

「可能這真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真是一點都不明白學姐妳。」

「不用瞭解我也可以。反正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我們是一起翹課的夥伴,是共犯吧。」

「你有點煩人哩。」

「哇,這句話很令人心疼。」

「真的?」

「真的。」

「抱歉。」學姐意料之外地,對我無心的戲言老實道歉,然後她一捏書包的背帶再說:「你覺得別人對你指指點點,會很討厭嗎?」

「一般來說會的吧。」

「又是咧。」

「所以?」

「我之前不就叫你成為專業攝影師的嗎?」

「嗯。」

「你不覺得一無所知的他人,把意見強加在自己身上,是件很討厭的事嗎?」

「這個……」如果是被人命令要去做什麼,或是跟著自己也不認同的計劃走,當然是很討厭。

「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學姐繼續說:「卻好像要提點你,給你意見什麼的。」

可是學姐那時候大概只是想給我提供一條未來的出路,不是非要接受不可。

「很意外哩。」

「什麼很意外?」

「學姐居然會有在意別人感受的一面。」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學姐便毫不猶豫一腳踢向我的小腿,力度當然一點也不少……這長褲底下肯定是一片瘀青。

「我發覺跟你說話,說得多會變白痴。」

語畢,學姐轉身走進廢棄的游泳教室,而我也理所當然的跟上去。

游泳教室基本上跟市民泳池沒兩樣,一進去都是設有櫃臺的大堂,然後左右的通道分別通往男女生更衣室。

大堂柱子和牆壁的黃色油漆都一片片翹起來,地板上覆蓋著無人清理的灰塵和污漬,褪色木招牌上的字亦模糊不清。說白一點這裡已經成為一個廢墟,不會有閒人過來干預。

我跟在學姐的身後,在這個破舊的地方走著,走進長大以後都沒機會進去的女更衣室。

「所以學姐,妳是有自己的夢想吧。」

「對喔,我有想要做的事,我有一個目標。」

「那是什麼?」

「不告訴你。」

「說給我聽吧,又不會少塊肉。」

「你還真是有點死纏難打。」

「學姐很過分喔。」

她轉過頭看去我,邊向前走邊做了個鬼臉。

「學姐,我好像有點喜歡妳。」

只剩下一個置物櫃的女更衣室內,回盪著我的聲音。學姐聽到這句話之後,步伐不但沒有慢下來,反而有點加速的走進乾涸的消毒池。

「我一點也不高興。」她這樣回答,不過接著又反問我:「你喜歡我哪部分?」

「臉?」

「還真是人渣的答法。」

這個答案就正如學姐所說的,而我也可能是學姐所說的那一類人,不過我並不想去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騙學姐我喜歡她的理由。

可能有人會說我這樣很愚蠢,可是我既不是浪子也不是騙子,蹩腳的謊言大概會被學姐一眼識破,只會更惹她討厭。

從後方看著一溜烏髮的我,看不到學姐的表情,讀不懂她的想法。

我們繼續走著,不經不覺回到那個似曾相識的泳池旁邊,去到那塊被菸蒂燒過的地板,再一次來到這個秘境。

學姐像是回到自己的家般,不顧儀態地盤起雙腿坐在她的專用席,然後脫去鞋子往旁邊一丟,再雙手並用脫去襪子。

「學姐妳好像很熟悉這裡。」

「以小學生的說法,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借用我的話回答。「我小時候在這裡學過游泳。」

她拿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中,接著把包裝拋到附近,再順手拿出打火機把嘴中的菸點燃,深深抽吸了一口。

「想不到學姐會游泳。喜歡游泳?」

「不,一點也不喜歡。」她吐出煙圈再說:「是媽媽強迫我去學的。」

這樣說的學姐,語氣不帶半點起伏,一點都不似是緬懷過去,反而更似是不想提及以往的事般輕輕帶過。然後短短的沉默降臨,但她忽然又看去我再說:

「這裡不准穿鞋,快脫!」

「嗯。」

我依從學姐制定的規矩,脫去鞋和襪,赤腳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從這裡看,學姐雙腿很修長、很漂亮,幸好我還壓得住想要伸手去摸的衝動,轉而從書包拿出相機把玩。

及後我將鏡頭對向學姐。

學姐知道我把鏡頭對準她,只是她這次一點都不在意鏡頭後明顯的視線,依舊悠然地攝取人體不需要的尼古丁,慢動作的將香菸從嘴中抽出,而後口鼻同時噴溢白色的惡霧。

我覺得學姐這一刻很美,禁不住自己的手指按下快門,拍下好像在告訴我「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怎樣都沒所謂」的她。

「我說吶。」學姐忽然看著我,一眨雙眸說:「你喜歡拍我?」

喜歡喔。我很想這樣說,明明剛才說過有點喜歡學姐都沒有問題,可是單要回這個詞語時,卻不能輕易說出口。

「想拍一下貓以外的啦,我可不想變成只拍貓的變態。」

「所以隨便一個女生也可以吧。人來喔!這裡有個偷拍女生的變態喔!」

「不要喊啦。萬一真的有人來怎辦。」

「這個地方才不會有人來。」

「不過貓是挺多的。」

除了上次我追著而來的白貓之外,還有以前見過的貓_7和貓_11,牠們都是附近的流浪貓。貓_7是一隻右眼黑色一片的三色貓,而貓_11則是一隻全身灰色,四足卻是白色的野貓,兩隻都是很好認的傢伙。

因為流浪貓們都沒有名字,所以我都是以拍攝的先後次序,來為每隻流浪貓專用的照片資料夾命名,這樣也成為我記住牠們的方式。順帶一提學姐的資料夾是貓_26。

這裡是流浪貓集會的地方嗎?我偷瞄了學姐一眼,沒有得到一個回答。

三隻貓見我們沒有威脅的坐著,於是便聯群結黨豎起尾巴走過來,在我們的腳掌前停下佇立,盯住我們看。

我舉起相機,為這三隻傻呼呼站著的貓,拍下數張照片。然後貓_7和貓_11便從左右兩邊各自走近我,而白貓似乎還是討厭我似的,選擇靠近學姐。

眼見白貓走近,學姐連忙把燒到一半的香菸壓向地板,為那個被菸燼燒焦的地方烙上一處新的痕跡。

然後白貓便毫不客氣地跳上學姐大腿,捲起身體閉上眼睛打一個呵欠,擺出一副安逸的睡臉,害我有點羨慕起這隻貓來。

「這傢伙為什麼會坐上來啦?」

「可能牠喜歡妳吧。」

「但是……但是……」

學姐被貓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雙手不知要放哪裡好的生硬抬起來,望向我尋求協助。

