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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安魂曲

高二的課室裏。

白傾凜坐在靠窗的座位,一大清早就看着鐵框外的景色發愣。點點陽光穿透琉璃映照在她身上,卻無法驅散心底的寒意。

「事情是該有個了斷了。」這句話她早已聽過無數遍,可唯有是出自江辰進的口裏,才沒讓她產生不被理解的反感。

思及此,思及這個可悲的自己,白傾凜又一陣鼻酸。

第一節就是班導的課,三十出頭的班導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西裝,把身材襯托得分外均稱。

全班站起身來敬禮,白傾凜被迫抬頭,看見那張劍眉星目的俊臉之際,胃部像被擰緊一樣絞痛起來。

她曾經無數次站在離他很近、很近的位置,細細撫摸過這副深邃好看的五官,他每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教她百看不厭、教她着迷。

這副容顏的魅力依舊不減,但她已經無法靠近放心觸碰了。

班導的目光在課室裏掃視一圈,只見白傾凜整個人縮成一團,額間冷汗涔涔,「傾凜,妳沒事吧?」

她連連搖頭,臉色卻越發蒼白,班導一皺眉,只得讓旁邊的女同學把她帶到保健室休息一下。

白傾凜一向有隨身攜帶胃藥的習慣,到保健室後服了藥便躺在病床上休息,待女同學走後,她才睜開雙目,眼睜睜的盯着天花板看。

第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後,保健室阿姨說下一節要到高一上課,白傾凜給了她一抹溫柔的笑,示意能照顧好自己。

獨自躺在數坪大的房間裏,不到幾分鐘,木門就砰的一聲被猛然推開,班導焦急的臉龐闖入眼簾,髮尖還帶着一絲濕意。

那一瞬間,眼淚比話語更快的冒了出來,過了幾秒才愣愣的叫喚道:「老師......」

班導一手扶着她的背,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讓她躺回床上,語氣中流露着關心,「傾凜,妳是不是又不吃飯?」

白傾凜此刻平躺在床上,由下而上的仰望着班導寫滿擔憂的臉,班導的身板擋住了照在她身上的燈光,讓她感到似曾相識。

胡亂抹開眼內的熱淚,白傾凜以近乎哭喊的聲音開口,「老師,我有話想對你說。」

班導的全名叫方冉,從高一開始擔任白傾凜的班導和數學老師。

班導三十出頭,已婚,容貌端正好看卻並不出眾,上課的時候總是眉心輕皺,也不愛笑,沒有任何可以被當成戀愛對象的條件ㄧㄧ在旁人眼中看來如是。

「傾凜。」高一的某天午休,這句低沉的叫喚差點嚇跑白傾凜的魂魄,全身一顫,手上的便當盒隨即滑落。

「妳在幹嘛?」班導走上前來,瞄了眼被無情丟棄的垃圾桶裏的飯菜,說話的語氣卻無絲毫責怪之意,「我留意妳好幾天了,為甚麼要把午餐倒掉?」

「我......」白傾凜頭低低的,彷彿要把地表看穿一個洞,「我不餓。」

然而這時,她的小腹很不爭氣的「咕」了聲,不留情面地打破了白傾凜的謊言。

見狀,班導的臉更沉了,「跟我來。」隨後大步流星的往教員室走去。白傾凜活像做錯事的小孩,唯唯諾諾跟在他身後,心想着他要怎麼教訓自己。

班導領她到教員室旁邊的休息室,讓她坐着,自己則去取了辦公桌上的便當盒過來。

「這......」白傾凜看着眼前的餐盒,不禁呆愣,「老師,這是......」

「我的午餐。」班導輕嘆一口氣,把手裏的盒子和餐具遞給她,「快吃吧。」

「那你怎麼辦?」白傾凜也不知為何,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句話。班導聞言只是淡淡說道:「我可以自己買東西吃,不用擔心。」

「我也可以自己買......」話未出口,就被班導不怒自威的犀利眼神瞪了回去,白傾凜只得乖乖接過飯盒,像麻雀那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班導也不催促,靜靜坐在旁邊看她進食,直至一粒白飯都不剩開口說道,「傾凜,往後每天妳都來跟我一起吃午飯吧。」

「蛤?為甚麼?」白傾凜像受驚的小獸那般彈起身來,「但我明天約了朋友一起吃飯......」只是這話她越說越小聲,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班導的眼眸直視着她,又像是穿過她的身子投向遠方,白傾凜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跟透明沒兩樣,那雙墨黑雙瞳彷彿再說:「別說謊了,妳在班上根本沒有朋友。」

