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失蹤

        雨水稀零澆灑街道坑窪,似是漫不經意地想填滿這滿街的空虛,未料只是讓入冬的天愈發寒冷。汽車不管這城這天太多的傷感,它機械的駛過,不顧濺起的一地泥水只是奔著目標而去。

      夜黑無月,寒風肅殺,這冬雨給人留了滿城蕭瑟。滲人肌骨的寒意在體內發酵,挽著那舊傷的疼。

      傷還是那胸口的槍疤,為的還是那人。

      龍灘近郊一處日式屋舍前那車停了下來,車門「噠」地闔上了,落雨砸那軍帽的頂,濕了軍靴的底,軍袍下的仍是一樣的人。

      雨水自屋瓦上不斷滾落,簾幕般地似掩非掩著門內的燈火通明。踩踏木製地板的響動自門內透出聲來,急切地像是在追逐什麼似。

      瘦小的黑衣少年聽聞車聲奔至門廊邊,只見身著軍服的男人立於門邊,忙行了個軍禮,口中道:「組長!」

      男人看上去年約三、四十上下,腰桿拔直,肩章上一顆鑲金的星徽分外惹掩。嘴邊留了圈鬍鬚,五官雖稱不上凌厲,卻莫名地讓人有幾分望然生畏。這或許還得歸咎於那長年微簇著的濃眉,便是嘴角偶爾露出幾分笑意,也讓這雙糾結的眉苦澀了。

      見了這矮小少年,男人問道:「人呢?」

      「報告組長,不知道。」

      少年說話老實,立時挨了邊上趕來的兄弟一拳頭。少年的雙胞兄弟生的高瘦,壓著矮小少年的腦袋便低頭道:「我倆來遲,讓梁凜生逃了。請組長責罰。」

      「那傢伙可不是正常人,鬼腦筋多,要走早走遠了,又哪是你們兩個娃娃知情後趕來能追得上的?」

      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說著出現在軍服男人身後,收上一把黑傘便入得門裡來。兩個少年聞聲低著頭喊了聲「韓醫官」,軍服男人讓兩人抬起頭,說道:「事發突然,你兄弟倆能及時趕到已經不容易了。鴿子,將這事上報汪司令後便連繫其他人,說輪值巡查照舊,別讓這事兒走了風聲,完事便回警備處和我碰頭。」

      高瘦少年點頭,男人隨即轉頭向矮小少年說道:「猴兒,你和小刀去把梁學儒找出來,從碼頭和車站開始蒐,找著人立即回報。」

      兩個少年應聲冒雨入了夜裡的龍灘郊區,頭也不回地去了,全然沒看見那身著軍服的男人,傳聞中的密查組組長秦衛,在門廊邊上恍若洩了氣的皮球,失神般地在木階上坐了下來。

      「人是在三嶺門輪值期間丟的,怎麼說都是林玥、朱老三那夥人的鍋。汪司令就是要怪罪,那也怪罪不上你。那傢伙名面上都死四年了,要真能這樣放了他,倒也是遂了你的願。」

      韓時梭闔上了大門,木製房舍特有的味道似是搔的他鼻癢,不住打了好大噴嚏,只得揉著自己的鼻子繼續說道:「當年梁凜生給判了死刑,你拖著傷勢上汪司令那求情才保了人一條命,可他卻得終身受三嶺門和你密查組監管。」

      凜生是梁學儒的字。

      「本想這情形也算好,密查組由你掌管,林玥就是想動那傢伙也沒這般容易。誰曉得林玥聽戲聽著挨了一槍子兒,乘鳳樓裡一票人都說見著凜生的魂在那兒轉悠。要真是他幹的還不打緊……」

      見秦衛不答,韓時梭掠有些煩亂地撓了撓一頭早白的頭髮,面色凝重地續道:「…三嶺門幫內鬧騰的傳聞不是頭一天,萬一真是自家人失手找凜生替死,別說找人了,這會人還在不在都難說。」

      「未必是失手替死。」

      少間,秦衛盯著眼前格狀的玻璃窗子,道:「當年林玥親手將那小子送上軍事法庭,那人只需將梁學儒帶走,並偽裝成是一場挾怨報復,無論成功與否,那人都得到了梁學儒。只消得到那小子手中的東西,扳倒林玥只是時間問題。這比起失手後才找人替死實際多了。」