不過,雙手握著相機的我不好抱走貓,而且只要再接近半吋,白貓說不定會向我飛撲過來。

我因此不去拉近距離,坐在原地用相機拍下躺在學姐大腿上的白貓。聽到快門聲音的貓咪只是耳朵一抖,都懶得張開眼睛看我,繼續舒坦地躺在學姐的大腿上。

這樣我終於拍到白貓的照片,而不是一團白色的東西。

「學姐,不如妳試一下摸牠。」

「噢。原來還有這手。」

學姐躡手躡腳將指尖放近,像是不要驚動貓般,輕輕的觸碰那雜亂的貓毛。

貓對這未知的觸感起了警覺,頓時睜大眼睛,但是並沒有從學姐的大腿上逃走。然後,牠漸漸享受上學姐手指在後頸抓癢的力度,手掌掃過白毛的撫摸,再次閉上眼睛。

我將原本對準白貓的取景器舉高,捕捉起學姐略帶微笑,宛如母親看著嬰孩般溫柔的表情,按下快門留下了這一瞬。

專注逗貓的她沒有察覺我拍照,她不斷摸索貓的各個部位,觀察著貓臉上表情的微妙變化。

「毛茸茸的觸感很可愛。」她說。

「學姐之前沒有碰過貓嗎?」

「也不是沒有,只是貓都不喜歡這樣乖乖的待著不動吧。」

「想起來,我都追著貓跑耶。」

「就是啦。你說對不對呢喵?」

白貓不願意對說起貓話的學姐回應一聲,只願意翻轉身換個姿勢來躺,讓學姐玩弄牠的肚皮。

「學姐妳這樣說話,貓也不會聽得懂喔。」

「或許牠會聽得懂哩喵。」

這個可愛的想法似乎還反映在表情之上,我再次拍下學姐,然後又再拍一下已經完全被馴化的白貓。

「又在拍貓。」

「也有拍妳。」

「是嗎?」學姐面向我鼓起腮子表達不滿,又說:「不要再拍我,去學你的前輩那樣,拍一下風景,拍一下其他東西。」

「我喜歡拍可愛的東西啦。」

學姐聽到我的話後,別開了臉,低下頭繼續用食指逗弄貓的下巴。

「你還真是可以一面正經,說一些令人害羞的話啦。」

我看著學姐,不是透過取景器,而是用我自己的雙眸凝視著她。

原來是這樣呀。

再這樣下去,看來我會成為只拍學姐的變態。

只是後來有一段時間,我都無法把取景器捕捉到學姐的身影。

一來是臨近考試,所以我暫停了每天放學後都去拍攝流浪貓喵的個人習作,轉而往圖書館裡跑,打算把整個學期的課程,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將那些組成書本的文字囫圇吞棗的塞進腦袋,改變考試過後不合格要補課的命運。

二來是我在學校很少會遇上學姐。以往我都是放學前往部室的時候,在三樓走廊途中,遇上剛好要離開教室的學姐。可是我近來就是往二樓的圖書館跑啦!而且放學後也不會去拍流浪貓,所以也不會去那個廢棄的游泳教室。

這全都是考試的錯!

「溫習一點都沒有趣。」

我坐在圖書館其中一張長桌上,把教科書立起來的同時,趴到桌面上小小的嘟噥一聲。坐在鄰座的人馬上投來不友善的眼神,用無聲的言語命令我安靜一點。

每逢臨近考試,圖書館往往都坐滿了人,各自打開自己的課本複習。但是除了翻頁時紙張迸發的磨擦聲之外,館內並沒有一點交談的聲音。

在圖書館委員的嚴格監督下,所有人都遵守「安靜」這一條至高無上的法則,要不然就會被馬上趕出去。倘若我在這時被趕出去,這天大概就要落後一個科目的進度。

所以我還是乖乖的坐正身子,對著教科書內那些令我腦袋發熱的內容,繼續勉強自己把裡面的一字一句記住。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要你去攝影部的部室溫習,但是去部室的話,有八、九成機會忍不住打開電腦修照片,又或是在那個房間去做些無聊的事情浪費時間。還是圖書館對學習來說比較好,至少學校裡大部分的人都同意在監督底下學習,比起自己一個人待著更有效率。

不過圖書館內人滿為患的場景,有機會還是想要拍一下,這某程度算是一個珍貴的畫面,可以作為學校的歷史紀錄下來。

如果放進相冊,就這樣收在部室的書架裡頭,某一天又會有某個後輩看到嗎?不過在這一年都沒有新部員的情況下,說不定下一年攝影部就會被正式解散,雖然現在也很難說是正式的社團啦。

要是下一年會有喜愛攝影的新生加入就好了。

那這是我的夢想嗎?把什麼都不懂的高一生拉進來。

不是吧。只是把什麼都不懂的一年生拉進攝影部,把這個當成夢想的話,未免太過誇張,這頂多算是一個目標已而。

所以學姐之前所說想要做的事情,她心底裡的夢想,應該不會是件這樣微不足道的事。現在我有點明白她之前所說的,但是她的夢想又會是什麼呢?在打開的課本的面前思量了一段時間,我都找不到一絲線索。

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明明是在溫習,可是最後滿腦子都在想著學姐。這樣下去,我這天都不會有什麼可以讀進腦袋,所以我趁現在時間尚早,還是收起了散在桌面的書本,決定離開圖書館。

從二樓的走廊走回三樓的部室,我把東西收拾好之後便背起書包,打算回家之後,利用晚飯之前的少少時間再用功一下。

可是當我再次走出部室,踏上三樓走廊時,學姐的背影卻使我止住回家的步伐。我很好奇學姐怎麼會在這個時間仍在學校,正當我想要喊住學姐之際,她身後一位我不認識的帥氣男生,馬上把我的聲音遏止在喉嚨當中。

