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森橫口中的姬旖歆與涂度想的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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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從國一就很紅了。雖然我跟她實際上不認識，但我聽過很多她的事，因為我周遭的朋友很多也都跟她是朋友。不過據我所知姬旖歆的功課並沒有到很好——至少跟現在相比是爛了許多——屬於不上不下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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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打招呼那次是在等待頒獎的後臺，她是典禮組的，應該是偷跑出來吧，反正我看到她跟朋友在聊天，講了幾句就急忙要走了，抬頭的時候恰巧和我對上眼，我就稍微頷首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也笑著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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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有點自戀，但我在學校也算是有點名氣的，加上後來遇見她她也會和我打招呼，所以我才覺得她認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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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你問的事，應該是這件：她朋友出事了，就是我跟她打招呼時在旁邊的那個朋友，叫莫綿眠。莫綿眠功課很好，次次第一名的那種，是老師的寵兒，她跟姬旖歆不太一樣，個性很靦腆，有點兒內向，不過她朋友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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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三上學期的某天，莫綿眠搭了計程車回家，結果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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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羅森橫靜默了一下，手指摩挲著杯子，好一會才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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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綿眠去世讓大家哀傷了許久——不管是認識她，或僅僅是聽說過的皆是——不過據我所知，姬旖歆當時雖然寡言了不少，但仍然是會與人互動，一起出去玩的，有次在街上看到我也是對我淡笑點頭，不像現在這般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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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從那時候起，姬旖歆的課業變得很好，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好，似乎是把心思都放到課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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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來講，我和姬旖歆並不熟識，所以內容大多也都是聽說來的，但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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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度還來不及給出回應，就先被另一道聲音給打斷了，「說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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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度和羅森橫齊齊抬頭，只見少女背著包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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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涂度和羅森橫震驚的模樣相比，姬旖歆可謂淡定致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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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隔壁桌拿了一張椅子，擺到涂度他們那一桌，她手上拿著一個呼叫器，看著是已經點好餐了，剛把包卸下呼叫器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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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去領餐的時候，兩個男生擠眉弄眼的硬是沒有摸清楚她這態度是生氣了？還是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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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拿著飲料回來後就坐下，從包中抽出筆電擺在桌上——但並沒有打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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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兩個男生緊張的目光，她不禁有些好笑，「我的事你們就那麼好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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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他們答不上——不管點頭或搖頭似乎都怪怪的——好在姬旖歆本就沒想叫他們答，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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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們知道好像也沒差。」她幽幽一笑，笑裡帶著苦澀，「也許你們聽完後能稍微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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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羅森橫所說，確實是莫綿眠的事影響了姬旖歆，但這麼說又不夠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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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綿眠的死讓姬旖歆十分消沉，她心痛，她無法接受，她會偷偷的哭，但她沒有對這世界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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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會笑，會跟同學聊天，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莫綿眠只是出國了也說不定，因為少了一個她，日子還是這樣的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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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想到莫眠綿的好成績，開始認真讀書，讀好書於她而言也是對莫眠綿的一種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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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朋友也都認識莫綿眠，他們有時候會在談論到某件事的時候提及她，然後大家就會不約而同露出淡淡的，有些哀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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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氣氛過於沉重，使人想逃避，漸漸的，他們不在提到她的名字，即便提到了也只是輕輕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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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考的日子越來越靠近，黑版上的倒數從原本的三百變做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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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莫眠綿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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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姬旖歆讀書讀的很凶，像是要把講義上的每個字句都背下來似的，可唯獨那天她不像讀書，她想去看看莫眠綿，去和她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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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了幾個跟莫眠綿關係也不錯的同學，問她們要不要一起去，「去幹嘛，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我要補習不行的。」、「沒時間。」、「今天？太趕了，假日再去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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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一個人答應，姬旖歆有些灰心的問了最後一個女同學，女同學桌上攤著數學講義，瞪著她，心情很惡劣，「妳以為每個人都跟妳一樣閒，不用讀書嗎？都快要考試了，誰他媽還有時間跟妳去看什麼狗屁的莫眠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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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感覺喉嚨一陣乾澀，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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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姬旖歆自己去看了莫眠綿，在空無一人的牌位前，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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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今天那些拒絕的同學們。在莫眠綿去世來弔唁的時候，哭得有多撕心裂肺，特別是那位女同學，眼睛腫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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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記得今天是莫眠綿的生日、沒有一個人願意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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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後，姬旖歆生病了，得了急性腸胃炎，每天上吐下瀉，一個禮拜多才把病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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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學校的那天，看見教室依然如常的景象，一整天下來，有人跟她聊天，有人跟她講話，但沒有人問她這一個禮拜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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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回學校的那天，是個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可她的心卻一片冰冷。