      「他失蹤的事兒斷不能走了風聲。梁學儒還活著的事知情者不多,無論林玥這事是不是他幹的,只要他出現在大眾身前,中央就不可能饒他。」秦衛抹了把臉,續道:「走吧,趕緊回市裡。可千萬不能讓人發現異狀。」

      秦衛說罷便起身向外頭走去,韓時梭一聲長嘆,立時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返回警備處,那雨仍下的無情,冷的那車窗上結了層霧氣。窗外一道白光劃空,雨裡一聲雷響,震煞了人。

      前頭開車的韓時梭打後視鏡裡望了後座的人一眼,見秦衛用軍帽掩著雙目,枕著靠椅似是在休息,到底沒忍心再多問這個兩日不曾闔眼的人什麼,在雷雨交錯中踩實了油門,渾然沒注意上後頭人的細微動靜。

      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這是不祥之兆,出身農家的秦衛自不會不曉得。然而他的齒縫嘴角卻在這冬雷聲中,難掩地浮上一層又一層的笑意。

      生滿厚繭的食指指節不知多少次地讓人咬在了嘴裡,秦衛企圖忍著那翻江倒海的笑意,卻沒能憋住喉頭的那點哽咽,那些滾燙的液體順著眼角滑入衣領裡邊,濕潤潤地撓著人頸脖。

      一切線索,所有的事終於兜在了一塊。

      秦衛既是快活,心口又疼的無以復加。到得最後根本分不清他笑究竟是因歡喜而笑,還是嘲弄這荒謬而笑?他落淚究竟是因到不明的痛苦而感到悲哀,又或是極盡喜樂的喜極而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風停雨歇時迎來了天光,秦衛揭了軍帽,搖下車窗。寒風洗面,吹的人一陣精神抖擻。

      陰雲滿天一色——這天顯然還不夠冷。

      灌入車內的寒意哆嗦了人,怕冷的韓時梭趕緊讓人把窗搖上了。

      「既然你醒了,那我便問一句」韓時梭打轉過方向盤,道:「要找不著梁凜生,你打算怎麼辦?」

      「意料中的事,不怎麼辦。」

      「你是認真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當口。乘風樓好多人說見著那傢伙,沒準都傳開了。」

      「說便讓他們去說吧,只消沒見著人,誰說都是流言而已。」

      韓時梭面色一凜,顯然意會了過來「壓制消息勝過把人找著?」

      秦衛點點頭,望窗說道:「林玥出了這樣的事,就算真是三嶺門內部人下的殺手,這會也絕對得裝模作樣的在街上搜查一番。不管梁學儒是否為人控制,眼下都還不是他應該出現的時機,話再怎麼傳,信的又能有幾個?軍法槍決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想我還漏了種猜測」韓時梭橫了秦衛一眼,眼神有幾分難以言喻,道:「梁凜生是你放走的。」

      秦衛一笑,說道:「老韓,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精明。」

      「我就姑且當作不是吧,不是你放走了梁凜生。至少以我對你的信任,要真是你放走的人,你不會將我無端牽連。」

      良久,韓時梭說道:「這事兒是怎麼發生的我都不感興趣,對你們上頭的事兒也不清楚,但梁凜生是『暗帳』的事兒還算略有耳聞。林玥是個黑幫頭兒,按理來說挨個槍子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那傢伙畢竟是死了四年的人,能將一個死人從棺材裡瞬間拽回檯面上,這事絕不單純。」

      韓時梭打轉過方向盤,續道:「我倒底是知道他還活著的少數人,別到時候真讓梁凜生活過來,將我也牽連進去。說句不好聽的,我在意的人可沒你和梁凜生那麼多。」

      韓時梭話間再直白不過,人情在理,秦衛亦知他性子,自不介意。

      韓時梭如今雖是龍灘警備處醫官,過去卻有近十年時間作為秦衛手下軍醫,與秦、梁二人自頗有幾分交情。年齡不大,估摸著還要小上秦衛兩歲,沒奈何一頭頭髮白得早,往人群裡這麼一扔,擱誰遠遠地一瞧都道是個老大爺。

      雖說韓時梭問閻王要人的本事決不在小,但還是有倆事得讓人唸叨,一是狗啃似的縫傷活,二是他「潔身自好」的矜持。

      說好聽了是潔身自好、不慕榮利,說白了就是這孫子怕事兒,但凡扯上點麻煩,他第一個逃的沒影。就是那連升官發財的事兒,秦衛當年說破了嘴,也沒能將韓時梭自那軍醫室的舊藤椅上拽下來。