即使以我這個男性角度去看,那位男生可能算是這間學校數一數二的帥哥吧,打扮也是很時尚,頭髮也有刻意造型。

那位男生關上教室門後便追上學姐,與她肩並肩的走著,沒有我可以介入的空間。

以旁人的角度看來他們很合襯,莫非那個人就是學姐的男朋友?不過她之前從來都沒有向我提及過,再者要是學姐有男朋友的話,那在廢棄游泳教室的時候,馬上便可以對我的告白給出一個答案。雖然我當時那種說法很像一個玩笑,學姐可能因此不重視我的話,或許那時我應該要更認真一點才對。

有點懊悔的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跟著兩人後方,看他們會去哪裡。

他們走進階梯口,往下移動,似是要離開校舍一起回家,然後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裡頭,到對方的家裡約會。

然而,與我胸悶地幻想兩人的親密行徑相反,一直保持著社交距離的他們,並沒有走出學校的大門,而是走進兩幢校舍之間的中庭,去到中庭那棵大樹底下。

這是要告白嗎?他們還沒有交往?是那個男生要告白?還是學姐要告白?

縱使我心中有種種問題,但是依情況看來,我想這有九成機率是那個男生主動,畢竟學姐才不會走老遠,特意來到這個告白勝地,拘泥於在形跟式上去做某一件事。

我並沒有很不識趣地追上去,隨著他們一起走到那棵大樹底下,去八卦兩人會在那個地方在說些什麼。

儘管我真的很想這樣做,藉此來破壞那個男生的告白,可是我還沒有厚臉皮到那個地步。我只是站在有些距離的階梯口前,從那個灰暗的地方取出相機,利用鏡頭光學變焦的最高放大倍率,在取景器上觀察兩人。

那個男生在樹下遞出手說著什麼,學姐用左手撩起她的長髮露出耳朵,留心聽著他的話。在樹蔭和夕陽橘光的餘暉當中,他們兩人就似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戀人。從中庭大樹下延伸出去的那個小圈圈,彷彿設立了一個只允許他們存在的結界,讓其他人都沒法接近。

好像這樣繼續下去,他們就會就此交往似的。

我的胸口宛如被人揪住般刺痛,心臟也似是快要被捏碎般抖震。只是無論我的心怎樣分崩離析,我都不能抗拒眼前銷魂奪魄的構圖,面對著那不斷戳痛我的場景,用食指按下快門,把戀愛萌芽的一瞬保存下來。

然後在下一秒鐘,站在樹下那位男生忽然轉身,朝著校舍這邊步回來。他是發現在一旁偷拍的我,才會走來這邊嗎?只是男生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看不出他的想法。

不久,他步進校舍的陰影底下,走進更加昏暗的室內,迎面朝我走來。我的心跳加速,腦內為接下來與這位男生的對話作一場預演,編一個站在這裡的理由。

可是他並沒有如我期待般減慢腳步,也沒有盯我一眼,像是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一樣,在我面前走過,默默地從右側走步上階梯。

我本來想要迴避他目光而低下頭,但是被他無視之後,我便按著相機一旁的按鍵打開儲存,確認一下剛剛拍下的照片。只是當我看到那個畫面,馬上就被那攝下的圖像勾魂,盯著那個小小的螢幕屏息,然後忘掉了呼吸。在快將要窒息之際,一把聲音在面前喚醒了我。

「喂!」

聽到那把聲音,我把空氣重新吸進肺部,然後換氣過度的咳嗽起來。

「喂!你有在聽嗎?」

我抬頭看去那把聲音的來源,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叉著腰瞪住我的學姐。

「嗯,我有聽到。」

「所以,你是在跟蹤我?」

「啊,這個……又不是這樣,只是剛巧在三樓看到妳經過。」說實話,我現在有點不太在乎學姐怎樣看我,好像怎樣都有點沒有所謂了。

「你全部都看到了?」

「你說是……」

學姐的視線這時掃過亮著的螢幕,她霎時搶去我手中的相機,打斷我的說話。當她看到那張照片時,瞳孔頓時收縮,盯著那個不動的畫面好一陣子。

我怕學姐會變成我剛才那樣般看得出神,於是出聲問她:

「是那個男生向妳告白了嗎?」明明我都是知道的,可是我就是想要問出一個答案。

這回輪到學姐抬頭看去我,然後再盯了一眼相機再回答:

「對喔。」

「所以學姐交到了男朋友?恭喜妳喔。」

「才沒有。」

語畢,學姐把相機塞回我的懷中,然後轉過身往校門方向離開。

我有一瞬猶豫是否要追上她,不過我的雙腿比起大腦還要清醒,馬上動起來追上已經走到學校大閘前的學姐。

「學姐!」

「你怎麼跟了上來了?變態跟蹤狂。」

學姐並沒有停下腳步,於是我只好跟上她的步伐,與她一起並肩走上遠離學校的路。

「這是跟蹤狂的職責。」

聽到我這話的學姐,猛瞪了我一眼,不過她隨即望回前方走著。我於是又說:

「那個男生跟妳告白了嗎?」

「對喔,但我拒絕他了。」

「為什麼?那個男生看起來挺帥喔。」

「難道你對男生有興趣?真是意想不到。」

「才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學姐拒絕那個男生的理由,想用來參考一下。」

「參考?參考來幹什麼?」

「跟妳告白。」

這時學姐特意退開一步,與我拉開距離繼續走著,再說:

「我才不要被你告白。」

「學姐妳是很討厭我嗎?」

「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你很死纏難打。」

「噢,原來是這個。我對死纏難打很有自信喔,每天都追著流浪貓跑,要是不死纏難打可不能拍到牠們。」

「才不是在誇你。」

「真失望。」

「再說,你要參考失敗的例子,實在太沒志氣了吧。」

「那學姐為什麼不跟那個人交往呢?」

「你傻的嗎?我怎會跟那個人交往,我跟他一點也不熟,連名字也是剛剛才知道。」

「既然這樣,那學姐妳又為什麼要跟他去到中庭?」

「因為放學可以順道經過,順便走一趟中庭又不會花太多時間。」

「如果被剛才那個男生聽到這個原因,肯定會傷心死。」

「才不會哩。反正他只是想要把好看的東西放在身邊,所以才會跟我告白的吧。而且沒有給他機會告白,變成那種半調子的狀況就只會更加麻煩,還是正式拒絕他絕對比較好。   」