「總是明天中午看不見人影,我就直接開全校廣播尋人。」班導說道,像是安慰似的摸摸白傾凜的髮頂,「傾凜,多疼愛自己一點,明天見。」

白傾凜垂着眸沒有回話,班導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的那句話卻始終在腦內迴響。

這句話她做不到,但說這話的人卻被她收進心底深處。

隔天中午,為了緩解午飯時大眼瞪小眼的尷尬,白傾凜故意拿了自己看不懂的數學課本來求教。

班導耐心給她講解着習題,看她聽得一愣一楞的模樣,班導只得嘆氣,「妳先前進度落後太多,我給妳補課好了。」

白傾凜聽了,嘻嘻的傻笑着。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逢上課天的午休和下課後,白傾凜都拿着便當和數學習題跑到教員室。班導怕她尷尬,特地讓她在辦公室外的轉角處等候。

殊不知對白傾凜而言,只要能看到班導,其他的都沒關係。

假日的時候,班導唯恐她不好好吃飯,照三餐傳訊提醒她進食。也因為有他,才讓她沒再覺得吃東西是那麼辛苦的事。

白傾凜知道自己越來越依賴班導了,只要一天沒有跟他接觸到,就不得安寧。

有一天,兩人在學校裏補課到日落,班導順道開車載白傾凜回家。

車子緩緩駛入人煙稀少的小巷盡頭,趁此機會,白傾凜開口問了一直疑惑許久的問題,「為甚麼你關心我有沒有乖乖吃飯,關心我心情好不好,卻從來不問原因?」

班導沒回答,待車子停泊在路邊後才開口,「妳想說的話自然會說。」

話音未落,白傾凜迅速靠近,在方冉的臉頰上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後,立馬轉身就逃。

還沒來得及離開車廂,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白傾凜轉頭,剛好迎上方冉向她湊近的吻。他主動奪過白傾凜的唇,把女孩的嬌舌圈在自己的齒頰中,女孩張着唇反抗,他一吸一吐的氣息打落在女孩臉上,白傾凜只覺得自己暈乎乎的。

而後,方冉反身跨過座位,進一步把白傾凜整個人壓制着,女孩癱軟在座椅上,動彈不得,只能仰望着那張令她着迷的臉。

緊閉的車窗,擋不住車內的春光滿溢。

翌日是週末,本來兩人是不該見到面的,本來。

「妳怎麼在這?」方冉開門看到白傾凜的瞬間,臉上掩不住驚訝。

白傾凜揚了揚手裏的課本和筆記,矮身鑽進屋子裏。

人總有辦法得知喜歡的人的地址,和對方的妻子何時出國。

方冉拗不過她,只能放任她進屋溫習,同時再三警告道絕無下次。

在方冉的指導下,白傾凜安安靜靜的唸了好幾小時的書。趁着方冉走開的時候,她剛好看見餐桌上有兩罐啤酒。

白父酗酒成禍,往後家裏從未出現過酒精,白母嚴厲要求女兒不能嗜酒。以致於白傾凜只聞說別人借酒消愁,卻未嘗過傳說中酒精的苦澀味道。

思及此,她打開桌上的啤酒罐,仰頭大口大口灌入喉嚨裏。方冉一出來看見此景,立馬衝上前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鋁罐。

「妳在做甚麼!」方冉大喊,猛烈搖晃着她纖弱的雙肩。此時白傾凜的眼神已漸趨迷離,糊塗之際,一口吸吮住方冉的厚唇。

再次,一室旖旎。

這樣的關係大概持續了大半年左右,在學校裏,白傾凜乖巧的坐在桌前,看着講台上自體發光的班導,便已心滿意足。

她很感謝方冉,讓從前不知道為了甚麼而生存的她,活了過來。她不苛求這樣的日子能夠長久,只願把每天的美好點滴逐點累積,成為他們專屬的回憶。

然而這樣微小的幻想,終究迎來了插曲。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白傾凜懷孕了。

深知這樣的事情一旦曝光,他們倆的人生都將趨於崩潰。白傾凜不願讓方冉犯難,不想讓他成為壞人,更不要他因為愧疚而留在自己身邊。

這件事她始終沒告訴方冉,只有白母陪着她到了醫院。躺在雪白的床褥上,被推進手術室的途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卻又平靜。

手術燈的強烈亮光在她眼前照射下來,照得她眼神散漫。半夢半醒之際,耳邊彷彿響起了嬰兒「呀呀」的哭叫聲,斷斷續續的,組成了一首撩人心弦的安魂曲。

白傾凜知道,所謂安魂曲全是她自己幻想的,為了讓死者安息,讓生者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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