      活多,麻煩。他趕著下隊回家吃媳婦兒燒的菜。

      從前人人笑韓時梭傻,獨梁學儒垂著眼簾嘆了聲「羨慕」。

      「當年若能隨你這般性子,興許便不會死那麼多人了。」秦衛淡道。

        「……你說的是你還是梁凜生呢?」

      秦衛聽得人「嘖」的一聲嫌棄,本道韓時梭又該是那「沒這麼些憂愁傷感就甭作了」的眼神,未想他只是輕輕一嘆,道:「你和凜生都甭對自己太苛了,不過是一個世代的現象罷了。即便這世上沒秦衛和梁學儒,這個年代還是要這般打打殺殺,死的人也不一定比較少。與其看那些沒救到的,不如看救下了多少。」

      儘管如此,人死不復生,罪惡感不會削減,只是讓活著的人能勉力往下走去。便是韓時梭未言明,心照不宣間也不必再提。。

      梁學儒想必亦是如此。

      汽車駛上市裡的鋪磚街道,車裡不知怎麼地凝重了氛圍。街上時不時能見著黑衣黑帽的男子穿梭街頭巷尾,秦、韓二人在後視鏡中對望了一眼,顯然都明白那是三嶺門的人馬。

      雪花絲絲絮絮地落將下來,凍的那玻璃車窗隱隱起了層薄霧。薄霧迷人眼睛,車外一切頓時朦朧起來,與當年見梁學儒那會如出一轍。一晃近十年,誰也不想這世事多變。

      秦衛下意識地摸了腕上那塊錶,錶上盡是擦痕割痕,顯然頗有年歲。沒特別留意是什麼時候戴上的,也未曾刻意地保養過,髒了擦,壞了修,卻從未想過換只新的。

      腕間膚色有別的曬痕烙上不知有多久,那塊錶似是成了肌膚的一部份,受著風吹日曬雨淋,竟在一身的黝黑裡留了一點兒安然的白淨。

      他剛想低頭想瞧瞧時間,卻見指針停在兩個小時之前,這才想起今早還未替錶盤上發條;他將發條鑰匙擱在辦公室裡了。

      二人行車至警備處,韓時梭一夜未眠,回醫官市打盹去了,秦衛則上得三樓,那是龍灘警備處處長高萊給密查組留的空間,供秦衛平日辦公使用。可秦衛剛到得門口,便聽見裡頭傳出爭論聲。

        「……趙子龍才不賣年糕!」

        「他怎麼不賣年糕了?那唱戲的說書的都這麼說呢,趙子龍老邁年高,說的不就是他老了賣年糕呢?」

          「不是那意思,你自己瞧……」

      聽聲音似是一老一少,少的嗓音秦衛熟識,是鴿子。老的的聲音雖有幾分似曾相識,卻又略顯陌生。秦衛不由得奇怪,剛開得門進得室裡,鴿子正和個老頭杵在書櫃邊上,手指著本三國演義,還真是在爭那趙子龍的事。

        「唉,別呢,這都花眼了還瞧什麼字……」       那老頭尚未注意上秦衛,鴿子聽聞開門聲早回過頭來,霎時變了臉色,忙行了一禮,喚了聲「組長」。

      秦衛應了聲,轉頭打量起那老頭子,一身長衫子,手裡拿著掃帚,兜裡揣著抹布,約莫有個六十來歲,是處裡熟臉的掃除工人,名叫唐天闕。瘸了條腿,但做事還算利索,處裡上上下下但凡有點雜活都少不了他,就是那張臉生的有些可怖。傳言是年輕時給砲彈炸壞了臉,半邊臉連帶一顆眼珠子給炸成了糊糊,不少孩子讓他嚇哭過。

      或許是見秦衛正瞧著唐天闕,鴿子不由得煞白了臉,忙開口道:「組長,是…是我讓唐伯進來了,他說辦公室幾天沒掃了,我想…我想有我看著應該沒什麼事……」

        「行了,我又沒說什麼,你怎麼怕成這副德行。」

      鴿子乾笑兩聲,適才還一片死白的臉頓時變得一片通紅。秦衛啞然失笑,向唐天闕道了聲謝,轉頭便往辦公桌邊去。鴿子連忙把唐天闕送出了門,秦衛邊替手錶上鏈邊問道:「猴兒跟小刀碰面了?」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