「居然自己說自己好看,學姐妳還真的敢講哩。」

「還不知道是哪個人渣,說過喜歡我的臉呢?」

「學姐妳經常要應付人渣,還真是辛苦哩。不過既然這樣,那不如索性在教室裡拒絕他不就好了嗎?反正妳最後都是要拒絕的。」

「他在教室裡只是邀我去中庭而已,雖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什麼都還沒說。要是單單知道他想法就拒絕的話,這未免太過自我意識過剩吧。」

「原來學姐的溫柔不是裝出來的。」

「想死了嗎?」

「不是……」我的視線瞟向學姐的側臉,再說:「……我只是覺得跟一開始認識妳的印象有所不同。」

「一開始?」

「就是妳在泳池旁邊抽菸的時候,那感覺像極了一個不良少女。但是現在我覺得學姐的內在,其實是個很和藹的人。」

「嗯嗯,我本來就是很和藹的喔。變態後輩。」

那個時候的她就似是一隻貓,完全沒有親近人的意思。可是現在的學姐,就是一隻熟稔的貓,走近的時候也不會逕自跑開,有時候還會一起走上一段路。

「說起來,那個人應該連我會抽菸這件事都不知道哩。他又怎會喜歡上內在真實的我呢?」

「妳又沒有在學校裝乖乖牌,說不定他也知道哩。」

「平時我在學校抽完之後會噴一點香水,才沒有露餡。」

「我覺得妳特意噴香水蓋過身上的味道,已經很惹人懷疑。」

「倒是你這麼晚還在學校,是在做什麼惹人懷疑的事嗎?例如在學校裝設偷拍鏡頭之類。」

「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學姐,妳這是偏見。」

「咯咯,除了在跟蹤我之外,真的沒有做其他可疑的事?」

「我這天本來是在圖書館裡溫習,只是想要離開學校時剛巧見到妳。是緣分吧。」

「才不是。」

「可能我在溫習的時候一直想著學姐,所以最後願望成真。」

「哇,這很變態。一定不是這樣。」

「學姐的成績很好嗎?」

「算是不錯吧。畢竟我目標要考進大學吧。」

「那下次來教我唄。」

「才不要。這太麻煩,你自己一個人學習不就好了嗎?」

「集中不了呀。」

「誰叫你老是想著貓……還有我。」

「妳說什麼?」

「沒有。」

在停頓一段短時間之後,學姐忽然又說:

「所以你近來都沒有去拍流浪貓嗎?」

「沒有啊。」

「現在要去拍一下嗎?」

「太晚了,去拍的話都天黑了。」

「可惜。」

其實學姐是想跟我一起去追貓嗎?她及後似乎讀懂我心中的臆測,開口解釋這樣說的原因:

「我覺得你剛才拍的照片太厲害了吧。」

「唔……呀,妳是說那個男生向妳告白時那張照片?」

「嗯,就是那張。剛看到的時候簡直被那樣的照片吸住了魂魄。」

「太誇張了,那只是我剛巧在那個時候,剛巧站在那個位置,剛巧在那一剎那拍下那張照片。」

「能夠抓住那麼多剛巧的一瞬,這已經是一種才能。」

「換著是其他人的話會拍得更好。」

「要是換著是我,一定拍不出那種照片。」

「我覺得學姐只要練習一下,也能拍出那樣的風景照。」

「不,才不會喔。那張照片可不是初學者能夠辦到的事,就算我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還是你是想嘲笑我這個沒有才能的人,不曾努力過嗎?」

雖然這很像在聊照片的事,但是學姐最後那句似乎話中有話,與拍照完全無關。我有第六感她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可是實際上是什麼我一點都不理解。

「不是。我一點都沒有嘲笑學姐。」

「太過謙虛的話,別人聽起來會覺得是種自誇喔。」

「可能是吧。我只是單純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才能。」

「沒有自覺的傢伙。」

「倒是學姐妳有想要才能嗎?」

「想要的才能……或許有吧。應該有吧,有的話會輕鬆很多。」

她沒有說給我聽那是什麼,不過這肯定跟之前說過的目標有關吧。好吧,雖然我知道我是很會死纏難打,但是我可不想要學姐討厭我,所以這個話題還是不要過分探究好了。

「那學姐你覺得我拍下那個情景好嗎?始終那是妳被人告白的時候。」

「既然你都知道,就不要拍啦!」

「那我把那張照剛掉。」

「不要!」

「欸?」我停下確認快要按下刪除的姆指,抬頭看去用手指玩弄著髮尾的學姐。

「我是有一點反感的。不過你拍得那麼好,那就算吧。保留那張照片吧。」

「嗯。」

然後,我們走進一個十字路口,在那個中央交界地方,學姐停下了腳步,而我跟隨學姐在那個四下無人的地方駐足下來。

「接下來我走這邊。」她舉起手一指右邊的路口說道。

「我是這邊。」

「所以,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

學姐走往右側的路口,可是我的雙腳不自覺的跟上她的背影,在向前踏出一步之後,學姐便回頭看著我。

「你是打算一直跟蹤我回家嗎?」

「不是。我只是……想跟學姐多說一點話。」

「可以喔。日後總有機會吧。」

「嗯。那明天再見。」

學姐的眼睛稍稍睜大,然後嘴角揚起莞爾,對著我再說:

「嗯,明天再見。」

就在她再次邁開步伐之際,我舉起相機用連拍模式,拍下她轉身的每個瞬間,然後是她漸漸離去的背影。

我知道學姐有聽到那個虛假的快門聲,可是她都沒有制止我這個近乎變態的行為,隨得我繼續拍著她。直到街燈在不久後亮起,我的視線才從才取景器中離開,用自己的雙眸凝視著那個已經變得冷清的街角。

然後踏進期中考那個星期,我再沒有遇到學姐。我們可能曾經在某個地方相遇過也不定,但是我的視線和腦海,除了課堂上的知識之外,便什麼都沒有注意到。

到後來派回成績,揭曉我近來幾個星期努力下的成果,發覺還是保持著中游水平,沒有特別出眾,也沒有特別的差之後,我終於為不用補課而感到安心。

到我真正回復正常,脫離沒有溫習的空虛感,繼續之前拍攝流浪貓的個人習作時,那已經又是一星期過後。

「為什麼學姐都沒有叫我把她的照片刪除呢?」坐在攝影部部室的我,想著這個問題。

這是默許我一直拍她?還是她實際上一點也不在意?我沒有過問真正原因,因為只要一問出口的話,這彷彿就會把我們之間那種無法言喻的魔法消除,變回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把一切都說清楚的話,大概同時會把一切都毀掉,有很多事情我都很想去問,但是我都不會去問。例如她為什麼會開始抽菸?為什麼在總是要自己一個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到頭來我一點也不瞭解。

