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會來了二十個人，以畢業五年來說，算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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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兩桌，我和張振豪沒有坐在一起，都過了這麼多年，班上同學還是會男生一桌、女生一桌，好像我們都還是當年的小孩，男女生坐在一起，就會覺得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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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群男生裡看起來很自在，讓我忍不住要盯著他的側臉，想看出這段時間，他有什麼變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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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兩個禮拜沒有見面了，情人節之後，他都說工作忙，沒有在下班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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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因為他才來的，小喵傳訊息給我，說同學會我非來不可，還很貼心地附上出席名單，說我該不會是因為跟誰吵架了才不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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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見有張振豪就來了，但這樣的理由，自然不能跟任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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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沒什麼變呢。」丁小喵在我旁邊，感嘆似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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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她，客氣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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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我的手，對我笑著說，「妳也是，和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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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同學插話進來，「妳這樣說不對吧，趙俞安比以前漂亮很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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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喵挑了挑眉，不甘示弱，「你這樣說才不對吧，好像人家以前不漂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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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在說我，又好像我不存在一樣的對話，讓我坐在兩人中間只能乾笑，一邊夾菜放進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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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有沒有聽說，我們學校後來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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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吞下去的菜梗住喉嚨，小喵和那個我忘記名字的同學，開始一言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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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有啊，就那件事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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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沒有說出來，也知道是在說陳純真，我想像每一年同學會她們都要聊這件事情，就慶幸我之前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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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覺得作嘔，胃突然感覺到壓迫，只能把桌上的果汁一飲而盡，不小心，就弄灑幾滴在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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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小心一點！」小喵拿了桌上的餐巾，想幫我擦，我搖頭，「我自己來」，就站起來往廁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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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了幾張擦手紙，在水龍頭下沾濕之後，我努力地擦拭衣服上的橘色水漬，想著待會要找個理由離開，還有，張振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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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今天沒辦法和他說上話了，雖然是自己的男朋友，我卻沒辦法公開向大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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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現在的女朋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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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會有人說我得償所望，也會有人覺得我憑什麼，想到他們可能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我的胃又開始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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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鏡裡的我臉色蒼白，我又低頭翻找我的背包，想找支唇膏來補一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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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喵卻走了進來，也打開手提包開始補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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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有件事情想請妳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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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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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個陳純真啊，我想做一個報導，拿去參加新聞報導獎，妳要不要接受我的訪問，談談陳純真給妳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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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找我？」我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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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跟她不錯啊！我記得妳們時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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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急忙否認，「只是座號很近，所以一起當值日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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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夠了，妳這樣就很了解她了，我們其他人根本很少跟她聊天，妳們時常一起做事，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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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要做這個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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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蓋起背包，她沒有發現我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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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有新聞價值啊，妳知道嗎，當時，大家都說她是自殺，警察呢，雖然以意外結案，但其實也覺得是自殺，只是怕她爸媽不能接受而已。可是我們跟她同班那麼久耶，她想自殺我們都沒有人知道嗎？妳相信她會自殺嗎？她條件那麼好她幹嘛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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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不好的人才自殺嗎，我聽她這歪理，簡直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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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說，「我想查出真相，真相。」她重複了一次還加重語氣，「一定有什麼事情，就算自殺，也該有理由，她不可能有煩惱然後全班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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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煩惱都會有人知道嗎？有誰願意聽別人的煩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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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開心的盯著她，她也轉過來看我。「好啦，妳不要想得那麼嚴肅，只是採訪一下，拍一段影片而已，妳就對著鏡頭講講妳對她的感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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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去找別人，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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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轉過頭，不想看她的臉，只是面對廁所鏡子的時候，突然看見有個人，就出現在鏡子的角落，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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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披肩的長髮，白衣短裙，精緻的鵝蛋臉和大大的眼睛……我差點尖叫只能摀住了自己的嘴，是陳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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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恐的轉過頭，沒有人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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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才有沒有看見？」我急著問丁小喵，她困惑地反問，「看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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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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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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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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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冒汗，抓著包包就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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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張振豪有沒有看見我，有沒有想找我說話，還是有沒有傳訊約我在那裡碰面，我都沒有心情看了，只想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我要回家，離高中同學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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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讓我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從頭到腳都很不舒服，一定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把別人看成了陳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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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鬼都是心理作祟，我一定是被嚇壞了，才會突然想起陳純真她當時，臉上的肉突然爛掉了，碎肉從臉上滑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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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跑步趕到了捷運站，正想跑下樓梯卻突然腳軟，一陣天旋地轉我蹲了下去，全身無力的坐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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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從我身邊經過，也有原本就站在捷運站口的人，吃驚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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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膝蓋，心裡想著我不要再想了，我不要再想起陳純真，這個地方我再也不要來，那些人，我也都不要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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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我嚇了一跳抬頭，是張振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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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自己走了？」他皺著眉，扶我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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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不舒服，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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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為什麼不叫我，我可以陪妳。」他看著我的表情關懷，讓我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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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麼久沒跟我聯絡，我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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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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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你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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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振豪嘆氣，看著地上，好像也沒辦法看著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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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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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人好奇地看著我們，畢竟我才從地上爬起來，張振豪沒有再作解釋，只是拉著我往捷運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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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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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家了他卻不走，等我洗完澡，還說要看著我睡著，我看著他想，兩個禮拜前，跟我第一次上床就人間蒸發的人，應該不是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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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的關切不像是假的，但他在煩惱些什麼也是真的，我想問卻又不敢，如果對方說的，是我沒辦法解決的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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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我閉上眼睛裝睡，可能有十分鐘，或者只是五分鐘過去，聽見他手機震動聲，他似乎開始跟誰傳訊息，然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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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房裡的黑暗讓我有些不適，想打開燈，又想起張振豪可能沒走遠，就摸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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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在樓下，卻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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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女孩站在那裡，除了一頭長髮以外，我看不清她的長相，只知道在路燈下，張振豪時不時低下頭看她，兩個人明顯是有對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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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開窗看能不能聽見什麼，又怕這間老公寓的窗戶太舊，用力開窗的聲音會驚動下面的人，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在偷看，只好躲在窗簾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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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路燈的光線下，而我，小心地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裡，這個情景突然讓我覺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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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新女朋友嗎？來找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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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這麼短的時間，他已經有了另一個人？還是一開始就有她，我反而是後來才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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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資格去管這件事，我這種人，平凡無奇，人不正家裡也沒有錢，心裡還有虧心事……張振豪願意跟我在一起，不管把我當備胎還是炮友，我都該覺得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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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還是很想哭，看見他們並肩離開，我躲回被窩，抱著枕頭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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