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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Ch.1-2

高緯地區的秋季,天總要亮不亮。

渡口的風偏強,騎一手攏緊兜帽,一手牽著沙燕以防被人潮沖散。

「人也太多了點。」

集市除了臨時地攤,大多都是一、兩層樓的低矮商家,海風太大,非營業時間沒什麼人會住在這。這些建物的顏色都褪得差不多了,遠遠看去,像是要跟灰濛濛的天與陸地融成一片。

他們的目標是市集深處,尋常百姓不會涉足的黑市,那兒才有熱兵器的供給,和騎待的組合作的商家也在裡頭。

只是看這人潮,過去還得費一番功夫。騎向四周掃了幾眼,決定就這樣慢吞吞地順著人流走,反正時間充裕。

他隱約聽見人群裡傳來斷續的語句,東方,船,啟航,於是也抬眼向海望去:一艘中型貨船,橡木船身漆著九成新的紅漆,船帆收著,一小群人往返搬運著貨物。

「啊。」沙燕也注意到了:「是那艘要開往東方的船……?」酒店大廳裡的人可沒少討論這事。

妄想去往東方的團體許久未見,卻也說不上新奇,群聚的人們大抵是想藉機笑笑,給乏味的生活添點癡人說夢的樂子。騎聽見婦女、老人和更多人不以為然的語句,內容無非三兩句嘲弄,或對孩童的告誡。

他看著浪拍打在船身,海風的鹹味帶點涼意。入冬後港的臨海會凍住,這艘船沒有破冰裝置,大抵這個秋天就會啟航。

「他們是真的相信東方存在嗎?」沙燕晃了晃他的手,抬起融雪色的眸。

「……說不准吧,但啟航那刻,不信的也得信了。」

記載裡過去開往東方的船隻,不是無功而返,就是失蹤與遇難。似乎往東不久就有一個暴風帶,或者亂潮,騎不太清楚,人們不大航海,海幾乎與詛咒連在一塊兒,遠航從來沒有好下場。濃霧、風浪或者其他,過去確實曾有一個年代,人們積極地試圖往海上發展,然而隨著年月過去,現實漸漸讓他們冷了野心。

廢墟與遺骸已經夠有威脅性。也許,大多數的人早沒有心力探尋跨過海後的天地。

如今會真的付諸行動啟航的,不是有錢人為滿足好奇心的消遣,就是當真走投無路的放手一搏。騎觀察了會兒,暫時判斷不出這艘船屬於哪邊。船是作工精細的高價船,可搬運物資的人,看上去卻絕不富裕。

也許兩者兼具。騎默默下了結論。由權貴者領頭的一次出航,順便捎上貧民。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人潮就散得差不多了。

「哟,年輕人,你也想去東方嗎?」行經的蓄鬍男熱情地拍了騎的肩膀,面上掩不住興奮,「免費上船喔,艙裡還有空位,不過生活用品和飲食就要自己準備了。」

「會成功嗎?」

男人的神情太過自信,沒有半分淪為笑柄的懊喪。

「這事你可別和人說,免得他們一窩蜂地來。」蓄鬍男眼神四處飄了飄,壓低嗓子:「之前的所有失敗,都是因為他們用錯方法了。但是這次我們有高人指點——聽說這人,是到過東方的。」

到過東方……?

聽到這話,騎也難免被勾起好奇心。

到過東方這個說法幾乎可說荒謬,可騎仍然困惑是誰有這樣的魅力,輕易煽動這群人,蠱惑他們深信不疑,又或者純粹他高估了人的判斷力。

「喏,看見那邊那個人了嗎?」男人指了指遠處站立著的一個人。「就是她。」

是個女人,這個角度看不見她的臉。  

——不知怎麼的,騎背脊倏忽漫上一陣寒。

好比冷鐵鑄的刃,淺淺削進脖頸,是那種差一分非死即傷的血腥,自腳底向上浸染,像冰冷的沼地池水,攀附僅存的理性。

這讓騎想起每一次進入廢墟的那種無力,缺氧,眩暈,過度呼吸。神經在片刻被迫繃至最緊,他的本能在叫囂他離去,理智卻只讓他向後退去一步。

「她和你們說,能帶你們去東方?」

老半天,他擠出這句話。

沒有注意到騎的異樣,蓄鬍男仍沉浸在歡愉的情緒:「是啊,誒,我們也沒少付代價,每人都出了些錢,湊著當導引費用……嘖,放心吧,就算到時候發現她是個騙錢的,我們那麼一大船人在海上,不信抓不著。」

聽上去破綻百出,該合理的卻都擦著邊,剛巧到位,好像挑不出大毛病。

但騎卻莫名從中嗅出一絲不對勁。他不合時宜的神經質讓他半是困惑,半是慌懼。這其實有理,數度進出廢墟很好地鍛鍊了他的第六感,何況他的危機意識本就敏感異常。

「是嗎,那保重了。」猶豫了會兒,騎最後只是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的這個時間,要來的話要趕在那之前啊。保重!」

男人揮著手,搬起貨箱離開了。

「……!」騎收回即將落地的第三步,下意識回身,看見揚起的船帆像鼓翅的白鴿。

披著絲質斗篷的女人面向他,姣好的唇形勾出有禮的弧度。

他回以一個微笑。

「哥……?」

「沒事。」

騎拉著沙燕快步離開壟罩在薄霧下的海港。

「剛剛發生什麼事?」他們拐進第一個巷口。沙燕開口問道。

「沒……」皺起眉,他斟酌用詞,卻表達不出那種不明所以的戰慄,「就是感覺……不太好。」

「那艘船有不對勁嗎?」

「不。是那個指路的。」

那並非懼怕。騎仔細地探究自己的恐懼從何而來。並非懼怕,這或許只是某種陡然橫生的驚悚,無憑無據,沒有道理。

「……。」

恍惚間,騎瞭然自己不該探究下去。

-

類似這樣的事情,絕對還有很多。

在極少數的某些時刻,騎也會困惑起廢墟從何而來,遺骸為何啖食人類,這類無數學者極力抽絲剝繭的事,但這世上的未知太浩瀚,就連生存都近乎一場奢侈的寬容,大多數人,實在沒有餘地去思考太多。