我在學校裡頭看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學姐一個人的身影,雖然遇上她的同班同學時,還是會跟他們簡單地打個招呼,甚至寒暄一兩句。只是那不認識她的學生迎面而至,便會刻意退開一步為她讓路,好像不敢靠近她多半分。

學姐是個美人。同時她也有一股不為人所接近的氣場,隔絕異界的入侵。

可能就是因為這種怪異的氣場,無論學姐有多麼令人注目,都沒有一位學生會說關於她的傳言。她像是一個學園傳說,每個人都可能曾經見過學姐一面,但是沒有人會特意說起關於她的事。就算不經意以她作話題,也好像一早有共識般,很快便會轉去聊其他更有興趣的事情。

學姐的存在就像一隻野貓。很多人見過,而且知道她的生活範圍,但是對她的習性,平日的行動都一概不知道。不會有人貿然接近帶有攻擊性的野貓,平常亦不會有人提醒野貓的存在,她就是這樣獨來獨往的學校中生活。

後來,我雖然都沒有故意去跟蹤學姐,但是當我不經意在校舍裡望到她的背影時,都忍不著悄悄地跟隨她的身後,看她會去哪裡。只是她不是換教室上課,就是去一下洗手間,跟其他普通的學生沒有分別。

「我真的不明白。」

我坐在攝影部部室的椅子上,面對電腦將雙手放在腦勺後,看著那個如同我心情一樣的灰暗天空,嘆出一口氣。

不單是她,我連自己也不是太明白自己。

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學姐?還是像喜歡貓的那樣,單純想要探究牠們的日常生活,為解開自己想要解開的迷團,而感到興趣呢?

我說不清這部分混合黏著的情感,不過我想在這兩種感覺之間鐵定有些不同。

「感覺快要下雨咧。」

一想到那種濕漉漉的感覺,心情一下子變得更加抑鬱,可能因為又一陣子沒有見到學姐,所以我才會越來越消沉。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跟她親近還是陌生,我現在跟她的關係就跟貓一樣,若即若離,隨時都會回歸原點似的。

「我們連朋友也不是。」再在這裡回憶學姐說過的話,我的情緒大概只會更加低落。「還是回家好了吧。」

保存起修到一半的貓照片,我接著關掉電腦,提起書包站起來,走出我自己的秘密基地。

我打算經過三樓的走廊,走到最近校門的階梯口,然後才下樓去到學校的玄關。而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背影剛好在我面前的教室出來,在三樓的走廊中,孤單地提著書包走著。

我們並不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偶遇,再者她身後並沒有跟著一個男生,看來在變成一個似曾相識的情景之前,這天都會是我可以跟學姐一起回家的機會。

我本來想要叫住學姐,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要看一眼她被嚇一跳的表情,於是乎我先保持著一段不被察覺的距離,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上前大吼一聲。

可是學姐並沒有走上慣常離開校舍的路,而是繞路到更遠的走廊,看來有另外一個目的地。這下子我更加有興趣,走得有點輕快的她,最後究竟會去哪裡。

比起純粹的惡作劇,我更想像瞭解貓一樣,瞭解學姐這個人。因此我很快便打消原來那個無聊念頭,默默地跟著學姐那個瘦小的背影,看她這天會去哪裡待著。

在這個放學時分,沒有其他學生掩護的校舍裡頭,要在空無一物的走廊跟蹤學姐而不被發現,是件難事。

為保安全,我跟學姐相隔著一段很長的距離,直到她轉入階梯口我才加速上前,在轉角牆壁的邊緣探頭瞟一眼,確認她下了樓梯才小心翼翼繼續跟上。

當我慢一步走下階梯,學姐的身影已經失去蹤影,我左顧右盼不知是要繼續下樓,還是要走出去二樓的走廊。然而,流逝的時間逼急我要做出決定,我沒想太多便單憑運氣的步出走廊。

幸運地,學姐的背影和她秀麗的烏黑長髮,就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彼端,緩慢從容地走著。然後她拉開位於走廊末端的大門,沒入後面的音樂室之中。

在這個時候來到音樂室,是跟誰約好在這裡見面嗎?

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但是根據我的觀察,學姐應該在這學校裡頭沒有半個特別要好的朋友,應該不會有人會跟她在放學後幽會才對。

不過這也很難說,可能我也有看漏眼。畢竟上次跟學姐告白的男生,之前從來都沒有跑進我的觀察範圍。也許我只是太過專注看著學姐,而沒有注意到她周遭的其他人也不定。

所以不能太早下定論,或者是某位男學生約學姐來告白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快一點知道在那裡等她的人是誰,只是走向那個房間的腳步,卻是像綁住鉛塊般沉重,然後我便在走廊途中聽到音樂室裡,傳來鋼琴的樂音。

我並不懂古典樂,但從音樂室傳來的鋼琴聲聽來,即使是一竅不通的我,也能感受到當中的悲傷。

在這傷感音樂作背景底下,我走到音樂室的門前,沒有拉開門打斷這動人的樂章。單單抬頭看著門口上方,寫著「音樂室」的牌子佇立,專注地聆聽那臺學校鋼琴從來都沒能發出過的幽美聲音。

時間過了多久並不重要,我一直等到樂章緩緩結束,去到最後那個音符的瞬刻,在另一首曲將要被彈出之際,慢慢拉開音樂室的門。

門的滾輪製造了一些嘎啦嘎啦噪音。

偌大的房間裡頭,就只有學姐一個人。

坐在鋼琴前的學姐,因為噪音睜開了閉合的眼睛,抬頭看去門口的方向,驚覺我的存在。她的雙手馬上煞停將要彈奏的樂曲,猛然打在琴鍵上製造出一堆雜亂的巨響。

「你你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學姐動搖的樣子很可愛。她想要逃走的半站起身子,但是看到我站在唯一的出入口時,便進退維谷的坐回鋼琴椅上。