她突然發現，少了她，似乎對所有人都沒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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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在公園待到很晚才回家，父母只當她和朋友出去玩了，沒有多想，可在姬旖歆眼中可就不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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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面前笑臉盈盈的父母，有一個念頭在她心頭瘋狂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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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要被遺忘，真的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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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因為臨近會考，姬旖歆一頭埋進書堆裡，但這個想法並沒有因此而遺忘，反到越來越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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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常夢見自己死去，所有人都把她忘了，她變得越來越寡言，可所有人都當她只是讀書讀得太過認真，沒有多想，而且怕影響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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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越來越篤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並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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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人都會在我死後將我遺忘，我寧願現在自己被大家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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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考完試，姬旖歆還是這樣，姬旖歆父母才發現異樣。他們不知道姬旖歆是為什麼變成這樣，只能追朔到莫眠綿過世後，姬旖歆開始讀書，並將莫眠綿當成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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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決定搬家，看看她的狀態能不能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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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姬旖歆聳聳肩，吸了一口飲料，神色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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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現在想想有時候也會覺得因為這些事而決定實在有點好笑。」姬旖歆啣著吸管，話鋒一轉，「不過，我並不覺得被人們遺忘的這個想法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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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羅森橫純粹的意外與訝異，涂度的臉色就有些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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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這麼做不就代表妳非常害怕被遺忘嗎？」涂度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彷彿要看到她心裡去，「那麼，妳這樣自願讓大家對妳沒印象、沒好感，當個沒存在感的人，真的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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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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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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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希望不被記住、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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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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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同學打成一片，聊得火熱時，她總忍不住露出欽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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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早就對她下的決定提出質疑了，她才會才涂度說了幾句話後便感到心智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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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了又怎樣？」她嘴硬，「明天突然去跟同學聊天嗎？別說他們，我都覺得莫名其妙，之前對他們愛理不理，現在又那麼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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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度挑眉，「那就不要去找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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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蹙眉，不懂他這又是出哪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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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前面不就有兩個人？妳先跟我們講話，在慢慢跟其他人講話，慢慢融入班級。放心吧，我們會幫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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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橫一臉呆愣的聽著他們的對話，聽見涂度提及他，慢了好幾排才用力點頭，「嗯嗯嗯，我們會幫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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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看著面前的兩人，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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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度瞧見她紅了的眼眶，聲音不自覺的放軟，「況且，我不覺得所有人都忘了莫眠綿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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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眠綿的父母，妳，羅森橫，還有聽你們訴說的我，不都記得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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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妳班上的同學，一定也有人記得她，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幼兒園的同學們呢，但同樣的，有一些人我也記不得了，姬旖歆，遺忘不可怕，時間久了，記憶自然也會糢糊掉，但被妳遺忘的那些人，也一定有人記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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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沒有說話，只是不停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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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旖歆沉入了恐懼的海洋裡，可她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看見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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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名字叫未來，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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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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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不知道死亡哪一天會降臨，但是不要去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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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啊，即使被世人遺忘，也無法抹滅掉我們真實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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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那一天來臨前，努力的跑吧，在這世界流下最鮮豔的一抹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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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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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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