騎是見過的,廢墟裡名為"遺骸"的妖異撕扯人的臟器,嚼食血肉的模樣。

牠們津津有味,兇殘冷血,隔著皮膚,騎甚至能從空氣裡感受到那種歡愉,黏稠的血脂與腥氣。他用三年適應了這些,不在關鍵時刻反胃,抖得氣力全無。

在壓倒性的恐怖下,人實在太渺小了。

他們逐漸走到集市深處,建物剝落的粉塵有些嗆人,糟糕的空氣品質讓沙燕眼角過敏一樣紅了起來,小白兔子的即視感,她不住眨著眼,幾度伸手復放下,淚花兒在眼眶打轉。

「唔……」

「別揉。」

騎彎身用濕巾替她擦拭。

集市同時也是邊區與市區的交界,而要到更深的黑市,就意味著進入邊區。邊區與其說市郊,本質更接近貧民窟,無人修繕的建物或倒或塌,大多數光線被遮蔽,留下一股潮濕的霉味,黑市商人就在其中擺起攤。

景色很深,殘破建物層疊,這樣的陰天裡幾乎見不著路,彎彎繞繞的沿徒,少數人打著昏暗的燈,更多的則自然隱匿於黑暗,像是早已習慣。

不過拐了個彎,就顯然不同於集市的氛圍。

騎來過這裡三次了,他憑著印象在錯縱陰冷的小路裡迂迴,不時還要防範錢袋被扒走。沙燕緊緊牽著騎——他們兄妹倆早些前的約定,進黑市,要牽手。這是沙燕第一次踏足這裡,平常騎可不願意帶她來。

黑市裡的東西大多都是些違禁品,不是違反良知,就是暴力,平常見不著,對沙燕而言足夠有吸引力。女孩終究還是見什麼都新奇的年紀,騎有意配合她,便放慢了腳步,讓她多些時間張望。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

摀著良心說,有些東西騎還真不想讓沙燕見到。

好比某條通往地下的石階梯,騎敏銳的聽力迫使他聽見從門後不時洩出的呻吟,有女性特有的嬌軟甜膩,或者第七條深巷盡頭,那扇漆著黑漆的鐵門後,騎記得那兒賣的是毒品。

「小哥哥,要不要來看看呀?不同遺骸的頭骨,還有外骨骼哦。磨製成匕首很鋒利耐用的。」

黑市裡的人總有種特殊的辨識技巧,可以嗅出同類——來買春的,自會有老鴇來迎,買藥的,會有藥頭來接,而同樣進出廢墟,生死關頭晃過幾回的,他們管那叫過命瘋子。騎顯然符合這個標準,此時他斜前方一個打地攤的小販,正粗啞著嗓,試圖引起他注意。

攤上琳瑯滿目,大部分都是騎叫不太出名字的怪玩意兒,想也知道,廢墟出產。大多數進出廢墟的獵異師,總有那麼些機會收穫廢墟裡、遺骸的產物,好比軟布一角上放置的某把匕首,晶礦質感帶點青紫色調,那大概是某種遺骸生物的骨骼,或者一旁乾燥過後的植株,詭譎的暗紅色,三辦花的花蕊上帶有昆蟲口器,也明顯是廢墟所有。

廢墟產物太有辨識性了。

「來補充彈藥的嗎,小哥哥用的槍是哪個型號?我這兒的冷熱兵器,全都是用遺骸產物加工過的,包準好用哦。或是你要賣?只要是廢墟出產,夠稀奇,我這兒都收!」

小販的嗓子有某種不自然的粗糙,也許受過傷,這讓他的滔滔不絕聽上去絕不悅耳,儘管音量不大,卻在本就靜謐的黑市巷裡頗為突兀。很快的就有人表達不滿,凶神惡煞的,那人只得趕忙住了嘴,幾乎蓋住整張臉的包巾下,一雙眼可憐巴巴地望著騎和沙燕:

「來看看呀……不買也行呀……」

黑市裡能遇到這種聒噪的人,騎覺得有些有趣,儘管他不是因為這個才往那攤靠近。

他看見一個墜子,類黑曜石、礦物般的基底,隱約閃爍著瑩藍幽微的光,不甚起眼,和象徵城寨的藍同個色調。回過神來,騎已經將它捏了起來,觸手一片涼:

「這個墜子……?」

「唉、唉呀,這……其實是不能賣的,但不瞞您說,小的我現在特缺錢哟……今天湊不齊,明天也許皮就要沒啦……小哥哥你中意,算你兩銀好不好呀?」

「不……」也不是那麼中意。

「哎喲喂,一個銀幣!一個銀幣!您看看呀那個墜子,那個墜子——也是廢墟裡來的呀!有那什麼…趨吉避凶的作用咧……好用、好用!」

「……。」

騎覺得這個小販在說糊話。

但說不上來,這個墜子,他是有好感的。

「……半銀。」

「唉好好好,半銀!半銀!」

這人是真欠了債嗎?怎麼一銀半銀都可以的。

騎拎著那個墜子,細細地盯著裡頭的光瞧。這種微光低調得很,大概也只有在黑市這種光線不足的陰冷地,才能僥倖瞧見。

分明和城寨外牆的瑩藍冷光同款,可莫名地,沒有城寨的壓迫冷然。

……當護身符帶著好像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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