「我跟蹤妳來到這裡。」

「又再跟蹤我?」

「的確是這樣,又不是這天開始才跟蹤的吧。」

「你還真是一個變態跟蹤狂。」

「大概是習慣吧,都因為貓的原故。」

「我還不習慣。」學姐這樣說。

「不繼續彈嗎?」

「不想在你面前彈。」

「那我出去好了。」

「又不用這樣。」接著學姐看我一眼又說:「把門關上吧。」

我遵從學姐的要求把門關上以後,學姐吐出一口氣,然後在琴鍵上彈出幾個音,但有別於之前的樂曲,這次彈奏的音符並不悲傷,而是感覺很悠閒,就像咖啡廳的背景樂。

「學姐原來妳還懂鋼琴。」

「對喔。很不襯我的吧。」

「不是這樣,只是有點意料之外。」

「就是因為不襯我,所以才會覺得意料之外吧。」

「不……」

「逗你玩的。」

學姐臉上帶著笑容繼續彈奏那首輕快的曲,她的表情就像之前在泳池逗貓般愉快,心中沒有一絲煩惱。

「學姐妳其實很喜歡彈琴?」

「嗯?」

她彈奏的雙手越來越快,根本沒有留意到我所說的話。

「學姐妳喜歡彈琴?」

「喜歡喔。」

沉醉在鋼琴當中的學姐,率直的回答。在琴鍵上舞動的她,壓根沒有想過要停下這段樂曲,只是想讓這快樂的時光不斷地延長。

「之前一點也不知道哩。」

「你又沒有必要知道。」

如果我現在拍下學姐彈琴的模樣,她會停下手嗎?我想拍下她這個表情,我想留住這一刻,我想看她更多的笑臉,而不是平常那個拒人於千里的表情。

這天我沒有帶上相機,於是我只好舉起智慧型電話,用那個像素不俗的鏡頭,拍下一直亮出笑容彈琴的她。

快門的聲音使莞爾的她,看向鏡頭。

「又在拍我。」

琴聲沒有停下,學姐看一看我之後,再看琴鍵又說:

「做你的模特兒可要收費喔。」

「這樣我很快會破產。」

「誰叫你常常拍我。」

「我忍不住拍妳啦。」

「你這是在撩我嗎?」

「也不盡然。」

「有去拍其他女生?」

「沒有。我是個只會拍貓和學姐的變態。」

「連本人都這樣說還真是有夠變態。」

「如果去年就能夠認識學姐,我想我這年已經在坐牢。」

「哈哈,你還真是有作為變態的覺悟,不過這不可能發生哩。」

「為什麼?」

「因為我之前很少來學校。」

「這個我知道,所以出席率才會低得要每天來上課吧。但是在這之前為什麼不來學校呢?」

「因為我是不良少女喔。」

學姐回答之後亮出一個微笑,沒有再說明下去。的確,學姐是個會翹課,會躲起來的抽菸的學生,而且我也曾經這樣形容過學姐,但是她怎樣都不會真正的傷害別人。

所以對我來說,學姐跟「不良」這個詞語很不相襯,而這大概是她不想回答問題的一個藉口,也是我不該探究學姐的其中一則事項。

我沒有不識趣的追問下去,學姐也沒有主動說起什麼來。她只是專注地彈奏那首,只存在於她腦海中的輕快樂曲,不停動著雙手讓每一次琴弦的震動交織成樂章,直到最後一個音符下落。

音樂室的空氣在一段時間過後,仍被響聲的震動縈繞。隨著時間流動,樂音的餘韻在這房間中漸漸消逝,最後停止下來化回平靜。

「今天就彈到這裡吧。」學姐蓋上琴鍵後說道。

「不繼續彈嗎?」

「不,累了。回家吧。」

「一起回去?」我邀請她。

「你想的話,我先走也可以喔。」

語畢,學姐便拎起依在鋼琴旁邊的書包,站起身來走近音樂室的門口,頭也不回的步出走廊。

我後一步關上音樂室的門,追上那個瀟灑的背影,與她並排走著。

「你在傻笑什麼?」

「有嗎?」

我借助走廊窗口的玻璃,尋找可以反射到樣子的位置,隱若看到那個連自己都覺得不自然的微笑。

這笑容的確很傻。

「吶,你有帶傘嗎?」

學姐突然這樣一說,我的視線也從窗口的倒影,轉為窗外已經變得一片灰黑的天空,點點雨水同時在這剎那打在玻璃表面。

「折疊傘的話有一把。」

「那就好了。」

「學姐,難道妳沒有帶傘?」

「沒有。」

「妳是看準我的傘才接受跟我一起回去的吧。」

「怎會啦,我要是知道你有帶傘的話,就不會特意去問。」

這下子我搞不明白學姐的目的,她不像是會因為孤單而想要一起回去的人,不過為了一把傘這種寒酸的理由而邀我回去,更不是她的作風。

我的腦海捲起一場海嘯,正當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只是雙腿還是無意識地跟隨著學姐,踏下階梯、穿過校舍,來到學校的玄關。

學校的玄關前早就沒有要放學的學生,他們似乎都有留意到天色的變化,在下雨之前便離開了學校。

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站在校舍打開的大門前,聽著顯得格外大聲,好像在催促我們快點離去的雨聲。

「來,把傘給我。」

「這是搶劫嗎?」

「才不是啦。我像是會丟下你的人嗎?」

「像哩。而且妳也認同自己是個不良少女。」

「揍你喔!」

學姐舉起手臂作出揮拳的動作,當然這個拳頭不會落在我的身上,雖然學姐的玩笑很暴力,但我知道她是個溫柔的人。

然而,倘若把這句話說出口,她大概真的會打過來。

「給妳。」

我把藏在書包裡的折疊傘,交託到學姐手中。學姐馬上把傘在我面前打開,在室內舉高。

「走吧。」

這些時候通常都不是由男方撐傘的嗎?不過學姐似乎並不是一個傳統的人,而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非要堅持由自己撐傘不可。

我於是走進那把勉強可以塞得下兩個人的傘中,與學姐肩貼肩的步出學校,在漸漸變成滂沱大雨的天空下慢步。

與學姐一起撐著情侶傘,本來是應該很令人高興的事才對,只是不斷下落的雨水已經把我的褲管弄得溼答答,學姐的襪子和校服短裙都應該一樣吧,所以我一點都不享受這種處境。

再者,學姐的胸部不時意外地觸碰我的手臂,這個隨時都會變成性騷擾的狀況,就像捧住一個炸彈走路,不知什麼時候會引爆。

「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吧。」

學姐這種男朋友般的發言,實在令人很想嫁給她。

才不是!她這句應該由我說才可以加點印象分吧!

「我家在……」我如實報告自己家的地址後,學姐的雙眼直視前方,依然放輕腳步慢慢地走著,免得濺起水花。

「這有點遠哩。我家比較近,來我家吧。」

所以學姐本來是想來我家?不不不,正常的情況下不都是把傘借出去,日後還回來才對的嗎?又或者我送學姐回家以後,一個人孤單的回去,絕對不會存在現在的情況。

而且我沒還準備好拜訪學姐的父母,話說我要準備什麼見面禮嗎?

「在想什麼呀你?」學姐瞪我一眼再說:「我想你等雨小一點才回去,不然你要淋得濕答答回家我也沒所謂。」

這場雨怎樣看都不會一時三刻停下,既然學姐沒有意見,我當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我也八卦學姐的家會是怎樣。

接下來,我們在住宅區裡走多十多分鐘的路程,很快便去到一座老舊的混礙土公寓樓。雖然我有發現這次的路線,比起上次一起走的短了更多,不過我還是把她之前繞遠路這件事藏在心中,沒有特意說出來。

學姐在門廊下收起我的折疊傘,然後拉開電子鎖已經壞了的大門,走到電梯口前按下那不會亮燈的按鈕。

及後,我們踏進狹小的電梯裡頭,雖然我跟學姐隔開比一起撐傘時更遠的距離,但是我因為快要踏進學姐家而更加緊張,心跳反而好像比剛才跳得更猛烈。

「這電梯很慢哩。」

「對,所以有時下樓都會走樓梯。」

「學姐,住在這裡很久?」

「很小的時候好像有搬過一次家,不過都沒那時的記憶。應該由小學開始都住在這裡吧。」

「那我更加不明白為什麼到高中才會遇到學姐。」

這個鎮裡就只有兩間中學,高中的話更只有一所,升學根本沒有什麼可以選擇,頂多只會去上兩個車站之外,隔壁鎮的另外一所高中。

「我們就是沒有緣份。呵呵。」電梯門在這時打開。學姐步出電梯,領著我在公寓的走廊裡邊走邊說:「我都不明白你早點見到我有什麼好處。」

「可以拍更多的照?」

「你這樣變態的發言我可以通報警察喔。」

「早點認識學姐的話,就可以有更多時間瞭解學姐。」

「瞭解我一點好處也沒有喔,你這個變態跟蹤狂。」

「不,這是我一生的期望。」

「你說得太誇張啦。」

學姐回頭一個苦笑,接著從裙袋裡拿出一根鑰匙,打門面前的金屬門。

「進來吧。」

沒有開燈的室內,再加上下雨天的陰沉,使得房間內漆黑一片。學姐先走一步打開電燈,我後一步踏進去學姐的家,身後的門隨即啪嗒一聲關上。

「哇,襪都濕掉了。」

這樣說著的學姐,站在玄關脫去鞋和襪。雖說是有一把折疊傘,但是在這一場大雨裡頭,似乎沒有什麼保護作用。

我也是一樣,基本上半個身子都濕了,要是穿著襪踏上學姐家中的木地板,大概會留下一個濕淋淋的腳印吧。

「擦一下身子,不然會感冒喔。」

在我脫去襪子之後,學姐從旁邊應該是浴室的地方探頭出來,拋出一條簇新的白毛巾。

毛巾在我頭上散開,蓋過了視線。我拉下來擦一下臉後,抬頭看去學姐站著的地方,看著正在擦頭髮的她,把長髮捲成一團擰出水來。

「不要一直盯住我看!」

她是要迴避我的視線嗎?學姐說完這句話,接著便橫過一個人闊的走廊,躲進去另一個房間。

我踏進走廊探頭看去學姐所在的地方,那裡原來是廚房,而學姐正忙於打開水龍頭把不鏽鋼的水壺盛滿。

「你先去坐下一吧。」

學姐用她渾圓的杏眼看著我,空下來的手一指流理臺前方被挖空的牆壁,那個地方正是一個小小的客廳。

在客廳中間是一張矮小的圓形茶几,右邊貼牆的位置是張放滿雜物的沙發,而在沙發旁邊有一道橫拉的木門,似乎是通往睡房。

客廳再裡面的地方是兩道左右打開,分隔開陽台的玻璃拉門,陽台沒有種植物或是裝飾,只有可以容納大約兩個人的小空間。

我在茶几旁邊的地板坐下,不小心壓著一本舊的美容雜誌,然後伸直的雙腿就踢倒幾本疊起來的漫畫。環繞我這個座位的,似乎都是這種舊讀物。

我抬頭看去正對著沙發的電視,放在淺棕色櫃子上的電視佈滿塵埃,看來平常都沒有在用,連打掃也沒有。

環顧這屋內,以一個家庭來說,地方似乎有點小。

慢著慢著!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沒有開燈的嗎?現在才說可能有點遲,學姐家裡沒有其他人在嗎?

「學姐妳一個人住?」我回頭看去廚房問道。

「才不是。」學姐這時拿著托盤從廚房出來:「我也想自己一個住,可惜不是這樣。這天其他人都去上班了。」

她把托盤上面的兩杯茶放到茶几上,然後把半滿而且佔位子的菸灰缸放到邊緣,坐到我的身邊。

「不抽?」

「怎樣都不可能在家裡抽吧。白痴,是其他人的啦。」脖頸掛著毛巾的學姐接著啜了一口茶。

「妳怎麼沒有說妳這天家裡都沒有人?」

「怎麼啦?你是怕我會對你做什麼嗎?後輩。」

學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盯著我,然用用肩膀撞一撞我的手臂又說:

「你也喝一口茶暖一暖身子吧。我可沒有加什麼進去喔。」

她這樣說反而使我在意起來。對,喝茶喝茶。我在期待什麼哩,難道學姐真的會對我下藥嗎?

「妳家裡沒有鋼琴哩。」

「有鋼琴的話就不用在學校彈吧。」

「所以學姐妳平常都會去音樂室?」

「只會在管弦樂部偷懶不練習的日子才會去。畢竟他們就只有幾個人,想要偷懶也不難理解。就是彈好玩的,沒想到會被人發現,這是你的跟蹤狂本能嗎?」

「我覺得學姐會彈琴很棒喔。」

「一點也不是。我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水平。」

學姐雖然臉帶笑容,但那個五味雜陳的模樣,怎樣也不似是高興的表情。她像是要抹去這一瞬間的不快般再喝一口茶,接著又說:

「不過可以彈鋼琴,上學也不是件完全令人討厭的事哩。」

「那多點來上學吧。我也可以多見一些學姐。」

「不要常常這樣說啦,聽得我雞皮疙瘩。」

「不喜歡我這樣說嗎?」

「不喜歡。還有你一點也不瞭解女生。」

被學姐這樣說我也沒有什麼好反駁啦,不過學姐很矛盾哩,明明她就不想被我瞭解,這時又說我不瞭解女生。

「那學姐妳是什麼時候開始彈琴的?」

「突然之間為什麼這樣問?」

「我既然不瞭解女生,那就來瞭解學姐。」

「你真的很死纏難打。」

「妳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對喔。」然後坐在旁邊的她用雙手一轉茶杯,再說:「那我就說給你聽吧。」

這下子反過來使我有點意外,我本來以為她不會這麼好說話,只是試探的問一下,沒想到她真的會回答。我為了掩蓋心中的動搖,於是再喝一口茶聆聽她的話。

「應該是從國中開始的吧。那時候因為學校活動而去聽一次演奏會,結果就喜歡上鋼琴了。」

「就這樣?」

「對,就這樣簡單,像是一見鍾情那種感覺吧。聽過那場演奏之後,便有了說不定自己也能彈得到的想法,於是就去學一下鋼琴,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

「有想法便行動,學姐妳還真是積極。」

「不算吧,我都是斷斷續續的學,而且沒有可以練習的地方,很快便退步。」

「那學姐妳為什麼不索性加入管弦樂部呢?」

「中途才加入不是很奇怪嗎?而且學校的管弦樂部,就只需要一個人彈鋼琴,我這個後來者怎樣也進不去吧。再者,我可不是想成為管弦樂部的一分子。」

「堂堂正正走進音樂室不好嗎?」

「偷偷地溜進去便好了。」

「可是加入的話,練習機會不就多了嗎?」

「又不是個人的練習。管弦樂部講求的是團體演奏,而我想要的一個人的獨奏。」

「原來是這樣。」

「我就是只想自己一個人彈好玩的。」她這句小聲嘟噥的話,就似是說給自己聽的。

後來學姐沒再說什麼,把杯中的熱茶一口氣乾掉。然後她坐在我的旁邊,靜靜地盯著我一口接一口,慢慢喝掉杯中剩下的茶。

我不瞭解她盯著我的用意。後來再過一陣子,她不發一語突然站起來,走去打開通往陽台的玻璃拉門。

伴隨雨水味道的鹽味海風,霎時竄進室內,自然的氣息馬上灌進這個小小的客廳中,變得清爽起來。外面的天空一如之前般陰暗,但是雨勢已經變得很小,不撐傘也不至於會全身濕透。

學姐步出陽台,依在陽台的矮牆上看去天空,隨得長髮被迎面的風輕輕吹散。

可能是我的自我意識過剩,佇立在陽台的學姐雖然沒有多說一句話,又或者有什麼表示,但是我總覺她正在呼喚我過去。

我站起來,看著學姐的背影慢慢邁開步伐,有一刻閃過要從後抱住學姐的念頭,但這很快就被理智所覆蓋,最後只是默默地肩並肩站在她的身邊。

從在那個陽台看出去,全都是低矮的平房,這裡似乎是附近最高的建築物。看著這樣的風景,令人有一種錯覺,自己就站在這個世界的頂峰。

我們就這樣乘著這令人舒適的風,看著遠方的烏雲逐漸散開,看著向晚的夕霞從山際線和雲層間的狹窄隙罅間溢出,看著那橘金色的光芒慢慢沒入地表之中。

我不知道我們把這段沉默維持了多久,我好像只要站在學姐身邊,就會覺得除了她以外,一切都變得不重要。

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站在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獨享眼前的景色,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全世界。我跟學姐恰似又進入了那個難以言喻的魔法時間,又再一次竄進了世界的另外一側,竄進外人無法窺見的那一側。

我越來越喜歡學姐。

我很想把這句話大聲說出來,可是只消用指尖稍稍觸碰,這剎那的魔法便會瞬即消失,更莫說「言語」這種俗不可耐的雜音。

打消這個念頭的我只好趴在矮牆上面,趁著餘暉還沒完全消之際,按下智慧型電話的快門,保留這易碎的片刻。

然後很順其自然地,我拍下了學姐的傾臉。

她馬上就注意到這件事,卻沒有因此而嘮叨,似乎已經習慣了我這一個動作般,注視著我和手上的鏡頭。

「要回去了嗎?」

雨已經停下,我已經再沒有繼續待下去的理由。但是既然學姐這樣問我,那是想我走還是不走呢?要是我回答「不。」的話,她會怎樣?

在這個傍晚過後,她的家人快要下班回家的時間,我不認為我還可以在此久留。就正如學姐剛才所說,我並不瞭解女生,不知道現在回答哪個答案才是她心目中的正解。

「嗯。我回家洗澡好了。」

「果然哩。」

「這天感謝學姐招待了。」

「想不到你原來還懂禮貌。」

學姐伸手撫我頭頂,一下子把我的頭髮弄得亂糟糟,我本來想撥開學姐的手,可是見她一臉高興,所以還是算了。

「那下次再來坐坐吧。」她說。

我沒法拒絕學姐的笑臉而點點頭,不過我還有一件事很在意,想要確認一下:

「學姐常常帶其他人回家喝茶嗎?」

「你白痴嗎?」她笑著說:「我才不是個隨便帶男生回家的人。」

然後她轉身從陽台走進屋內,只不過走了兩三步後,又忽然回頭看著我說:

「原來你真的不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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